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颯颯，男孩上揚(yáng)的嘴角只僵硬的維持了短暫幾秒，繼而像是無法承受般往下融化，直到雙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他不再看著姜溪，冷穆的雙眸牢牢地鎖定著柳奕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柳奕之，我不信?！狈路鹗巧虏粔驁远ò悖?jǐn)蒯斀罔F地重復(fù)了一次，“我不信?！?/br>
    柳奕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放在了姜溪的側(cè)臉上，輕輕地叫了聲，“老婆?！?/br>
    姜溪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下給柳奕之突然叫到，他木訥的表情好似受到了什么驚擾般，又回過頭來看柳奕之，結(jié)結(jié)巴巴道，“怎、怎么了？”

    柳奕之垂著眼，單手將宿舍門擰開，淡道，“外面風(fēng)大，你先進(jìn)去?！?/br>
    他神態(tài)自若，沒有任何破綻。姜溪楞了一下，轉(zhuǎn)瞬之間又感到了一種心臟被人猛錘的鈍痛，肺腑之中莫名蒸騰氣一股不安的情緒。流動的空氣無聲地編造出殘缺不堪的樂章，他從未聽過整首曲目的演奏，卻莫名覺得站在此處的自己更像是個多余的音符。

    姜溪不自然地避開柳奕之的目光，垂下腦袋目光失焦地落在冰冷的白瓷地面上，還揣在柳奕之口袋里的手卻莫名攥緊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猜測出了柳奕之的意思，卻依然平白生出一股勇氣，緩緩地張嘴，第一次執(zhí)拗地對抗著柳奕之，“我……不冷。”繼而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在相識的這段日子，柳奕之幾乎從不避諱他做任何事，今天一定也不會。姜溪這樣想著，可心臟卻依然緩緩地沉了下去，在快要沉沒到谷底時，一只手終于撫上了他的臉頰，捏了捏他臉上的軟rou。

    “聽話?！绷戎穆曇艉軠厝幔瑓s帶著不可違抗的意志，“進(jìn)去?！?/br>
    “……”姜溪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嘴唇卻開始不爭氣的發(fā)顫，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去撫摸鼻尖掩飾尷尬與難堪，手掌剛從柳奕之的口袋里抽出來又滯了一下，好像失去了所有鏈接般，他悶悶地“嗯”了下，很小聲的說，“……知道了?！?/br>
    他沒去看兩人的神色，垂著目光推門進(jìn)去，很自覺地將門重新關(guān)上，輕緩的落鎖聲砸到了他的心里。

    屋內(nèi)的氣溫要比外面高得多，姜溪打開暖氣，有點恍惚的坐在桌前，桌上全是柳奕之的課件與書籍，厚厚的一摞，角落里還放著姜溪專業(yè)的教材。

    姜溪伸手拿過來，他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找點事情做，隨手翻開幾頁，密密麻麻地全是他不理解的符號。手指發(fā)冷，他艱難地拿起筆，筆尖杵在干凈的紙張上許久不動又暈開墨色的圈。

    好難啊，不會寫。

    可柳奕之這里除了資料就是資料，他實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打發(fā)時間的物件了。姜溪手肘擱在桌上，用手掌撐著額頭，目光迷茫地盯著那些漸漸模糊的字句，連帶著思緒也一并沉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握著筆的手突然被一雙溫?zé)岬拇笳瓢?，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將他拉回現(xiàn)實，“不是說不冷么，手指怎么這么涼？”

    姜溪條件反射地想回頭，卻硬生生忍住了，只將無處安放的目光再次放置在他讀不懂的課題上，他盡力壓制著心緒，緩慢道，“……暖氣制熱…有點慢?！?/br>
    “哦?！绷戎f著，忽然發(fā)力將他整個都抱起來放在了腿上，“我懷里暖?！庇譁睾偷膯枺澳念}不會做呢？”

    姜溪后背全靠在柳奕之懷里，好似有點委屈的說，“都不會?！?/br>
    柳奕之輕柔的笑聲從他耳廓傳來，“叫聲老公好不好，老公教你。”

    柳奕之原本也只是調(diào)笑，也沒真打算姜溪叫他，可懷里的人也不看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很小聲的道，“……老公?！?/br>
    “……怎么了？”柳奕之稍微斂了些笑意，掰著姜溪的臉去看，發(fā)現(xiàn)他鼻尖被揉搓得發(fā)紅，忍不住用嘴唇湊上去蹭了蹭，“寶貝不開心么？”

    姜溪垂著眸不說話，伸著手臂摟上柳奕之的脖子，又將臉頰貼在柳奕之的后頸，就這么沉默的抱著他。

    柳奕之安撫地拍他的后背，親他的鬢發(fā)，“因為剛才的事情嗎？”

    姜溪用臉頰在他脖頸上蹭了下，還是不說話。

    “別擔(dān)心，溪溪?！绷戎疁厝岬恼f，“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br>
    姜溪又動了下，有點依戀地將臉頰埋在柳奕之的脖頸上，突然有點哽咽的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br>
    那個男孩突然的出現(xiàn)讓他驟然明白，他對柳奕之的了解存在一個巨大的空窗。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我知道的只有你的名字，柳奕之，只有名字……”姜溪不斷的去重復(fù)，始終不知道該去如何表達(dá)這種感受，他覺得一切都太虛無縹緲，他什么都看不清，不管是柳奕之所思考的事情，還是柳奕之曾經(jīng)所擁有的人生。

    他抱著的人幾乎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自己的過去，唯獨的一次卻避開了他。過往的溫柔與寵愛一直都是岌岌可危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柳奕之為什么要追求他，亦或是覺得他好騙好玩？

    那種隨時可以抽身的氣質(zhì)讓姜溪感到強(qiáng)烈不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無法對柳奕之的感情做出任何回應(yīng)。

    柳奕之沉默了一下，又將人摟緊了，牽著姜溪的手去親吻他手指上的戒指，用帶著輕淡笑意的聲音哄他，“我知道的，是我太失敗，才會讓老婆這樣不安。”

    他說著，一只手又捧著姜溪的臉頰去吻他掉出來的眼淚，吻他被牙齒咬得豐潤的唇，又像是困擾的說，“怎么辦才好，寶貝又哭得停不下來了……”

    姜溪抽泣著搖頭，他不想聽柳奕之說這些哄他的話，可他想聽的，柳奕之偏偏一個字都不說。

    柳奕之將他吻了個遍，又定定地看著姜溪的雙眼，“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我……那溪溪要不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參與我的生活?！?/br>
    姜溪想了一下，不知道柳奕之這個提議到底是讓他虧了還是讓他賺了，可他真的太想要所有的了解，想要那種看得見，抓得著的安全感，而不是任何似是而非的東西。

    姜溪紅著眼睛，抽著氣，點了點頭。

    柳奕之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順手就摸著姜溪的腦袋往懷里按，“寶貝啊，除了我以外真的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

    姜溪沒想到會再次見到那個男孩，這次是在教學(xué)樓里的洗手間內(nèi)。

    男孩像是等他很久了，很熟稔地朝著他打了個招呼，“嗨，姜溪。”他顯然是仔細(xì)打聽過了姜溪的情況，又微笑著上前來，“我叫舒雨……話說，小柳哥哥每天送你上課，又接你下課的，想單獨見你還真挺不容易的。”

    姜溪楞了下，冰涼的水刷刷地沖著他的手指，“…單獨見我…有什么事嗎？”他不知道舒雨找他做什么，心里卻又產(chǎn)生出一種強(qiáng)烈的窺探欲，想從他這里知道柳奕之的過去。

    舒雨很自然的說，“聊聊天嘛……他怎么跟你介紹我的?！?/br>
    姜溪老實的回答，“變態(tài)。”

    舒雨噗嗤笑了下，“也不算錯……”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不過你知道小柳哥哥以前的情況，比現(xiàn)在差很多嗎？”

    姜溪擰緊水龍頭，“……我…不知道。”

    舒雨繼續(xù)道，“小柳哥哥那么驕傲，他應(yīng)該不會告訴你吧……”他拿手指點了點腦袋，“他這里有點問題。”

    姜溪一怔，又立馬反駁，“你才有問題，他…腦袋很好?！?/br>
    舒雨忍不住笑，“我說的不是智商，是精神方面?？赡苁且驗榧彝ゲ缓谩恚膊荒苓@么說，應(yīng)該單純的講他的父母不愛他，也從未管過他的死活，所以他各方面情況都不太好，精神狀態(tài)很差，經(jīng)濟(jì)上也很困難，高中的時候他缺錢，是我請他給我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家教……”

    姜溪忽然感到心臟一陣緊縮，腦袋里陡然浮現(xiàn)出柳奕之平時自傲的笑容，有些無法聯(lián)想那些驕傲背后深藏的窘迫。

    他突然不忍去聽，忍不住想，如果柳奕之在這里，是不是也無法忍受傷口被人扒開來看的苦痛。

    舒雨像是渾然不覺，繼續(xù)道，“…也是在那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小柳哥哥他……”他稍微思考了下，像是在考慮如何去形容柳奕之的狀況，“應(yīng)該是有些施虐傾向吧……至于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他說著，驀然又笑了下，稍微扯開了些衣領(lǐng)去給姜溪看他的鎖骨的傷痕，“大概是因為，他對我施暴了吧。唔……不過也不是什么嚴(yán)重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他會控制不住，但也沒有關(guān)系?！?/br>
    那傷痕顏色頗深，像是經(jīng)年累月的舊傷，姜溪瞳孔微震，往后退了一步，啞聲道，“……他不會的?！?/br>
    舒雨歪著腦袋質(zhì)問了一下，“如果你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那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繼而又用有些悲傷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姜溪，“姜溪，跟你說這些呢，是想告訴你，柳奕之他最難最痛苦的時候都是我陪著他走過來的，是我讓他慢慢變好，我為他付出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很多，如果不是因為我爸逼我出國，我們應(yīng)該早就在一起了?！?/br>
    “我實在沒辦法接受現(xiàn)在的結(jié)果，更無法接受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樣的事情，溪溪，你那么善良，……可以不可以把他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