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老友歸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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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老友歸鄉(xiāng) 第二年,永嘉三十五年,從春天開始,便有一種憂慮籠罩在燕京上空,那就是從一月里便極少下雨,這種情形一直持續(xù)到夏季,本來夏天應該是多雨的,然而這一年的夏季已經(jīng)過了大半,不要說猛烈的雷雨根本不見蹤跡,就連蒙蒙細雨都是十分珍貴的,眼看著就是一場大旱。 這一幕場景對于黛玉等人來講并不陌生,幾個人登時就想到了永嘉三年的那一場干旱,那可是非常嚴峻的,于是空間中便又開始囤積面包果。 六月里的時候,旱情已經(jīng)相當明顯,米谷價格大漲,走在京都的道路上,入目只見愁容滿面的行人;潮音閣這邊倒是沒有太大影響,黛玉每天仍然是過去彩霞那邊教導賈鯖,有的時候還要給祁金環(huán)搭一把手,暫時抱一下賈舲——前面的男嬰死去之后,今年年初,彩霞又從養(yǎng)生堂抱回一個小女嬰,給賈鯖作meimei,取了個名字叫做賈舲,當真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事,賈鯖今年已經(jīng)四周歲,愛跑愛跳,胃口很好,身體頗為壯實,賈舲則稚嫩脆弱,若有個風吹草動,二次打擊真的是受不住。 那一天彩霞從養(yǎng)生堂回來還在慨嘆:“如今那里連男嬰都多起來了,真是可憐?!?/br> 到了七月十二這一天,還留在京中的昔日姊妹又聚在一起,送別項屏山,這一日黛玉便給賈鯖放了假,讓她自在玩耍兩天,自己去送項屏山,一起相送的還有顧太清。 項屏山回歸杭州,乃是扶著丈夫與兒子的靈柩歸鄉(xiāng),三年前她先失去了兒子,一個多月之后,丈夫也過世,如今時機成熟,她便要送丈夫兒子的遺骨回到杭州,從此自然便是不再回來的了,今后難得再見面,想到項屏山在京三十年,姐妹之間情誼深厚,此時便要分別了,不由得都是心中感傷。 寶釵也來送,然而她家中事情多,薛蟠這一陣又不太好了,所以只是在城門前話別,揮著手望著項屏山的車駕遠去,便慢慢地轉(zhuǎn)回城中,顧太清與黛玉則是一直將項屏山送到通州,當晚便一起宿在舟中,三個人將床鋪并起,連床夜話,相約來世再作姊妹。 時間已經(jīng)是二更三點,沐雪元站在船頭,望著運河里汩汩流動的水,已是將近十一點的深夜,河水映照在夜空之下,顯得青黑青黑的,將滿的月亮倒影在河中,波光搖動之下,是一塊破碎的銀白。 紫鵑這時打著呵欠從船艙里出來,輕聲笑道:“現(xiàn)在還在聊著,只怕這一個晚上不要睡了,明兒回到家中,可要好好補補眠。唉,本來也有些睡不著,聽著這河水的聲音,卻又(與海濤聲)不太一樣,沒有那樣的遼遠澎湃,卻總覺著有些凄涼?!?/br> 沐雪元盯著船沿下方的水,道:“這運河的水位也降了一些了,幸虧走得早,倘若再晚走一些,河水繼續(xù)下落,都不知能不能行這么大的船?!?/br> 紫鵑:……真的是隨時不忘觀察生存環(huán)境。 沐雪元轉(zhuǎn)過頭來笑了一笑:“我們還是回去睡吧,明兒回到家中,還要干活兒的?!?/br> 她當然也很舍不得項屏山,然而現(xiàn)在還是沒有那么多精力為了這個輾轉(zhuǎn),畢竟沐雪元如今也已經(jīng)是六十一歲的人,雖然這一副多年從事體力勞動的身體,如今健康狀況依然很不錯,上山打柴下田種稻仍是堪稱矯健,然而畢竟是這個年紀了,體力與二三十歲的時候難以相比,工作效率沒有那么高了,所以之前忙忙地采了這許久的面包果,也不過剛剛滿倉而已,這一陣樹上已經(jīng)沒了果實,然而又要將之前曬干的面包果rou磨成粉,還要挖掘甘薯,另外菜園里禽畜圈舍之中也有許多事情要干,所以盡量還是不要影響睡眠。 第二天七月十三的早晨,洗漱之后吃過早飯,太清黛玉一左一右拉住項屏山的手,不住地叮嚀: “這一番長途遠路,千萬保重身體,每日不要只圖趕路,早早停歇,晚晚啟程,風雨倒是罷了,只怕一路難有,卻切莫中了暑?!?/br> “得閑便寫書信來,縱然是只言片字,看了也讓人安心,jiejie這幾年時常生病,去得這么遠,著實令人不放心。” 項屏山已經(jīng)是七十幾歲的人,從燕京到杭州,千里迢迢,雖然走水路能好些,終究不比安居在家中。 殷殷話別了,送行的人離舟上岸,目送著項屏山的船慢慢地啟動起來,離開岸邊,項屏山站在船頭,對著岸上連連揮手,岸上的人也揮動手里的帕子致意,船越走越遠,終于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顧太清嘆了一口氣,道:“顰meimei,我們也回去吧?!?/br> 上午將近十一點,三個人回到潮音閣,進入鳳炎洲,沐雪元趕快燒水,黛玉匆匆沖了個澡,換了中衣便躺倒在床上,昨晚她可真的是大半夜都沒有睡,中間大約只睡了一個多時辰,清晨起來十分疲倦,只是強撐著,到如今回到這里,實在有些撐不住,便躺下補眠,沐雪元與紫鵑出門自去做事。 黛玉這一睡,便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這才按著胃部醒來,睜開眼睛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見她坐了起來,紫鵑笑道:“可算起來了,還在想是不是要睡到晚上,顰顰可覺得餓了么?” 黛玉頗有點委屈地點了點頭:“睡著睡著,忽然胃痛?!?/br> 紫鵑咯咯樂著說:“剛剛煮了海菜魚片粥,本來想叫你起來,又怕你不高興,現(xiàn)在總算是自然醒了。” 黛玉慢慢地起了身,簡單攏了攏頭發(fā),洗漱之后便坐下來吃粥,吃了幾口,放下木匙,怔怔地想:“不知屏山姐如今到了哪里。” 紫鵑笑道:“總歸是還沒出直隸的地界,哪里那么快就到杭州了?你還是快吃飯吧,這兩天作息顛倒,餓過了時辰,不要傷了胃?!?/br> 吃了這遲來的午飯后,黛玉雖然還有些困倦,卻不想再睡,在外面走了一圈,采了幾支花回來,將瓶中的舊花替換,又換過了清水,然后便只看閑書解悶。 房間中只有黛玉一個人,十分安靜,外面樹上傳來蟬聲陣陣,愈發(fā)顯出周圍的空曠。黛玉看了一陣書,放下書卷,忽然感覺這樣的一個下午很是特別,身上還帶有淡淡的疲倦,如同林中輕薄的煙霧,若有若無地籠罩著置身其中的人,多年來黛玉的生活一直很有規(guī)律,所以此時的感受也很是新鮮,頗有遠途倦游的情懷。 這一天黃昏之后,三個人吃過了晚飯,又閑聊了一陣,便早早地睡了,次日清晨總算是緩過來一些力氣,黛玉與沐雪元一起出了門,沐雪元直接去茶社,黛玉則往彩霞那邊趕,不多時到了家中。 賈盈一見黛玉,便喜出往外地說:“姑姑您來了,可把我給想死了,阿鯖也想你,心心念念要跟你學認字呢?!?/br> 黛玉:詭異啊,鯖兒雖然不厭煩讀書,可是卻也未必有這樣的積極主動,今兒這是怎么回事,居然如同文曲星附體了一般,如此熱心向?qū)W? 這個時候閔二娘也一腳踏進了門檻子,偏巧聽到了賈盈的這幾句話,她哈哈笑道:“真格的這個盈姐兒,這一張嘴拐彎抹角,也真虧了你如此之巧,什么想學認字兒啊,不就是怕我說起見過的那些事情,嚇住了孩子?” 賈盈忙笑道:“閔姑姑,您老人家講述過去的見聞,讓孩子曉得一些史事,免得空談書本,著實是好,就連我們聽著也覺得增長了見識,有空兒還要聽您老仔細說說,只是鯖兒的功課也該補上,連玩兒了兩天,只怕散了心?!?/br> 黛玉轉(zhuǎn)過身來,抿著嘴笑問道:“二娘都講了什么?” 閔二娘往里面走著,說道:“我就是和孩子說了說,往年災荒的時候,外面都是什么樣子。其實我就是說吃草根樹皮,那觀音土我還沒講呢,就給她們剛剛回來的聽到了,趕緊招呼吃飯,我也不是成心要講,只是孩子磨著要我講故事,我也沒讀過那么多的書,肚子里沒有幾個故事,講了兩天,早就講完了,這小丫頭趴在我的膝蓋上,兩只眼睛望著人不住地眨,我怎么能不講呢?想來想去,也只好把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情和她說說,偏偏她還挺愛聽,我就接著講吧。 講著講著,就說到眼前的饑荒,我就和她說,‘阿鯖啊,不要看咱們這家里現(xiàn)在不愁吃喝,外面的人許多都在挨餓,否則你家茶樓的生意怎么會這么好呢?饅頭不漲價?。∵€按照從前的價錢賣,從前那麥面多少錢?一升也就是十幾文,可是這天氣旱了半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翻上三十文了,倘若再這么旱下去,就跟二十年前那一回似的,一旱就是一年,那可就很慘了’。 然后就說到我當年看到的,樹上的樹葉和樹皮都捋剝得光光的,現(xiàn)如今這城里的人,茄子黃瓜吃膩了,我看有的人就講究個吃野菜,要的就是那個野意兒,什么蒸榆錢、薺菜團子之類,那種時候哪里有野菜?連野草都沒了。村子里都聽不到貓狗叫,夜里靜悄悄的,若有外面的人來,都沒個警醒的,逃荒的人成群的地方,鳥雀都沒有地方落,落下來便給人捉住吃了,一路逃,一路就丟孩子,那有兒有女的,先丟女兒,后丟兒子,或者就是賣,能賣個正經(jīng)人家給人家當丫頭小廝,還算是好的,就不知到底是賣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我們阿鯖可千萬要看守好這份家業(yè),不要落到那樣的田地啊。” 黛玉坐了在那里,咯咯地便笑:“二娘這一番,可讓這丫頭明白了許多,今后讀書定然更加努力了?!?/br> 閔二娘這也算是口述歷史吧,往常作史書的都是那班有學問的老爺們,古今修官史的女子,只有一個班昭,然而那寫出來的書也和男人差不多,當然了,她倘若不如此,續(xù)寫的也不能成為正史,不過終究是同一個口徑,此時聽閔二娘講一講她眼中看到的世界,倒是另有一種不同的風味。 賈盈笑道:“窮人孩子早當家,鯖兒懂得了這些,自然立事早。” 閔二娘嘆了一口氣,望著她們道:“她林姑姥姥,盈姐兒,你們不要怪我話多,我是知道你們這些年來,經(jīng)歷的事情也頗有不少,有的時候便要感慨人世間滄海桑田,可是我直說一句話,你們沒有真正窮過,并不知道人窮到了底子,是怎么樣子的。那真的是往四面一看,半點縫隙都沒有,從心里往外那么的發(fā)空,整個人就好像只剩下輕飄飄一張皮,就跟個人皮燈籠似的,都沒魂兒了。人到了那個時候,還有什么想法呢?什么都沒有了,心里慌得厲害,也不知該怎么樣是好,就好像個剛給抹了脖子的雞,疼瘋了到處亂飛亂蹦。 男人還好辦一點,能走得出去,我們女人家,若是不纏足還好,倘若纏了足,在那種處境,都不知能往哪里去,平時回個娘家是騎毛驢,那時候哪里會有毛驢?不是給人家偷了,就是自家殺了吃了,或者早早賣掉了。就算家里還有一點米,煮了粥,身為女人,也不好吃得太多,畢竟男人是頂梁柱,女人少吃點本是應當,況且就算想吃也未必拿得到,有那偷吃的,給漢子打個半死。女人啊,動不動就說生兒育女生兒育女,可就算是給人家生了一幫,也未必有什么面子,還落得個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到要逃難的時候,一堆孩子還是拖累,其實要說我們平時干的活兒也不算少,屋里屋外的……” 賈盈在一旁遞過茶水來,笑道:“閔姑姑快喝口茶潤潤喉嚨吧,咱們一會兒再接著說?!?/br> 閔二娘接過茶碗,笑了笑,說:“唉,‘樹老根多,人老話多’,人到了這個年紀,就愛嘮叨從前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你們別嫌絮煩,我也少說點?!?/br> 黛玉笑道:“聽二娘講這些,倒是新穎?!?/br> 祁金環(huán)抱著賈舲,默默地看著自己的這一雙尖尖小腳。 晚上,黛玉回到家中,將閔二娘的這一段話講給了紫鵑和沐雪元,紫鵑笑道:“二娘這些話倒是明白,要說咱們那府上雖然沒落了,終究有些底子在,親朋故舊門庭依然蔥蘢的也還不少,若真到危難之處,總?cè)菀讓€接濟,像是二娘這樣,一窮全窮,可真的是為難?!?/br> 黛玉也很是以為然,今兒閔二娘一番話,倒是讓她發(fā)散聯(lián)想起許多事情,寧榮二府抄家,雖云極慘,思量起來簡直痛徹心扉,然而究竟還能有十幾間房,上千畝田地,后面二次抄家,土地都沒了,失去了固定的收入,便要各自尋覓門路賺錢,如今自家雖然窮了,親朋舊友還發(fā)達的卻也有許多,見這邊找尋差事做,少不得幫忙引薦的,甚至還會資助,況且縱然是抄家,各人難免東瞞西藏一點私房,雖然給抄去的多,總能剩下一星半點,她們精挑細選留下來的,都是值錢的東西,若是實在急了,賣掉一件兩件,就夠小戶人家支撐幾年的,這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又比如顧太清給載鈞挑唆了祖母王佳氏,從榮府趕了出來,那情形確實是慘痛落魄,卻也還不到流離失所的地步,磚塔胡同的居住環(huán)境與榮府相比,誠然是一個地上一個天上,不過終究還是個比較齊整的院落,痛苦主要是源于落差,況且王佳氏給她撥了土地,每年兩三千兩銀子的收入,她帶著孩子在那里居住,起居仍然是有婢仆服侍,只不過不像榮府之中那樣周到了,另外她也仍然能夠與貴族上流交往,比如游覽可園,那可園乃是宗室崇文的別墅,顧太清在某種程度上,保留了上流社會的生活品味,也就是說有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從各方面兜住了她,讓她不那么容易繼續(xù)往下跌。 中上層的跌落與下層的跌落是很不相同的,中上層即使滑落,能夠動用的資源也是下層不能比的,不要說人際關系的資源,就是她們自身所擁有的文化資源,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寶釵等人,落魄了還能夠賣文賣畫,維持生計,顧太清憑借文學上的造詣發(fā)動輿論,為自己爭得了公正,像是閔二娘這樣的情況,不要說山窮水盡大腦一片空白,就算是還有一些余地,她又怎能像是顧太清一樣寫詩作賦呢?在閔二娘看來,顧太清寶釵等人在這樣的條件之下,還填詞作詩訴說身世凄涼,是一件比較無聊的事情,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下層也確實不具備這樣的文化素養(yǎng)來自我表達。 又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到了八月二十八這一天,忽然傳來消息,項屏山于本月八月初九,走到臨清州,在那里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