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中傷

    七月下旬，二十九號這一天，藍冰下班后來到宿舍，將自己那一點點東西整理好，便準備提回公寓里去。

    黎鵑看著她收拾東西，問道：“冰姐，你退宿舍了？”

    藍冰點了點頭：“是啊，財務制度改革了，以后月底不用趕著結賬開票，所以這個宿舍也就沒有太大的必要，不如就退掉。”

    月中通知的，從本月起，財務不必一定在月底最后一天全部結賬，可以在下個月的月初結完，因此財務和商務便都解放了，這樣就不必在月底最后一天加晚班，從前每個月的最后一天，都一定要加班到深夜的，其實也很辛苦。

    公司這樣的改革，是為了減少加班，今年年初開始，加班便已經有了上限，每個人每月加班最多十二個小時，這部分加班是付給加班費的，超出上限一律調休，但是能否有機會調休，就要看部門里的工作情況，另外要求各部門盡量壓縮加班，為了應對最新政策，財務部便主導了制度變革，將月結的期限放寬，延長到下個月初，其實藍冰從前也以為很是離奇，因為實在沒有必要卡得這樣嚴格，推遲兩三天也是可以的。

    藍冰一邊整理物品，一邊與黎鵑說話，黎鵑也已經有了男朋友，兩個人大概明年年初結婚，不過此時說的卻不是這件事。

    黎鵑說道：“我家里準備換一套房子?！?/br>
    藍冰笑著說：“那很好啊，這一次是要換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嗎？”

    黎鵑點了點頭：“要買一套一手的房子，剛建成的一個新小區(qū)，面積也比原來大一點。這套房子，我也出了錢，雖然是要結婚的，可是將來要是有個萬一，也是個退路?！?/br>
    藍冰手上一頓：“那么那套房加你的名字嗎？”

    黎鵑笑了一笑，沒有回答。

    藍冰馬上會意，于是將話題岔了開去：“跟你同住這么幾年，還挺舍不得的，以后去我家里玩兒?。　?/br>
    黎鵑笑著答應。

    藍冰留在宿舍的東西并不多，很快便整理好，然后提著行李袋，與黎娟道別之后，便走了出去。

    路上，藍冰一只手提著行李，另一只手握著上方的吊環(huán)，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物建筑，腦中回響著黎鵑方才的話。

    黎鵑有一個弟弟，與她的年紀相差十幾歲，比自己與藍逸軒的年齡差要大得多，黎鵑是要在惠州結婚的了，房子也已經買好，期房，再過兩個月交房，地產商包的精裝修，只要再買一些家具就可以入住，似乎是穩(wěn)妥了的，不過黎鵑是一個周詳?shù)娜?，“狡兔三窟”，不是完全信任婚姻，因此預留了另一條路，只是此時想來，實在有點傷感。

    真的是夾縫中的人，雖說很有策略，然而實在卑微，永遠是求人，黎鵑不是天真的小女生，她非?，F(xiàn)實，不以為結了婚便從此靜好，有了歸宿，提前預料到了變故，然而娘家也未必是自己真正的家，那套房子將來大概率是要給她弟弟的，黎鵑此時先用錢鋪墊人情，未來倘若真的有事，只怕那套房子里難有她的位置，即使勉強住進去，終究沒意思。

    藍冰自己是不會這樣做的，不僅僅是為了負氣，藍逸軒已經得到了種種優(yōu)待，讀師范是免費，家里也對他更加珍愛，伙食費不必交納，這就等于是雙開掛，倘若自己再輸血過去，實在是不甘心；另外藍冰也以為，與其現(xiàn)在將錢給了過去，培植所謂的親情，不如好好保存在自己這里，人或許會為了過去的情誼而表達友善，然而藍冰總是以為，與其寄希望于道德良知，還不如將資本抓在自己手里，自己不愿為了虛幻的感情付出太多資本，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才能讓自己安心。

    然后藍冰打開冰箱，取出一根胡蘿卜，還有兩只斑鳩，斑鳩已經退了毛，清理了內臟，只留心肝在里面，春天到來之后，林地里的鳥類多了起來，到了此時盛夏，更是一片熱鬧，于是藍冰從陸地獲得的rou食，便不僅僅是雉雞和野兔，也有各種鳥rou，她尤其喜歡斑鳩，rou質細嫩肥美，因此時不時就要去林間搜尋，幾年過去，藍冰對于十字弩越來越熟練，精準度比從前提高了許多，所以常有收獲。

    藍冰將胡蘿卜用油略炒了一下，與整只的斑鳩燜在一起，添的湯汁則是之前熬魚骨的高湯。

    每當捉到了大魚，比如翹嘴紅鲌之類，中間那一根骨頭也是絕不肯白白丟掉的，與蝦殼一起熬成了湯，用紗布濾去渣滓，只剩下清湯，放在冰箱里，留著燒菜用。

    藍冰現(xiàn)在對于煲老火湯逐漸淡化了興趣，找到了新的愛好，就是煮高湯，非常實用，平時煮面煮粥，用這樣的魚骨湯雞骨湯，風味便不一樣，即使不用雞精之類，味道也很是不錯，而且口味非常的天然，口感和腸胃都更加舒適，因此熬制高湯乃是藍冰如今廚房中的一項重要事務。

    而這一陣，藍冰比較多地吃胡蘿卜，每次燒制rou食，只要不是清蒸，而是燜燒之類，一定要加胡蘿卜，因為藍冰查過了，吃胡蘿卜有益于視力，給眼睛補充營養(yǎng)素，胡蘿卜素對眼部健康很重要的，雖然菠菜西藍花也都很重要，不過藍冰尤其喜歡吃胡蘿卜，就是與rou燒在一起的那種，成品是軟軟的，而且吸收了rou湯，味道非常醇厚。

    胡蘿卜本來有一種混沌的甜味，藍冰并不是很喜歡，覺得那種甜太過蕪雜，嘗在舌尖有點感覺鬧騰，然而當胡蘿卜與rou一起燒軟，那種原本有些鬧心的甜便轉化了性質，與脂肪和鹽分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忽然間就變得很是溫馨渾厚，那種甜便剛剛好，格外美味，如果沒有了胡蘿卜本身的這種甜味，反而不是這樣獨特的醇美口味。

    為了促進眼睛的健康，藍冰將原本春秋兩季的胡蘿卜種，在三月的時候一次性都埋在了地里，種了好大一片胡蘿卜田，餐桌上時常就會出現(xiàn)胡蘿卜，而且到了這個季節(jié)，林間野生的藍莓也成熟了，每當休息日，藍冰便要去采集藍莓，作為一種很重要的水果，甚至還將藍莓曬成了果干，冬季也可以補充花青素。

    這都是為了視力?。∽詮穆犝f郁治的網脫，藍冰便好一番緊張，不由得便要想到自己的眼睛，藍冰忽然間發(fā)現(xiàn)，眼睛實在太重要了，如果視力發(fā)生了問題，不但生活受到嚴重的影響，種菜燒壁爐都很不方便，而且更深一層的痛苦是，喪失了相當多的精神生活，不能再看書，也不好再看片子，到那個時候自己怎么辦？聽收音機嗎？可是自己還年輕啊，不要說現(xiàn)在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即使已經八十歲，看慣了人間的景致，只要自己存在一天，就一天不想處于那樣的狀態(tài)。

    而就在此時，電梯間里的兩個男人正在進行一場很秘密的談話：

    “回來了?。　?/br>
    “回來了?！?/br>
    那個長方臉、三十出頭的男人向旁邊那個似乎有些內向、一臉胡茬的男人擠了擠眼睛：“我方才看到了我們共同的那位女鄰居進來了。”

    胡茬男楞了一下，有些遲鈍地“哦”了一聲。

    “就是D號的那位藍小姐啊，那一回有一封她的保險單，給塞在了我的信箱，所以曉得她姓藍?！?/br>
    胡茬男又“哦”了一聲。

    長臉男見他仿佛仍然沒有談話的興趣，便神秘地湊到他的耳邊：“你有沒有發(fā)覺，那位藍小姐很詭異？我看過了她的電表，用電非常少，一個月都不走幾個字的?！?/br>
    胡茬男干巴巴地說：“她很節(jié)儉。”

    長臉男捂著嘴吃吃地笑：“難怪你一直沒有女朋友，真的是太老實了，就算再怎樣節(jié)儉，用電怎么就會這么少的？”

    胡茬男的聲音更干枯了：“她有時候住宿舍。”

    對方笑得更加意味深長：“你簡直是塊木頭，她又不是天天住宿舍，怎么可能用電這么少？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她的口紅？經常換顏色，而且她戴的手鏈項鏈，也都是那種很招惹眼光的，上一次穿的那一件粉紅色條紋的襯衣，領子那么高，好像荷葉一樣簇擁在脖子上，多么的風sao，你猜，她會不會是作‘小姐’的？”

    胡茬男看了他一眼：“無憑無據，不能亂說。”

    這個時候，電梯到達了十二樓，胡茬男走出電梯間，進入C號房，長臉男打開了E號公寓的房門，夾在他們公寓之間的，是藍冰的D號房間。

    藍冰自然是不曉得長臉男子的這一番話，然而到了八月中旬，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樓層的鄰居，在出入門戶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藍冰雖然對于外界一向不很在意，然而這樣明顯而詭異的變化，她還是能夠察覺的，起先還想要盡量不去注意，可是到后來實在越來越明顯，于是九月十六號，她便問一個相對熟悉的女鄰居：“最近是有什么事嗎？”

    “啊……其實也沒有什么了，不要多心……”然后對方就如同逃跑一般溜進了門去。

    藍冰站在門前，登時一陣發(fā)愣，這時后面腳步聲響，是C號的鄰居回來，她想著兩個人畢竟還是說過幾句話的，便問：“啊，這一位……”

    仍然是沒有刮凈的胡子，男人說道：“我叫常壽?！?/br>
    “常先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關于我的事情？”

    常壽微微皺眉，這件事本來自己也不想攪入的，因為實在很麻煩，可是藍冰那一次開解自己，讓自己對于情愛糾葛不要太看重，她不想結婚，也不是因為男人好或者不好，而是因為婚姻這種事情，本身就承載了太多的東西，寄托了太沉重的希望，所以往往不堪重負，真正幸福的婚姻相當罕見，有的時候反而是相處越久，越是有滿腔的抱怨，就好像在一個公司待得久了，各種源遠流長的愛恨情仇也是令人疲倦。

    因此自己與藍冰，在某種層面上是具有共鳴的，兩人都是不想結婚，單身公寓里住的人雖然多，但是真正不想結婚的卻很少，大部分都只是一個過渡階段，或遲或早都是要奔向婚姻的，一心渴望著婚姻，因此自己就顯得有些另類，在別人眼里，難免是個怪人吧，所以藍冰的這種知己的感覺就更加寶貴。

    于是常壽便說：“就是有人說你用電少，可能是‘小姐’?！?/br>
    見藍冰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很快又憤怒得發(fā)白，常壽連忙說：“當然我是絕對不信的，你每天出門都是穿工作裝啊，就是用電少一點，那也是你自己節(jié)儉，這種事怎么能拿來做依據呢？只是他仍然是那么說?！?/br>
    還說什么“這樣的女人，不知將來是誰接盤，巴拉巴拉”

    藍冰這時漸漸冷靜下來，問道：“是誰說的？”

    常壽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E號門。

    藍冰于是便曉得了，沖他點了點頭：“謝謝你?！?/br>
    然后打開自己的房門，進入公寓。

    本來一天的工作很是勞累，然而此時藍冰卻根本不想坐下來休息，站在客廳之中，身上一陣陣的發(fā)抖，心頭簡直好像有巖漿在翻涌，怒火澎湃。

    她就這樣足足站了一刻鐘的時間，這才稍稍平息了心頭的洶涌，進入空間，簡單地做了晚飯，盡量平靜地吃過了飯，然后左想右想，這件事究竟應該怎樣處理？

    藍冰第一個想到的是丁雪敏，柳春勇是警局的人，如果找他，或許可以震懾一下那個叫做齊成光的家伙，不過這樣做卻有點好像黑社會，而且藍冰也不愿意這樣欠人情，倘若丁雪敏柳春勇知道了這件事，有可能在公司傳播開來，雖然丁雪敏不是那樣多話的人，但是這樣的風險總是有的，藍冰想來想去，或許訴諸法律是個辦法，然而具體怎樣做，她也一時沒有頭緒，或者是請律師，不過自己并沒有相識的律師熟人，一向與這方面不打交道。

    藍冰想來想去，終于走出空間，坐在公寓的客廳里，打微信電話找喬詩濤：“詩濤，你認得什么律師的朋友嗎？”

    喬詩濤顯然有些驚異：“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背后造我的謠，我要起訴他?！?/br>
    喬詩濤連忙問道：“是怎么回事？”

    藍冰大略將事情說了：“是住在我隔壁的小子，真的惡心。”

    喬詩濤想了一想，說道：“我雖然不認識律師朋友，不過網上有律師，淘寶有代寫文書的，你可以向她們咨詢一下?！?/br>
    藍冰一聽，果然是個辦法，自己常年逛淘寶，居然沒發(fā)現(xiàn)上面有律師服務，于是藍冰向喬詩濤道謝，結束了通話，便打開電腦，在淘寶上找尋律師服務，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一位律師與她在線對話，藍冰講述了自己的情況，對方說道：“如果你堅決起訴，就要找好證人，看是否有人肯出面作證，否則這件事比較含糊，假如有他在網上發(fā)布的言論，倒是反而好辦，你看看業(yè)主群里面，或者你能找到的別的地方，比如QQ空間或者微信朋友圈，有沒有他留下來的證據?！?/br>
    藍冰：“我不曉得他的QQ，也沒有私人加微信，平時都不怎么說話的，業(yè)主群等我看一下……似乎并沒有在里面發(fā)布些什么?！?/br>
    律師說：“如果是這樣，建議不要起訴，不過我可以給你寫一份民事起訴書，你拿給他看，或許可以震懾他一下?！?/br>
    藍冰想了一想，說：“那么麻煩幫我寫一份起訴書吧，請問多少錢？”

    對方道：“一百塊。”

    藍冰付了款，兩天之后，起訴書快遞到了她的郵箱，藍冰這天拿著那份起訴書，就去按齊成光的門鈴，九月十八號是周六，此時已經是傍晚，齊成光上午出門去了，下午就待在客廳，吹著風扇看電視，忽然間聽到門鈴響，他便光著上半身，下身只穿一條沙灘短褲，走過來開了門，藍冰一看他的衣著，簡直是不忍直視，然而卻仍然要直面相對。

    于是藍冰將手里的起訴書向他眼前一舉：“齊成光，你在背后造謠我的事情，我已經找了律師，這里有一份起訴書，你想和我在法庭上對質嗎？”

    齊成光一聽她提到律師，提到法庭，登時脊背發(fā)冷，他雖然四處亂說，終究知道這件事是捕風捉影，自己倒是痛快了嘴，可是如今對方搬出法律，就讓他有些發(fā)虛，于是齊成光干笑著說：“啊呀，藍小姐，我就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何必這么認真呢？”

    藍冰冷笑一聲：“你以為這是玩笑嗎？你最好趕快找大家解釋清楚，否則我們就在法庭見面，我給你三天的時間。”

    齊成光連連點頭：“好的，好的?！?/br>
    藍冰收起起訴書，回到自己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