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當一切步入正軌[orb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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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冰箱內(nèi)裝入大象,只需要三步。其中比較難是第二步,把大象推進冰箱。我們首先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冰箱,然后需要一個足夠大的推進力。如果沒有,或許可以嘗試說服大象,讓它自己走進去?!?/br> 選修課漸漸擺上課表。林德每天至少會在課堂上和西蒙教授見一次面,偶爾教授讀課本的時候他就靜靜盯著教授瞧。甜蜜的晚間實驗室約會時有時無。西蒙教授的實驗室對他開放,但有時教授會失約一整天。很正常,如果西蒙教授不忙才是不合理的。 他對自己說:林德·霍雷肖,你應(yīng)當感到滿足,你每天都能見到他,你每天都能在他的火光中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你為什么不能像那些逝去的昨日一樣開心呢? “在想什么,這么專心?”曾經(jīng)幫忙填課表的蘭斯·摩爾先生湊過來,他隨口答,“沒什么,在想論文?!?/br> 蘭斯頓時理解,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但還是多一句嘴,“我還以為你新交女友,在苦惱西蒙教授為什么不給你假期,沒有時間陪人家,剛才我還想著要教給你幾個萬能請假理由?!?/br> “為什么這么想?”林德愣一下,察覺到這個猜測在離題萬里的情況下竟然還詭異地有點貼邊兒,困惑著說,“我很像正陷在一段戀情中,看起來很明顯?” “嗯,很像?!碧m斯點點頭,用很認真的表情開玩笑,“你或許已經(jīng)愛上論文,真可憐,乖孩子都被折磨瘋了。我會記得去隔壁精神科看望你的?!?/br> “別鬧,我在說正事?!绷值轮庇X有什么快被理清了,就差那么一點,“你覺得我剛才在想什么?” 蘭斯想了想,換一種描述方式,“或許在想為什么女友不陪自己,離開后一個人過得很開心?”他說著打一個冷顫,“如果對象是論文那太可怕了。我巴不得再也見不到它!一定要分手,分得徹底果斷!”他看看又陷在思緒里的林德,轉(zhuǎn)回身和其他人聊起來。 林德·霍雷肖意識到自己為什么不高興。 教授,是你的錯。 你無意間縱容我一步步走近你,你站到我面前。 時間慢慢發(fā)酵崇敬,轉(zhuǎn)化成甜滋滋會腐蝕骨質(zhì)的愛意,它們和原本存在的摯純情感混雜在一起,然后我的心被聞訊趕來的白蟻蛀空了。 我妄圖得到的東西愈來愈多,我希冀見到東西愈來愈多。 我有幸看到真正的梅子,無法再忍受望梅止渴的謊言,我想貪婪地摘下獨一無二的它,我幻想真的嘗到它。 我貪圖你。 或許最開始就不該蓄意接近,這樣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我察覺得太晚了,以致于深埋在淤泥里,只靠自己根本掙扎不出來。 我想把你也拉進來,頂好的白骨就應(yīng)該浸泡在沼澤地里,不是嗎? 在你看來,我又是在用什么樣的神情看向你?◆ 林德帶著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心情來到實驗室。西蒙教授在里面。他第一次躊躇著不敢進門。想見到西蒙教授的心情和害怕見到西蒙教授的心情在打架,最后「想見」贏了,于是他走進去,熟練地支開屏障。 西蒙教授穿著他送的圣誕禮物,是繡著暗銀線的白袍,特制銀絲在日光下不顯眼,在非日光下會反射光線,在夜晚的實驗室內(nèi)會有金色光絲流動的錯覺。他當時猶豫很久最后還是沒敢送更沉重的顏色。 教授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吩咐他幫忙。他遞過去一根很長很長的尾骨,眼看著西蒙教授把它分成三截,心不在焉。 “怎么了?”西蒙教授很快察覺到他情緒低落,停下處理材料的行為,將它們分門別類放好。 “學習上遇到困難?或者人際關(guān)系有什么問題?” “人際關(guān)系。”林德沒看西蒙教授,也沒繼續(xù)往下訴說具體問題,他只是問:“在您看來,我用什么樣的眼神望著您?” 西蒙教授回想著初次注意到林德的課堂,“……大概是渴求知識的眼神。你應(yīng)該想成為一位學識淵博的學者,我說的對嗎?”他試著寬慰,“追求真理的旅途總是孤獨的,大家都會漸行漸遠,這很正常,要向前看,未知是無比精彩的?!?/br> “我記得您告訴我,實驗室門的材料是一種叫做龍的生物,它們非常貪心,會把所有喜歡的東西藏起來,不準別人看也不準別人碰。”林德抬頭猛然將眼底的無措展露在那對似乎永不會熄滅的火焰面前,“我妄圖把您藏起來,我是正確的嗎?我曾經(jīng)或許只想在您這里得到知識,現(xiàn)在卻不再滿足于知識,我錯了嗎?” “……是的,你錯了?!?/br> 西蒙教授永遠平靜。林德永遠捕捉不到任何表情,外焰的升高可能是震驚,可能是憤怒,反正不太可能是欣喜。林德·霍雷肖從來都是個果斷的人,想要的東西就自己努力去取,察覺到想被回應(yīng)心意總要辯出什么來,不論如何先告白再說。 “霍雷肖先生,你將自身對知識的敬意和渴求錯當成粗淺的愛情,對此,我很失望?!彼l(fā)出的字音輕重和停頓還是那樣優(yōu)雅迷人。 林德這樣狡辯道:“難道您對我來說不是知識本身嗎?您的閱歷,您的博識,難道對我來說不是可以學習一生的嗎?我愛慕有形的知識有錯嗎?” “你真該看看更大的世界?!蔽髅上壬鷩@息著否定他自己,“我是陳舊的。你不該沉迷于舊日,該去尋找新星?!?/br> “康斯坦學院是最好的大學。而您是這里的教授,這里的權(quán)威。近乎所有亡靈法師都聽說過您的名字。難道我看到的這個世界還不夠大嗎?”林德反駁完前一句開始針對后一句,“我們接受的教育說,我們在對死亡傾訴愛意的同時在歌詠生命的宏偉。諸事的前提是,我們確實對死亡傾訴過愛意。西蒙先生,如果我不曾愛過陳舊的東西,就看不到未來。沒有您就沒有新星。世界上從沒有人構(gòu)建過真正的空中樓閣,從來都沒有?!?/br> 林德看著流動的靈魂之火,嘆息著說:“我甚至連您真正的姓名都不知道,我無法分辨「西蒙」是姓氏還是名字。西蒙先生,你并不是生來就是西蒙教授。我會試圖攀爬上您的高峰,嘗試越過您看更遠的地方。但是,我希望您一直注視著我,如果您想看到新星,那就一直注視我,我會給您看,別再把目光投向別人。或許只有等到那一天,我說愛您才不是錯的?!?/br> “你說得對,等到那一天,你就不是錯的。那時對錯將不再由我來決定。舊的東西總該落幕……” 林德打斷這句話,“沒有人說舊的東西總該落幕,我們還會談?wù)搹?fù)古。我們可以保留一部分舊的東西向前看,沒有人會在意是不是全然舍棄掉灰色。而您要永遠看著我?!?/br> 他自抬首后就凝視著智慧的純釀、心靈的具現(xiàn)化,再沒錯開一眼。 您盡可以審視我。比起您來,我除卻真心一無所有。您是否真的不為所動,您是否再也不愿見我。您會覺得我荒謬絕倫,還是會覺得我輕佻冒進?◆ “林德,你還有一顆會彭彭跳動的心臟,里面是激情和夢想,以及其他美好香甜的東西。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或許不姓西蒙也不叫西蒙的西蒙教授嘗試著讓學生清醒一點。 “完善美妙的骨骼,幽深似海的學識,絕倫精妙的魂火,優(yōu)雅無雙的談吐,灼灼流年的印痕讓您像一副畫,積年累月的見聞讓您像一首詩。您是最特別的,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绷值逻€能脫口說出更多夸贊,但西蒙教授絕不是想聽這些,他也許想聽枯瘦,腐朽,干癟等常見于形容骨架的形容詞,沒人會覺得他是這樣的?!拔抑荒茉谀砩峡吹竭@些,沒有別的。您沒有心,我把心分給您一半。我很樂意,這樣您就會像我喜歡您一樣,用同等的強度愛您自己?!?/br> 林德悄悄踮腳用嘴唇碰西蒙老師的下頜。沒有被阻止。唇瓣天生的柔軟和骨質(zhì)的冰冷堅硬對比明顯。他轉(zhuǎn)身出去前留下的那句話完全不像告白:“您會喜歡我的?!甭犉饋矸浅S凶孕?。 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冰箱拉開門,大象一點點挪著步子往里走,它是自愿或者不自愿都沒關(guān)系,它愿意挪多久也沒關(guān)系,總有一天冰箱門會關(guān)嚴,那時的冰天雪地里,所有東西都永恒保鮮?!?/br> 生活的正軌是:我們會在一起。不論您是腐朽還是鮮活如初。您的存在讓我覺得骨骼是那么美,每一塊都美得讓人心神顫抖。只要是構(gòu)成您的東西我都喜歡。我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喜歡知識才注意到您,還是因為喜歡您才注意到知識。您就是知識,我志在必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