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懿行原本打算直接帶桑霂回家的，結果臨時來了些工作，還要開個一兩個小時的會議，桑霂眼睛濕漉漉地抬頭凝望對方，最終還是垂眸嘆息道：“那爸爸先忙吧，阿霂在這里等爸爸?！?/br>
    桑霂又著意地請求道：“阿霂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可以嗎？”

    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再有別人來打擾他，莫名其妙的舊情人、任勞任怨的助理，甚至包括他的兩位兄長。傅懿行知道桑霂剛挨過一次性事還受了驚嚇，想要躲著人也不奇怪，舒展開挺秀的眉宇，溫和道：“那等會自己把門反鎖了，餓了就找江特助?！?/br>
    桑霂乖巧地點點頭，垂著頭送傅懿行離開辦公室，傅懿行還當桑霂是不高興，就把下巴擱在桑霂的頭頂上，用線條微鈍下頜去磨他柔軟濃黑的發(fā)絲。桑霂肩膀緊張地收攏了起來，眼睛水潤潤而膽怯對視，活像只受了驚的幼貓，傅懿行見到了桑霂這副嬌怯的模樣，才悶聲笑著離開。

    桑霂將門反鎖，轉(zhuǎn)身用背抵著門，眼睛時不時看一眼側面墻邊的紅木落地鐘，過了快十分鐘，桑霂才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出去。

    桑霂知道傅懿行的辦公室里有攝像頭，但他也顧不上這些了，但愿傅懿行沒有每天看監(jiān)控回放的習慣。桑霂剛才就一直在想傅聽雪所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是有人要傷害桑妤嗎？或者是桑妤已經(jīng)遭遇不測？桑妤當年又為什么突然拋棄桑霂？又為什么突然以一種“拯救者”的身份出現(xiàn)？

    桑霂確實是被傅氏子弟折磨得精神崩潰，隱隱生出了放棄自己的人生的念頭，就當個渾渾噩噩的性奴，運氣好了就早點死，自有大把時光一覺長眠?？涩F(xiàn)在局面又有了變故，桑霂甚至開始妄想：如果母親是需要我的，我或許可以為了母親活下去……

    桑霂出門的時候剛好卡在下班的高峰期，完全沒有人發(fā)現(xiàn)傅氏最重要的財寶又悄然離去。

    但桑霂現(xiàn)下有點尷尬，高峰期的電梯里竟然只有兩個人，與桑霂同乘的正是先前的萬怡。桑霂正對電梯門，不去看她，盡量避免與她的交流，而尷尬是單方面的，萬怡一直低頭看平板，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也只能往邊上靠了靠。

    最近傅氏在更換名片，由萬怡來完成核對工作，萬怡的工作效率很快，又原本就花了大半個工作日核對，她在還未到達一樓時就關閉了平板，看見了前方縮在角落的桑霂。

    萬怡原本好喜歡傅聽雪，卻在得知對方有未婚妻后立即失去了興趣，雖說還有些不甘心，但也沒辦法。萬怡看桑霂的樣子，是不太想跟她交流，萬怡原本也不會湊上去尬聊，可偏偏萬怡有點強迫癥，又偏偏桑霂外套上有半塊鞋印。

    桑霂的計劃本就很倉促，哪會在意衣服的整潔程度，便也沒注意當他把衣服扔在地上時，被yuhuo灼心的傅懿行踩了一腳。

    萬怡深呼吸了好幾次，終于沒忍住跟在桑霂身后出了電梯，小聲提醒道：“你好，你背后衣服臟了。”

    桑霂被嚇了一跳，雙手捂著后背跳到一邊，臉頰被燒得緋紅，用更小的聲音說了聲“謝謝”。

    萬怡剛要客套地回應一聲，卻突然被另一個人打斷。

    “姐！你騙我，說好了六點下班的，我可是在寒風中等了你半個小時，小龍蝦都涼透了！”一個年輕人拎著打包袋，幾步跨上臺階，對萬怡笑著說，臉頰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那你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凍壞了吧?！?/br>
    “也沒有那么嚴重，誒你不是，之前的?！Ｏ壬?？”

    桑霂站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他沒想到剛一出門，就找到了知曉事件經(jīng)過的警察，他頂著萬怡疑惑的目光走上前，問道：“警察先生，您能告訴我桑妤女士的聯(lián)系方式嗎？或者您知道她在哪嗎？”

    年輕人把萬怡攬到身邊，冷靜地回答說：“抱歉，警方有義務保護舉報人的個人信息，而且我已經(jīng)下班了?！?/br>
    桑霂眼看二人準備離開，焦急道：“她是我的母親！我想見見她，她可能被迫拋棄了我……”

    年輕人頓了一下，如果傅家涉及人口拐賣，那么這次事件的性質(zhì)就又要升級了，他回頭對桑霂說：“你能跟我回警局嗎？”

    桑霂覺得來回時間太長了，容易在傅懿行面前露餡，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寒風中站了一會胸腹間奇異的惡心感就翻涌上來，桑霂腹中絞痛，五臟六腑好像攣縮成一團，但他只能硬撐懇求道：“我只打個電話，您可以錄音，或者怎么樣都行，求求您了?！?/br>
    萬怡見桑霂難受不似作偽，便主動上前扶住桑霂，她這一扶才知道，桑霂渾身豐腴健康的樣子，大半都是衣服撐起來的，腰背一摸上去都摸不到他自身的皮rou，只有蓬松的衣服營造出鮮活的樣子，但若是去看他不被衣服覆蓋的手腕，那處伶仃清瘦，怕只是以一條羸弱的花枝為骨。而那可憐的手腕到處都是零零星星的紅痕，仿佛被碾出汁水的殘花賤質(zhì)。

    萬怡本就是個感性的人，一見桑霂這副屢遭凌辱的樣子，眼淚都要溢出來了，也開始鼓動她的弟弟說：“萬山你怎么這樣啊，他可是受害者，連讓他給母親打個電話都不行嗎？”

    萬山一時百口莫辯：“我沒有，原則上我確實不能……”

    “沒關系的，我自己去找mama就好了，謝謝你們?！鄙ｋ幪ь^勉強對萬山笑了笑，失神擴散的瞳孔里，照出了萬山投下的影子。

    萬山看看桑霂又看看自己的jiejie，終于松了口，帶二人走到了一家附近的餐廳里，找了個不靠窗的位置坐下。

    萬怡十分熱情地把自己的手機放在桑霂身前，萬山拜托加班的同事去幫助查檔案，不過幾分鐘桑霂就得到了“桑妤”的電話號碼。

    桑霂只顧著輸入號碼，并沒有察覺不對，只有萬怡覺得號碼有些眼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等桑霂撥出電話，聽到了熟悉的鈴聲他才渾身一顫，又慌慌張張地檢查號碼。

    舉報傅懿行的資料中，舉報者竟然直接留下了傅懿行本人的電話號碼，桑妤完全沒有理由做出這種舉動，這樣不僅耽誤與警方的溝通，又造成了誤導。但如果桑妤從來沒有來過津海市呢？如果本身遞交這份資料的人是傅懿行，可他又何必利用“桑妤”來阻礙自己的生活？

    桑霂絲緞般的黑發(fā)垂落在兩肩上，襯得下頜尖尖，似乎變得更加艷色橫生，卻偏偏眼角隱隱發(fā)紅，兩丸滇黑的眼珠無助地震顫，失控的情緒擊打著桑霂最后一道精神防線。

    電話沒有被接通，傅懿行不會在重要會議中去接一個不明來電。

    萬怡試探著問道：“這個真的是你母親的電話號碼么？”

    萬山搶先一步回答道：“資料里只有這一個號碼，我同事不會弄錯的。”

    “不是，這是我父親的電話號碼?！鄙ｋ庩H著睫毛，又道：“我能用你的手機再打一個電話嗎？”

    萬怡當然是同意的，但她還有些心不在焉，她暫時沒想起來這個號碼是屬于誰的，依然在安靜地回想。

    桑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撥打了宋云貝的電話。

    “我是桑霂，宋學姐你能幫去查一下我的母親桑妤嗎？呃，能幫我確定她是否……去世就夠了?！?/br>
    對方沉默了良久，再開口時聲線十分不平穩(wěn)，桑霂要很費力才能從對方夾含哭腔的聲音中提取零碎的信息。

    “不用查了，津海市這個圈里的人都知道，桑女士因癌癥，被送進了銀柏療養(yǎng)院治療，可銀柏療養(yǎng)院本身是傅懿行用來拘禁一些在他奪權路上的絆腳石親戚的，所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認定桑女士已死，死因存疑，估計是會影響到傅氏，所以沒明說，而傅懿行只是用治療的幌子，維持自己在公眾的形象?！彼卧曝惿钗豢跉猓謫柕溃骸拔疫€可以幫你什么嗎？”

    “謝謝學姐，你已經(jīng)幫了很大忙了?！鄙ｋ幱米詈笠唤z理智回復，然后他迅速掛斷電話，與萬怡和萬山匆匆道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桑霂已經(jīng)回到了傅懿行溫暖的辦公室，卻像站在轟鳴呼嘯的寒冽苦風中，紊亂的思緒海潮撲面而來，他是一灘無生命力的死亡菟絲子，悄無聲息地消散在地底的淤泥里。

    ——

    “姐，你還在想剛才的事嗎？”

    萬怡點點頭，倚在地鐵的門邊，手上無意識地打開平板，她在思考事情的時候總會做些小動作，轉(zhuǎn)筆、卷紙或者在平面在滑動手指。

    地鐵不知到了哪一站，人群突然如潮水般涌入車廂，萬怡低頭抱著平板，身體又被往里擠了一點。

    萬怡正巧看見平板上的第一個名片信息，終于發(fā)現(xiàn)了當時了自己熟悉感的來源。她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落在頸窩里的烏檀木色的蜷曲長發(fā)滑到身后，傅懿行是他的父親？可他不是還沒過門嗎？不對就算過門了，也該介紹傅懿行為公公啊，所以他們是luanlun了嗎？

    萬怡扯了扯萬山的衣襟，急切地問道：“你跟我說說啊，這個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