晴水不知道這一夜的洞房花燭他是怎么過去的，就這樣履行儀式一樣被推到陌生男人床上，一個他不確定是否喜歡他的男人床上。

    這是男人的家，但不是他的，他沒有男人所有的安然，而男人也似乎看起來對他興趣缺缺。

    窗外天光逐漸大亮，為了不讓沈太太擔心，晴水故意挨到外面逐漸有了人聲，才帶著忐忑出了門。

    他慢慢走下樓梯，只見兩個梳頭的婆子正在廊子里給大太太和二太太整理發(fā)髻。

    沈太太的梳頭婆子一眼瞧見晴水，十分熱心地招呼他：“呦，這樣漂亮的姨太太，也梳個漂亮的頭吧?！?/br>
    羅璧人也望見晴水，聽婆子這樣說，忙笑：“他可不行，”

    婆子沒明白。

    羅璧人抿嘴一笑：“人家可跟女孩子不一樣?！?/br>
    兩個婆子都是機敏人，立刻明白了姨太太的意思，一左一右繼續(xù)忙活自己的事情，不再搭腔。

    晴水雖然有著難辨雌雄的相貌，但做女子的打扮則顯得像男扮女裝的漢子，而他的身份又不許他做完全的男子裝束。

    雙性人在世人眼里是異樣的存在，明知道羅璧人是有意在兩個梳頭婆子面前奚落他，晴水也只能忍耐。

    沈太太有心幫他幾句，奈何沈太太本身不擅言辭，何況這公館里羅璧人倒更像是個主人，晴水與沈太太互相望了一眼，不做一聲。

    忽然，一輛汽車閃在門口停下，車門很快便開了，一個青年人從司機位跳下車，卻是玉實。

    “大嫂，”他遠遠招呼了一聲，遙遙向晴水望了望。

    沈太太應著，忽想起什么似的，轉身對晴水道：“今天我和花棠要回去了，老家里沒人照管不行，你是要留下來照顧老爺?shù)模粋€人當心些?！?/br>
    晴水雖然詫異大太太走的這樣快，卻也忙不動聲色的應著。他不想再在羅璧人面前露出半點措手不及的樣子來，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沈太太對自己的期望。

    “要去火車站嗎？幾點的火車？”晴水問，順手幫沈太太摘去身上的一絲落發(fā)。

    “坐汽車，”沈太太望望晴水，倒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她按按晴水的胳膊：“多學學伺候老爺，”

    說完又望望二姨太，終究囑咐道：“多跟姨太太學著點?！?/br>
    晴水點頭答應。玉實走上前來，一手拎沈太太的行禮，一手招呼花棠：“快來，”

    眼看著汽車很快不見了，晴水便要回房。

    羅璧人攔住他道：“晴水，老爺不喜歡人在跟前伺候，咱們在下面帶著就行了?！?/br>
    出言雖然不算客氣，但晴水都聽她的。

    到了十點鐘，沈周實才下樓里，羅璧人伺候他吃早午餐，晴水初來乍到不知怎樣張羅，只在一旁侍立，看傭人們怎樣張羅。

    沈周實有條不紊的吃完餐點，晴水在一旁遞上咖啡，周實在他紅色寬袖先露出的腕子上瞧了瞧，很快轉過頭去。

    “城里穿這個不合適，換換吧?！边@話，是對著二姨太太說的。

    羅璧人乖覺，忙走到晴水身邊來，笑道：“我也這么說，這不是人才剛來，下午就出去看看好了?！?/br>
    周實點點頭，繼續(xù)喝咖啡，半晌提醒道：“別耽誤了今天的事。”

    羅璧人“嗯”了一聲，晴水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看起來似乎和自己沒有什么干系，便未答言，只附和著點了點頭。

    伺候沈老爺出了門，羅璧人回到自己房里精心打扮。

    “按道理呢，既然老爺吩咐了，我要先帶你出去買了衣服?？蛇@眼下里有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少不得要先辦了事，再帶你去?！绷_璧人一邊描眉毛，一邊從鏡子里覷一眼晴水。

    晴水道：“一切聽太太您的吩咐?！?/br>
    羅璧人點點頭：“你一個人在家也悶得慌，不如和我同去辦事，辦了事咱們直接去看衣服，這樣倒也快許多，你說呢？”

    “好，”晴水又答應著。

    對著鏡子照了照發(fā)髻，羅璧人對著鏡子里的晴水上下一打量，眼前人年輕了她十歲，有著恰到好處的少年氣，如果不是此時二人競爭的身份，羅璧人倒是覺得晴水還算不錯。但她也明白，晴水是來接替她的，即便他過幾年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下場，現(xiàn)下里他卻是最新的一朵花兒，從開的正當頭的花朵旁邊冒出來，比的她憔悴不少。

    “走吧，”羅璧人抓起手包，回頭瞥見孫副官站在門口廊子里。

    “可去過長三書寓？”羅璧人問。

    晴水搖頭：“除了學校，鄉(xiāng)下再沒有讀書的地方?！?/br>
    一句話把羅璧人逗的噗嗤一笑，孫副官也笑了，他道：“這長三書寓可不是讀書的地方?！?/br>
    說著三人已經(jīng)走到公館門口，孫副官幫開了車門，讓晴水二人坐進去。

    羅璧人在后座上悠閑一躺，對孫副官道：“到沈小紅家?！?/br>
    孫副官應了一聲，車子很快開動了。

    “城里的妓女有三等，長三書寓里的先生是最漂亮也最花錢的一等，長三向下是幺二，口齒比不得上三，模樣倒是差不多的，至于那些口齒和模樣都不好的，就只能做野雞了。”羅璧人慢悠悠解說著，想看看晴水的反應。

    一進城來就帶著他去妓院跑，這說出來是有點好笑，可既然她能來的，他怎么就來不得？

    晴水默不作聲地聽羅璧人說完，倒是沒顯示出很驚訝的神色，只淡淡道：“好?！?/br>
    嘴角向上微微彎起，他問：“去做什么？”

    聽著他的平靜語氣，羅璧人有些驚訝，莫名的氣惱從她心里升起來，這新來的人竟然真么平靜，是覺得沒有人會害他嗎？還是說，他不怕別人害他？

    他這又是哪里來的這些底氣！

    羅璧人不肯讓晴水的平靜給打扮，故意道：“去了便知道了呀，”

    她以為他要追問一句，但沒有，晴水只有淡淡答了一句好，臉上依舊是平靜的。

    車子到了西薈芳里沈小紅家門前，早有龜奴和大姐笑嘻嘻來迎。

    龜奴開了車門，卻見后座里是兩個女客，一時摸不著頭腦，便向司機張副官問好道：“張副官這是先帶了兩個局來？”

    張副官叱道：“別胡說，這是沈家二太太和三太太，”

    龜奴忙虛打自己兩個嘴巴子：“您瞧我這嘴，我替您打了?！?/br>
    羅璧人下了車來，也不瞧那龜奴一眼，對門口大姐道：“俞行長可在里面？”

    大姐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敢說在也不敢說不在，正為難，張副官道：“一定在的，且先進去吧?！?/br>
    看對方衣著華麗，氣勢逼人，大姐忙迎著向里，一邊對里面的下人叫：“沈家太太到了，這便要上樓去?！?/br>
    下人聽了，忙咯噔咯噔上了高樓去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