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年長得很瘦高，但比較起齊楓還是矮了半頭，目光炯炯的，一站便挺直脊梁，絕對不像干文書工作、或是加班加點敲代碼的公司職員。

    他一聽齊楓這樣說，和善的表情褪去了，皺著眉瞪他：“大學生吧？多大的人了，還打架斗毆，這么干是違法的?！?/br>
    中氣十足，順口就來，一定經常說這種話，齊楓受到這個成年人緊追不舍的逼視，只好將手里的“兇器”物歸原地。

    他還想摸摸螺絲刀小鐵錘，男人眼神變得更威嚴了，好像齊楓再敢亂碰，他就要放倒他。

    一般普通人聽見齊楓的回答，只會當玩笑不予理會，這個男人卻異常較真，齊楓不得不退一步，遠離貨架，男人的目光才和善一點。

    齊楓清淡地糾正他：“不是大學生，上高二。”

    他踱步，手插兜，參觀游覽一樣巡視諸多五金件，雖然不用手碰，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男人一走，他必然要買個兇殺大全套。

    青年非要插手管他了，擋在齊楓面前：“你這個年紀最容易沖動，我見得多了，你想打誰啊，搞這么兇，跟我說說?！?/br>
    齊楓平靜道：“欺負我老婆的人?！?/br>
    青年咂舌了：“早戀？哥哥一大把年紀都沒談過戀愛！”

    趙晨以為齊楓就是平平無奇的中學小孩，心智不成熟，拿出成年人小看未成年的架勢，伸長手臂攬住齊楓的肩，齊楓個子太高，有點考驗韌帶。

    “誰欺負你老婆？哥哥幫你出主意?！?/br>
    齊楓眼神盯到貨架上分盒裝的各種型號螺絲釘：“一二三中那兩條街的混混，你知道么?！?/br>
    趙晨突然收回手，神色微變。

    齊楓睨過來：“你到底干什么的?！?/br>
    趙晨收起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比知道齊楓打算去斗毆時的表情更嚴肅，閉口不談自己是干什么的，只問他：“他們把你女朋友怎么了？”

    齊楓沒在乎趙晨把谷霍叫成他女朋友，他們兩人的關系，別人都不需要了解，也不可能會理解。

    “打他，群毆?！?/br>
    趙晨瞬間蹙起眉心，鐵青著臉，忍不住踢了一腳貨架底端，咬著牙低罵：“還打女生，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小朋友，你放心，有人會治他們，越囂張越好收拾?！?/br>
    這么說完，拿著一把小螺絲刀走了，腳步都踩出憤怒的感覺。

    齊楓挑眉看他的背影，伸手又打算抓扳手，趙晨一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咻地轉過身，瞪齊楓：“你放下?！?/br>
    齊楓放下扳手，靠著貨架，一臉等你走了我要買十個的樣子。

    趙晨跺了跺腳，走過來拽起齊楓的胳膊拉他走。

    齊楓便抓了一小把螺絲釘，趙晨又瞪他，齊楓就說：“我家少了幾個螺絲釘，不能買么?！?/br>
    趙晨無話可說，結賬時，還很大方地幫齊楓一起付了錢。

    齊楓并沒有感謝他，揣起螺絲釘，趙晨也不是為了感謝這么干，他依然抓著齊楓的手臂，把這個堪堪要誤入歧途的帥小伙拽出商場，在門口語重心長：

    “幸好我今天碰見你了，不說你打不打得過，你只要摻和進去，就是打架斗毆，讓誰受傷了，就是故意傷害，你父母賺的辛苦錢，全拿來給你看傷、交罰款、給別人賠醫(yī)療費，有沒有替他們想過？”

    齊楓聳肩道：“我爸死了，我媽跑了?！?/br>
    趙晨：“額?！?/br>
    齊楓看著趙晨臉上逐漸攀上同情的神色，生出一股厭煩的感覺，從趙晨手里抽出手臂：“我家錢多，你不要多管?！?/br>
    趙晨斥他：“錢多又怎么了，各行各業(yè)，各司其職，收拾混混的事輪不到你干，你現(xiàn)在是學生，只有學習一個任務?！鳖D了頓，“也不能早戀?！?/br>
    趙晨想到什么，驟然眼眸一亮：“今天不是星期三么？你不在學校呆著，翹課出來的吧？不行，跟我回去。”

    趙晨不由分說揪著齊楓往馬路邊?？康拿姘囎?，齊楓漆黑的眼睛盯到趙晨夾克下端若隱若現(xiàn)的棕色皮套，似乎是卡在皮帶上，里面像裝了個過去時代的大哥大電話一樣。

    趙晨再回頭過來，齊楓便倏然收回眼神，趙晨嚴厲地逼問他：“哪個中學的？！”

    “一中?！?/br>
    趙晨就拉開面包車后門，把齊楓推進去，駕駛座的中年男人很怪異地瞧著齊楓，雖然說已經是個玉樹臨風的大小伙子了，但究竟是溫室里長大的，面孔帶著青澀，一看就是學生。

    “小趙，這小孩偷東西了？”柯元拿多年的經驗推測。

    齊楓插著兜，手指撥著七八個螺絲釘，口袋里叮叮咚咚，他面不改色，也不解釋，長腿憋在狹窄的空隙里，把前座都頂起來一點。

    他瞥著面包車上的對講機，感覺真他媽離奇精彩，居然碰上便衣警察了。

    趙晨鉆進副駕駛：“沒有，他翹課了?！?/br>
    柯元不可置信：“不是吧，小趙，這也輪不著你管啊，你也太愛管閑事了?！?/br>
    “這不是順路么！拉他回學校，小小年紀就想著打架斗毆！”

    柯元又不可置信：“他打架斗毆了？！在商場？”

    “沒有，他想打那些混混，在這挑武器呢！你說厲不厲害？！”

    柯元想通了來龍去脈，扭頭笑話這個小孩：“哈哈哈哈哈，你這是想搞華山論劍??！”

    到午休時間了，學生從校門魚貫而出。

    面包車在校門口停下，校門左右都有些閑雜人士，杵在藍白的校服里，非常不和諧。

    齊楓瞥著混混，掏出手機給谷霍發(fā)消息：【回家了？】

    旋即收到谷霍肯定的回答，還有一些慣例關心的話。

    他不動聲色收回手機，趙晨和柯元側目盯著小流氓們看，也沒管齊楓。

    齊楓聽他們的交談，才知道是專門來著盯梢，剛換班去附近吃飯，順便買了個修眼鏡的螺絲刀。

    趙晨拿著柯元缺了腿的眼鏡，用小螺絲刀擰緊螺絲，總算給身殘志堅的眼鏡裝上假肢。

    “我說了你趕緊換個眼鏡，一會出任務人沒逮到，你眼鏡飛了還行？？”

    柯元奪來眼鏡戴上，目光沒從混混們身上移開過，鄙夷道：“一月發(fā)幾個錢?。繐Q個屁，不換，全給老婆孩子房貸車貸了，小趙，你這么熱心，給我買一個吧？”

    趙晨鄙夷道：“我連房都沒買，你跟我要？？說的你抽煙喝酒擼串不花錢一樣。”

    趙晨眼尾的余光瞥到齊楓，驟然想起還有這么個小孩，嘶了一聲：“你怎么還沒下車呢？”

    齊楓只道：“我今天翹了競賽，競賽在十三中?！?/br>
    趙晨眼瞳一震：“你早不說？！”

    柯元嘿嘿直笑：“小滑頭挺雞賊啊，還敢耍你趙哥玩?！?/br>
    齊楓又說：“現(xiàn)在放學，你還是送我回家吧，我家在電力家屬院3棟——”

    “想得美！滾滾滾！”

    齊楓沒有動。

    他們看齊楓這是賴在車上了，車邊都是騎車步行的學生，也不能真把齊楓趕下去鬧很大動靜，趙晨直呼倒霉，柯元還是嘿嘿嘿，齊楓幸好不吵不鬧，不妨礙公務，就沒有再理會他了。

    齊楓死死盯著校門，谷霍一旦出來，他就下車護他，他知道谷霍跟他講了假話，他知道谷霍說真話會用什么語氣表情，說假話會有什么古怪異常，即使在手機上也大差不差。

    谷霍出來挨打，這些警察會下車去管，但齊楓不準別人打谷霍一下，絕對不允許。

    齊楓又開始撥拉口袋里的螺絲釘，叮叮咚咚，惹得趙晨側目看了他幾眼，眼里總是不信任，不信齊楓買螺絲釘真的是給家里用的。

    差不多過了放學的高潮時段，齊楓盯得很緊，谷霍沒有出來，說明有人給谷霍通風報信了，他還留在學校里面避風頭。

    混混們也等得不耐煩，剛剛來往的學生妹多，他們還能擺幾個pose，弄幾個眼神，耍耍帥自我滿足什么的，現(xiàn)在人蹲不到，餓肚子孤芳自賞，只能鎩羽而歸——下午再繼續(xù)堵，面子的事，不能丟！

    柯元開車跟上，小流氓看樣子要去下館子吃飯，老拆遷，老館子，老地方，領頭的瘦高個穿了一身三葉草，土潮，他時不時看面包車一眼，很警惕的樣子。

    趙晨啐了一口：“這群小王八蛋以為自己帥得很，偷雞摸狗就算了，還敢干起搶劫斗毆，你看見沒，領頭那個，機靈得很，干大事他當軍師呢嘿！有組織有紀律，從不在監(jiān)控留證據，你看還防上我們了。”

    柯元默契地停下車，不引起小混混的懷疑，摸出煙點上：“他們這是蹲人沒蹲到啊，不犯事咱們也抓不了啊。”

    趙晨惦記著后座的小孩，回過頭去看，齊楓不知道什么時候打下了車窗，一眼不眨地盯著前方那群烏泱泱的烏合之眾，眼里都是肅殺，想要人命一樣。

    趙晨異常擔心，因為齊楓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捉弄人，簡直像個反社會偏激狂。

    他想起齊楓提到的家事，又覺得同情，這回沒有苛責他，耐心地囑咐：“喂，你就坐著不要動，交給我們處理，沒吃飯吧？老柯你不然給他買個飯?！?/br>
    柯元伸出手。

    趙晨瞪眼：“手機支付我沒現(xiàn)金！老柯你不是吧？給小孩買個飯也要我報銷？”

    柯元挑眉道：“那不是你多管閑事么？拿來吧你?！?/br>
    柯元奪了趙晨的手機下車，往飯館走，會一會那群引起領導重視的半大孩子流氓，看看都是幾斤幾兩的貨色，居然都跨越游手好閑的水平線，打算在這占山為王了。

    順便再給齊楓帶個飯。

    他和趙晨都是這么計劃的，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趙晨腦袋探出車窗，呵斥冒然下車的齊楓：“你回來！別瞎鬧！”

    可齊楓大步流星，兩條新生代的優(yōu)越長腿步步生風，幾下反超了柯元，直奔飯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