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意想不到

    七月里，天津的家中發(fā)生了新的變動，藍逸軒畢業(yè)回到了這里，很快便在一家公辦幼兒機構(gòu)入職。

    于是藍冰便問藍逸軒：“家里要你交多少伙食費？”

    藍逸軒嘻嘻一笑，沒有回答。

    藍冰心中馬上便有了一個影子，轉(zhuǎn)頭就問母親：“媽，逸軒每個月交多少伙食費？”

    詹汀秀起初也沒有反應(yīng)，過了一陣，忽然間啪啦啪啦地說道：“啊喲，那怎么能一樣呢？你弟弟讀書沒有花家里的錢，你算算這得省了多少錢？所以那些錢就用來貼他現(xiàn)在的餐費，又怎么了嘛？你想想你讀大學(xué)的學(xué)費住宿費餐費，四年下來好幾萬塊錢呢，這得多少個月的伙食費？你是學(xué)會計的，這筆賬應(yīng)該會算的?。】傆X得家里虧待了你，偏疼了你弟弟，可是你自己看看，家里在你身上花的錢，比在他身上花的錢多多了……”

    藍冰：幸好我對這個免費師范有所了解，否則真的讓你給問住了。

    “他讀的這個免費師范，本來就是只給男生的名額，為什么女生就沒有？共產(chǎn)黨不是講平等嗎？現(xiàn)在用著大家的錢，只優(yōu)待男生，如果我是個男的，你跟我說這個，倒是也罷了，可是我是個女人，這樣子來對比，就真的不合適，媽，你的政治覺悟哪里去了？”

    詹汀秀：……

    兩天之后，藍峰發(fā)了消息過來：“其實那個免費的師范，倒不是性別歧視，看待問題不要這樣僵化刻板，世界是復(fù)雜的，要根據(jù)現(xiàn)實進行分析，幼兒教育工作之中，女教師確實太多了，這樣對男孩的成長不利，比如說男孩難免調(diào)皮一些，女幼師就不太能夠像男人那樣去理解，這樣會壓抑男孩的發(fā)展……”

    藍冰：“所以藍逸軒小的時候，就應(yīng)該由父親帶著他啊～～”

    而不是都推給家中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藍峰：我也不說話了。

    藍冰對著手機界面，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這就是自己對外界向來冷淡的原因，那些新聞，國際大事國內(nèi)趨勢，自己并不是很感興趣，因為各種理論觀點對于自己的狀況，都沒有什么幫助，曾經(jīng)的藍冰是更加傾向父親的，因為藍峰與詹汀秀相比，確實沒有那樣刻板僵化，往往對問題有獨到的見解，是另外一個角度，聽起來非常新穎，好像破除了迷障一樣，也更適合青春叛逆的藍冰，與藍峰相比，詹汀秀就有點像是千篇一律的老調(diào)重彈，顯得陳腐。

    可是后來藍冰發(fā)現(xiàn)，在一些話題上，藍峰其實半點“先進性”也沒有，比如每當(dāng)提到女孩子男孩子，女人男人，他的觀點雖然看似理中客，仿佛十分深奧高超，然而藍冰仔細一想，卻是對自己相當(dāng)不利的，難怪自己雖然一時反駁不出，卻總覺得不對勁，這種時候反而是詹汀秀時常默默無語，雖然行動上依然是那個樣子，卻畢竟很少得意地闡發(fā)理論。

    九月里，惠州的天氣依然炎熱，空間之中卻已經(jīng)開始清涼下來，多數(shù)時候氣溫都在二十幾度，十二號這一天，藍冰訂購的金屬合頁到貨，拆開包裝來，是那種蝴蝶型的合頁鉸鏈，藍冰如今購買木工用品，許多時候也是盡量要樣式別致，不如說合頁，一般的中規(guī)中矩的長方形合頁，已經(jīng)不能滿足她的審美，特意挑選了這種樣式比較特別的，這樣子即使是鏈接柜門與柜體的合頁，打開來望去時，也會有一種美感，在實用功能之外，還有一種裝飾性。

    藍冰是要做一個儲物柜，就擺放在儲存間里，隨著在空間中居住的時間逐漸增長，這里的東西也開始多了起來，儲物間里原本并沒有正式的儲物柜，一些東西就那么放在紙箱里，隨意地堆在里面，然而此時，隨著藏品的豐富，藍冰以為很需要一個物品柜了，把那些布頭啦，衛(wèi)生紙啦，洗手液啦，分門別類放在里面，如今節(jié)日促銷的時候，自己倒是不必再搶購衛(wèi)生巾，但還是要多囤積一些衛(wèi)生紙、洗衣粉之類，就都放在這里。

    藍冰發(fā)現(xiàn)，和松鼠一樣，自己也有囤積物品的嗜好，松鼠囤積松塔橡子，而自己很喜歡囤積這些日用品，至于糧食倒是很少想要去囤積，畢竟價格波動不大，而且米面不適合長期存放，時間久了會變質(zhì)。

    幾天之后，儲物柜打制好了，擺設(shè)在儲物間里，藍冰將原本堆在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放進了柜子里，這樣一來就整齊多了。

    十八號周末的晚上，藍冰在外面公寓洗過了澡，穿著一件長長的長袖睡袍，坐在花圃中的秋千上，夜里的溫度已經(jīng)有些冷了，大概十八九度的樣子，于是藍冰便穿著這一件珊瑚絨的及踝長睡袍出來，在花園中消磨這夜晚的時光。

    秋千旁埋入地下的木質(zhì)吊燈柱上，應(yīng)急燈掛在那里，發(fā)出明亮的白光，映襯著空中半圓的月亮發(fā)出來的清光，照得這一片地方一片銀白。

    此時空間中已經(jīng)是鮮明的秋季景象，花圃有些零落，多數(shù)花都已經(jīng)凋謝，只有爬在架子上的牽?；?，蔓上還垂掛著萎蔫的花朵，可以看出早上開過花的樣子，然而這時候也消歇了。

    雖然號稱是花圃，然而并沒有什么富麗堂皇的花卉，多是虞美人、太陽花、三色堇、長春花、牽牛花之類，可以不必那么精心照管的花壇常見物種，另外還有在原野上挖來的幾棵白色的、橙紅色的野百合，大部分花都是草本，而牽?；ú粌H是在花圃中存在，也栽種在了石屋前面，夏季里爬滿了墻壁，有時清晨站在窗前，還能夠看到有紫色的喇叭形花朵從上方垂下來，從旁邊鉆出來，向里面探著頭。

    這樣充滿神秘與傳奇性的石城，裝飾外墻的假如是玫瑰或者爬山虎，便很符合氣氛，然而卻是牽牛花，這樣便不是“歐洲古典”，而仿佛是東亞鄉(xiāng)村了，情調(diào)似乎沒有那樣高雅。

    秋千輕輕搖晃著，藍冰捧著膝蓋上的那一本書，正在看著，應(yīng)急燈的光線投射在書本上，將上面的字照得十分清楚，她正在讀著的，是，這本書是很久之前出版的，因此買的不是一手，而是在網(wǎng)絡(luò)舊書店買的二手書，不過品相也還不錯，是八五品程度，而且價格極其便宜，不過七塊錢，這在新書是難以想象的低價，而為了省快遞費，藍冰干脆又挑了一些其她的書，比如，湊夠了一百塊錢，就可以免費包郵，于是藍冰的書架內(nèi)容很快豐富起來。

    對于勃朗特姐妹的大名，藍冰是知道的，雖然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看過，當(dāng)時是學(xué)生時代，從圖書館里借來了書，在宿舍里讀的，感覺最深刻的，就是簡·愛那種自卑而又自尊的心態(tài)，自己與她的人生經(jīng)歷雖然有很大的差別，文化背景也不同，但心情卻非常相近，此時回想起來，青年女學(xué)生那種青澀的情懷，仍然浮現(xiàn)出來，仿佛重溫一本往日的筆記。

    此時藍冰讀到的是這樣一段：“實際上姐妹們要多多感謝布蘭韋爾姨媽。夏洛蒂和艾米莉的布魯塞爾之行能夠成功，是靠姨媽的慷慨大方……并且，她在死后留給夏洛蒂、艾米莉和安妮的遺產(chǎn)，使她們至少在經(jīng)濟上獲得了少許獨立。諷刺的是，她沒留下任何錢財給布蘭韋爾：她期望他作為一個男子漢，能在世界上靠自己的能力取得成就?！?/br>
    藍冰抬起頭來，望著吊在上方的應(yīng)急燈，在空間中生活的時間越久，就越來越喜歡野營用品，比如野營發(fā)電機，野營應(yīng)急燈，安裝簡便，功能也很不錯，應(yīng)急燈的瓦數(shù)很大，非常明亮，即使在外面讀書，周圍的夜幕很容易吞噬光線，亮度也是夠的，而且還可以拿在手里當(dāng)做電筒，走在道路上或者是樓梯間，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此時望著這盞應(yīng)急燈，藍冰忽然想到了片子里的末世營地，一群避難者在僻靜的山間臨時組建起一個營地，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在帳篷里掛上這樣的應(yīng)急燈來照明，也可能有人獨自居住在林中，將應(yīng)急燈掛在帳篷外的樹杈上，在樹下擺上一張帆布折疊椅，夜間坐在那里，聽著遠處僵尸的呼嘯。

    這一陣接連看了幾部僵尸片，本來藍冰是不敢看的，末世的她很喜歡，但是不太敢看影視劇，畫面沖擊感太強烈，文字再怎樣生動，畢竟也只是文字，可是形成圖像，就特別直觀鮮明，相當(dāng)挑動神經(jīng)，假如看了這樣的片子，晚上可能會做噩夢，不過藍逸軒和她說：“哈哈哈老姐，這有什么？你就想想那些僵尸都是演員假扮的，群演下班之后就卸妝了，都是假的，這么想著，就覺得無所謂了。真是刺激啊，看著這樣的片子，腎上腺素飆升，感覺血管都擴張了，真帶勁兒！”

    因此藍冰便也試著開始看，特意選的周末，片子與的效果果然不同，刺激性格外強烈，末世場景的刻畫非常鮮活生動，就是一幅一片荒蕪的畫面，直接展示在眼前，是一個與自己日常所置身的環(huán)境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于是這個晚上，她果然就夢到了僵尸，好在第二天不必上班，因此當(dāng)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雖然有些疲倦，但是下午補了一下眠，就恢復(fù)了過來。

    自從開看第一部，藍冰就逐漸入迷，特別喜歡這種末世片，尤其是僵尸末世，真的是刺激，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變異，原本的秩序社會逐漸崩潰，那個過程真的是令人回味無窮。

    對于自己的如此沉迷，藍冰有的時候也感覺很是詫異，為什么忽然對這種片子這樣著迷？要說刺激腎上腺，那當(dāng)然也是相當(dāng)刺激的，不過自己有這樣深深的趣味，還不僅是如此，自己不是像西方人，因為宗教而有一種末世情結(jié)，也不完全是藍逸軒那樣，主要為了腎上腺素，雖然平淡的生活難免渴望尋找刺激，但藍冰覺察到，自己在這樣的渴望之外，還帶有其她的因素，比如自己就是喜歡那種荒涼，覺得特別符合自己的心境，就是那種“什么都沒有，所有一切全都消失”的場景，相當(dāng)切近感情，外面的世界對于自己而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種印象與情感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即使在這一向自認為是“完全的自己的世界”的空間之中，也會有揮之不去的空曠感，石屋門前矗立著一個墨綠色的永遠不會有來信的信箱，當(dāng)初是為了讓這里的景物更加切近現(xiàn)實生活，不過每當(dāng)看過了末世片，再看這個信箱，就感覺影片中的那種氛圍縈繞在身邊，眼前恍然便是電影背景，仿佛影視城里專門拍末世片的那一片區(qū)域一般，好一陣才能緩得過來。

    到了這個時候，藍冰感覺身上有些寒浸浸的，從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機，已經(jīng)是九點十幾分了，要回去燒壁爐，這個時候的夜里已經(jīng)很有些涼，需要開始燒柴取暖了，雖然不需要燒太久，不過總要燒上半個小時，躺在石頭床上才不會覺得腰間寒冷酸痛，這種天氣里，暖熱的床鋪很具有一種幸福感。

    很快便到了十一月里，空間中的天氣愈發(fā)嚴(yán)寒了，而惠州氣溫則是剛剛好，多是二十幾度，十分舒服，藍冰有時候懶得燒壁爐，索性便住在外面公寓里。

    這一天藍逸軒忽然找上了她：“姐啊，咱家這日子真的過不得了！”

    藍冰：“小弟，腫么了？”

    藍逸軒：“就咱們天津的婦聯(lián)，忽然發(fā)出了一份倡議書，號召樹立勤儉家風(fēng)，‘節(jié)約光榮，浪費可恥’，要節(jié)省糧食，你是知道咱們母上大人的，但凡組織有什么號召，她肯定是第一個響應(yīng)，于是咱們家的日子從上個月就苦了起來，母上真的是‘節(jié)約一粒米、一把面、一滴油’，做飯絕對不會多做的，如果誰的碗里剩了一塊飯，哪怕只是一小塊，也要批評教育，‘怎么不吃完？吃多少盛多少啊，剩下來的怎么辦？’，我就說‘下一頓我自己吃’，媽說‘放在冰箱里，又要費電’，我真的服了，冰箱本來就不能空轉(zhuǎn)，里面一定要放一些東西的啊，空蕩蕩反而費電，可是又不好和她說，咱媽那人就是，只信她自己的，別人怎么說都沒有用的，所以我這日子過得苦啊！”

    詹汀秀確實是，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只相信自己腦子里的東西，即使給她看科普，也是不住地搖頭，甚至反而更加惱怒起來，“都是什么人亂寫的？胡說八道！”

    藍冰笑著說道：“這個容易，現(xiàn)在天氣不是已經(jīng)冷下來了嗎？就把剩飯放在陽臺上，窗子微微打開一些，也就保鮮了?！?/br>
    藍逸軒一陣痛徹心肺的慘嚎：“姐啊，不僅僅是剩飯冷藏的事情啊，咱媽那是真的會從人家嘴里摳食，比如說周六周日在家里吃三頓飯，如果午飯吃少了一點，晚飯她就說，‘大家中午都不餓，晚上就少做一點’，就這么一天天的減量啊，她這個‘大手拉小手’，‘建設(shè)綠色家庭’，別的感覺沒有，就是照鏡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臉上發(fā)綠，有時候連眼珠兒都綠了，夜里都放光?！?/br>
    藍冰哈哈地笑：“小弟啊，你給訓(xùn)練成了狼了！～～”

    藍逸軒抹著眼淚：“老姐啊，我這個悲涼啊，我是一只來自北方的餓狼，整天都是想著吃的東西啊，我是寧愿交伙食費，也不想這么‘厲行節(jié)約’，實在是慘啊，我現(xiàn)在是知道，什么理想抱負，在吃飽了飯之前都是空的?，F(xiàn)在我和咱們父上整天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趁著咱家老太后不注意，出去吃一點，就外面的包子鋪，到那里悄悄地吃包子，本來是各自出去的，有一天居然在那里碰到了，剛調(diào)好醬油醋，抬頭一看，對面桌剛剛坐下來的竟然是老爸。這事兒還不敢給母上知道，否則又要抱怨，說我們覺悟不高。”

    藍冰笑得渾身發(fā)軟，人生啊，真的是很富有戲劇性，有一種意想不到的幽默感，雖然家境并不富裕，藍逸軒卻也自小到大都是家中的寶貝，算是“清貧貴公子”，哪知如今在這樣突變的政治經(jīng)濟局勢下，竟然要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