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終結(jié)

    在某個靜悄悄的黎明，災難悄無聲息來臨了。

    高聳的山脊被炙熱熔巖覆蓋，花草樹木形成的精怪，還未來得及尖叫出聲便已經(jīng)灰飛煙滅。

    北冥海浪花翻涌，無數(shù)漩渦將小魚小蝦吞噬。大量的魚類尸體被一陣陣的浪濤沖上海邊，帶著腥氣的空氣，被一些嗅覺靈敏的動物聞到了。

    譬若馳狼浮山，譬若白狐王。

    化為原型，被施了昏睡術的小姜姜被白狐王交給了折青，他看著自己放在心里疼的小孩子，眼角閃著淚光，卻并沒有和這位萬年大妖一同避災。

    “這次大災，狐妖老祖千年前便有預言：天生怒兆，橫尸白夜，萬不存一。”

    “我們白狐一族世代生活在青丘，如今災禍來臨，只能另覓出路。吾只希望您，好好照顧他?！?/br>
    白狐王輕聲道：“我是白狐一族的王，無論如何，都理應與族人共進退。但是……”

    “姜姜還這樣小，跟在我身邊，哪還能活下來呢？”

    他哽咽著，懇切看向折青：“您法力高強，有足夠的力量護著這孩子。希望您好好待他，護他周全。我知道，他還小，尚且不懂事。但是對您的喜愛確是真的。”

    折青沉默著，將小團子攏到了懷里。

    白狐王又推過來一個少年。

    “希望您，也能把這個孩子帶上?！?/br>
    浮山和折青對上了視線，幾秒鐘后，率先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他垂下了頭。

    折青知道，白狐王依舊不信任他。

    不是不信任他現(xiàn)在對姜姜的喜愛，而是擔心漫長的，一眼望不到邊的歲月侵蝕。

    所以讓同樣歡喜江姜的浮山也跟了過來。

    他看著眼前顯露出幾分忐忑的白狐王，答應了。

    江姜一醒過來，兩只前爪支撐著左看右看，很快發(fā)現(xiàn)了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啾啾？？”

    他發(fā)出好奇的聲音。

    白色皮毛的小狐貍抽了抽鼻子，腦袋晃了晃，聞到了空氣中濃厚的灰塵。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小狐貍開始在山洞里哀哀切切叫了起來。

    身旁空無一人，他滿心的恐慌。呆在空曠的山洞中，突然有了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

    一個人逆著光，從洞口走了過來。

    那人走近了，江姜才發(fā)現(xiàn)是穿著紅衣的涂山黎。

    他被青年愛惜地抱在懷里。青年低頭親了親小狐貍毛茸茸的耳朵尖，道：“姜姜醒的好早啊?！?/br>
    江姜抬起頭，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要帶他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涂山黎還未想好措辭，從外面走進來的折青已經(jīng)替他說了出來：

    “姜姜，天災來了?！?/br>
    江姜被這句話震得頭皮一麻，起初根本沒有搞清其中的含義。

    被千嬌萬寵養(yǎng)大的小狐貍，平日里連一點苦都沒有吃過，哪里明白天災是怎樣殘酷的存在呢？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山洞，看著跟在折青身后趕來的、懷里抱著木柴沉默的浮山，看著行色匆匆，有些狼狽的三人。

    然后張張嘴巴，語氣嘶啞，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問道：“我的，阿爹，還有阿娘呢？”

    沒有人回答。

    山洞中的氣氛突然陷入了凝滯，這只嬌軟的小狐貍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喉嚨里已然帶了哭腔。

    他帶著一絲希冀，又軟軟問道：“他們，是不是還在青丘呀？”

    浮山沉默著從涂山黎手中接過江姜，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像是努力壓抑著堵在嗓子眼的那股痛苦，沉著聲音道：“對，他們還在青丘。等過了這一陣，我們再去找他們，好不好？”

    折青輕聲道：“白狐王將你交給了我，姜姜，不要辜負他的希望?！?/br>
    折青又說：“待過了這次熔巖爆發(fā)，我們和你，一同去青丘看一看，好不好？”

    只是山洞里的誰都知道，下次去青丘，恐怕只能是物是人非了。

    江姜終于忍不住，嗚咽著，痛哭出聲。

    在天災中，日子變得很不好過。

    他們所在的偏僻山洞，還是折青用了法力在方圓幾千公里之中，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其他法力不如他的，或者運氣差一些的，早早就喪生在了炙熱的巖漿中。

    食物來源也少了很多。每次外出打獵，當天的輪班者統(tǒng)統(tǒng)都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就連法力高強的折青，也是這樣。

    三個青年輪流打獵，當日剩下的那兩個人就負責在山洞里保護江姜，還要時刻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變化，提防著從山洞這片經(jīng)過的妖精們。

    在這個天災不斷的世道，變的不只是環(huán)境，還有人心。

    江姜的法力最弱，又沒有成年，被青年們保護得滴水不漏。他也知道自己出去是給他們幾個添亂，便乖乖呆在山洞里，大多時候會一個人坐在那里發(fā)呆，或者是拿起針，笨拙著給他們?nèi)齻€縫補衣裳。

    雖然小狐貍的手藝很差，蜈蚣一樣的針腳，只能歪歪扭扭勉強將被樹枝掛爛的布料縫上。但是這不妨礙他們?nèi)齻€都很喜歡，每次出去，衣裳上都要出現(xiàn)幾個小小的口子，然后獻寶一樣遞到江姜身前。

    一方面，他們是真的很喜歡江姜小妻子一樣，很認真地為自己做些什么。每次摸著陣腳不平的衣裳，都會被nongnong的幸福感包圍。

    另一方面，他們也擔心江姜在無事可做的時候，總是想起白狐王，勞神傷心，從而害了自己的身體。

    就這樣過了半年，待到外面的空氣終于沒有了灼熱的氣息，硫磺味開始緩慢消散，他們準備去往青丘。

    趕了三四天的路，待真正踏上了青丘的土壤，饒是早有準備，眾人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座青翠漂亮、鐘靈毓秀的青丘山，已經(jīng)平了。

    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巖石一樣堅硬的土地，完全看不出一絲生靈存在的跡象。

    江姜跪在地上，哭著對那邊磕了三個頭。

    他哭的直打嗝，斷斷續(xù)續(xù)對著三人說道：“阿爹和娘親，一定都沒有死?！?/br>
    小孩恍若自言自語：“姜姜，姜姜這樣笨，都知道遇到這種事，要，要趕緊逃跑，他們，他們怎么會不知道呢？”

    他這幅可憐的模樣，瞬間就讓幾個人心軟的不成樣子。即使知道在天災威脅下，妖精所能做的少之又少，其他三人還是點了頭。

    離開了青丘，四人又踏上了漂泊的日子。

    天氣開始變得反常起來。

    先是極熱。

    烈日澆頭，太陽極盡全力散發(fā)著光和熱?？諝獗晃牒舫?，好像都能帶走身體中的水分似的。

    這樣的極端天氣，讓喜水的折青很是不適。

    一路上，能夠遮陽的樹木早就被熔巖消融殆盡，三人都蔫蔫的，唯有身為鳳凰一族的涂山黎活蹦亂跳，承擔了照顧三人的職責。

    路過的湖泊被曬的只剩下一層底，里頭的水渾濁不清，充斥著泥土和沙子。夜晚的溫度稍稍低了一些，他們便在入睡前用法力形成一個小罩子蓋住湖泊，等次日天未亮時，從小罩子里匯出一汪水，緩解一下嘴唇的干裂。

    折青稍稍好一些的時候，便會變出不少清水，讓姜姜喝個夠。然后他們?nèi)齻€解決剩下的水。

    酷暑過去，天氣驟變，變成了漫天飄雪的嚴寒。

    四個人都受不了了。

    大雪封路，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五天沒有吃過東西。

    目之所及，只有無窮無盡的白。天空與大地寂靜無聲，好像整個世界，都只有他們四個尚且存活的生命了。

    雖然被三個人保護得很好，但其實小狐貍的身體最嬌弱，他很快病倒了。

    小孩渾身guntang，控制不住地變成了小小的獸形，渾身痙攣著，躺倒在了涂山黎和浮山身上。

    看著他這樣痛苦，三個青年也是急的不行。他們倆倆相伴著外出找藥材，在漫山的雪、滿眼的白中尋覓，被凍得渾身發(fā)抖，找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沒找到。

    只能心急如焚地給小孩喂用雪化成的水。那水被涂山黎加熱至沸騰，然后放在外面涼了大約三秒鐘，就成了適宜入口的溫度。

    一口一口地將水喂進去，小狐貍嘴邊的白毛毛被沾濕了，然后又被身邊的人小心翼翼擦了去。

    斷糧斷藥，以江姜身體的虛弱程度，肯定活不過今天晚上。

    三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痛苦和崩潰。

    折青閉上了雙眼，心緒如麻。但有什么東西，突然如閃電一般閃過他的腦海。

    青年猛地站起，把變成小狐貍奄奄一息的江姜抱在自己懷里，讓他仰面朝上。然后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道不長，卻很深的口子。

    屬于大妖的鮮血味道，一下子就蔓延到了空中。

    餓，實在太餓了。

    浮山和涂山黎眼睛都餓紅了，但還是看著折青，將流著血的傷口遞到了江姜嘴邊。

    他語氣很溫柔，哄孩子一樣，哄著燒的迷迷糊糊的小狐貍張開了嘴巴：“乖，就是這樣，把藥喝了……”

    小狐貍像是嬰兒吮吸到了奶頭，尖尖的吻貼上了折青的手腕，一口一口毫無意識地填飽自己的肚子。

    大妖的血是最佳的補品，晚上，姜姜的臉色好了不少。

    他還未退燒，還沒有醒。

    折青又劃開了那因為過強自愈能力，而已經(jīng)結(jié)疤了的傷口。

    第三天早晨，折青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了。

    他突然預料到了什么。愛惜地整理了自己有丑丑補丁的衣衫，輕輕吻了吻小狐貍尚有些發(fā)燙的額頭。

    他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大雪飄飖，淡藍色長發(fā)的青年背影消瘦，一步一踉蹌地，朝著生命的終途走去。

    生命中最后一刻，不能陪在小姜姜身邊，終究是很遺憾的。

    這樣的想法在折青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嘴角的笑容被風吹散，嘆了口氣。

    但小姜姜若是看到自己的尸體，定會十分傷心的吧。

    山洞內(nèi)，白軟一團的小狐貍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晶瑩的淚水從小狐貍緊閉的眼中流出，山洞里留下來的兩個人沉默了片刻，默默拭去了他的眼淚。

    浮山第二個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蒼白著一張臉，感受著血液流出身體帶來的眩暈，對著涂山黎笑了笑：“你還會做小火花，給姜姜暖和身體，就先留著吧。”

    只是二人都清楚，在寒冷中走了那么久，涂山黎能夠制造火的能力，早就消失了。

    浮山的修為遠沒有折青那樣高，他僅僅堅持了一天。

    然后是涂山黎。

    感知著身體漸漸變冷，變僵硬，涂山黎嘴角掛上了無奈的笑。

    真是廢物啊，連山洞都爬不出去了。

    姜姜要是看到了，肯定會嚇一跳的吧。

    他艱難扭頭，發(fā)現(xiàn)身邊的小狐貍被喂下那么多血液，氣息仍然漸漸變得虛弱起來。

    青年帥氣的桃花眼里，突然有什么晶瑩的東西滑落了下去。

    他一點點伸出手，艱難地，將小狐貍一點點挪到了自己胸口。

    白軟毛絨的胸脯還有些微弱的起伏，涂山黎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白光一閃，地上的青年變成了一只僵冷的鳳凰尸體。

    他將懷中的小白狐圍在中央，仍用胸口最后一絲余溫，溫暖著毫無意識的江姜。

    大雪下的越發(fā)緊了。

    【編號AQ2167　　代號“遠古妖獸覺醒計劃”行動圓滿完成！】

    【滴——生命特征正常！】

    【情緒波動正常！】

    【記憶修復正常！】

    ……

    江姜在一片喧囂聲中醒過來。

    他剛睜開眼，就被一個人扶著坐了起來。他的眼睛睜不開，頭發(fā)和臉上布滿了粘稠的透明液體，于是身邊又有人拿著毛巾為他細細擦干。

    他，這是在哪？

    給他擦頭發(fā)的小jiejie看到他這幅迷迷瞪瞪的模樣，禁不住笑出了聲。

    她好心地給江姜介紹了始末。

    現(xiàn)在是星際時代，科技高度發(fā)達，只是關于古地球的所有資料，都在一次慌亂的星際搬遷中散失了。

    公元3589年，星際科學院在古地球發(fā)現(xiàn)了許多化石。

    說是化石，其實也并不算。因為這次在古地球發(fā)現(xiàn)的東西，完全沒有化石那樣殘破和灰白，竟然是栩栩如生的妖獸身體。

    各方推動下，一個名為“遠古妖獸覺醒計劃”的研究項目正式展開了。

    該項目本來要將實驗體的腦電波投放到虛擬世界中，由系統(tǒng)進行引導，經(jīng)歷一系列的刺激而慢慢恢復古時代的記憶。

    小jiejie解釋道，和姜姜同一批運過來妖獸還有五個，只不過其中兩只殘缺不全，這次計劃的效果不太好。另外三只意識體非常強大，虛擬世界承受不住，竟然直接甩開了系統(tǒng)，全程都屬于失憶狀態(tài)，直到剛剛才恢復了所有記憶。

    但是她沒有想到，隨著自己的解說，面前可愛漂亮的小狐貍妖獸竟然哭了出來。

    他一邊哭，還一邊喊著三個姓名。

    小jiejie看著梨花帶雨的小美人，禁不住在心里想：他哭的可真好看呀。

    要是自己能養(yǎng)一只，那就好了。

    她正想著，突然渾身一震，感覺自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東西給盯上了。

    三個身影從她身邊一閃而過，紛紛擁上了哭著的小美人。

    一個長著桃花眼的，激動地抱住他親了一口，黏黏膩膩地喊老婆：“寶貝姜姜，我聽護工說岳父和丈母娘也被發(fā)現(xiàn)帶了回來，你看咱們什么時候能領證??！”

    一個通身黑色衣裳的青年，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充滿占有欲地抱住了小美人的細腰。

    另外一個留著淡藍色的長發(fā)，睫毛長而卷，溫柔地在小美人額頭上吻了一下。輕輕笑著，莫名色里色氣的模樣，低聲道：“愛上姜姜那么多次了，這次，姜姜能不能也給我一輩子呢？”

    小美人羞答答著臉，蜻蜓點水似的，連續(xù)吻了吻三個人的唇。

    打著哭嗝，軟聲軟氣應道：

    “好?！?/br>
    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