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小龍從天池飛了回來。

    一名極其嬌俏可愛的女童，落在寒鴉的床頭。

    寒鴉還在睡。

    正如玄峣所說，兩年孕期的折磨，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就算是寒鴉的武人之身，經(jīng)過這番大耗，氣力也幾乎見了底，遲遲不能起身。

    生產(chǎn)以來，寒鴉一直是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長發(fā)柔美如絲，面上卻帶著蒼白病容。

    送子鳥說，他的身子要慢慢療愈。雖然損耗較大，最終仍會無妨的。

    玄峣一直擔心，默默凝視著愛人虛弱的模樣。眼下見侄女回來了，就將她抱起來，放在懷里。

    “……你父親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不要打擾他?！彼吐曊f，“去幻海找你爹爹吧。是幻海邊上最漂亮的那個人。他的倒影同你一樣，也是一條碧玉小龍?！?/br>
    碧龍公主莫名地回過頭來。

    “……你不是我的爹爹么？”

    玄峣搖頭。

    “你要叫我伯伯?！?/br>
    可碧龍公主很喜歡這個爹爹，覺得他英俊又有神采，聽說不是自己的爹爹，心里不大樂意，磨磨蹭蹭不肯走。

    “……我不出聲就是了，等父親好了我再走?！?/br>
    她爬到寒鴉的床上，可愛的小手輕戳著父親的胸膛，為他渡送一些龍息入體。

    龍息溫涼舒適，寒鴉眼皮微顫，睫毛翕動。一醒來，就望見趴在自己身邊的女兒。

    這父女二人的眉眼都是一樣的漂亮，叫人看了羨慕。

    “父親，好些了么？”碧龍公主乖巧地問，“是我讓父親難受了?！?/br>
    “……父親沒事，躺幾日就好了，你不用擔心?！焙f聲音嘶啞地回答。

    玄峣傷感地想：幾日前他也是這么說的。

    “我的爹爹到底是誰呀？”碧龍公主不死心，問父親。

    “你的爹爹在幻海邊上?！?/br>
    “……可我覺得這個爹爹就很好?！北听埞鬣狡鹦∽?。

    “這可不能認錯?！?/br>
    “……好吧。我來為父親暖一暖身子?！?/br>
    她真的自顧自地治療起父親來，仿佛要將兩年來從父親身上消耗的血rou都一股腦地還回去。

    說來十分神奇，這父女二人的血脈好似是相通的。到了晚上，寒鴉已能靠著枕頭起身，唇間也有了一絲血色。

    “……謝謝?！焙f對女兒說。

    碧龍公主累了，換她縮在父親的懷里睡覺。寒鴉輕拍女兒的后背，場面讓人很是感動。

    玄峣尋思：這要真是我的女兒，那才叫十全十美呢?？上荒芟胂?。

    “我送她去見爹爹吧。”他道，“你好容易醒了，臉色也好了一點，我想多陪你一會兒。這孩子再把我認成爹爹，恐怕阿煜那里要氣得發(fā)瘋?！?/br>
    “嗯?！焙f點頭，“我等你?！?/br>
    玄峣跑了一趟，同碧煜簡單說了幾句，就連忙趕回。

    寒鴉坐在床頭，凝視著熟悉的瀑布，半縷青絲搭在肩上，眉間清淡，面容很是平靜，就像過往那般。

    到這一刻，玄峣真正放下了心。

    “……寒鴉?！彼麊?。

    寒鴉沖他笑了一下。

    “……別忽然這么嚴肅，讓人心里怪難受的。我見了女兒的模樣，已經(jīng)覺得好多——”

    “——唔?！?/br>
    不待他說完，玄峣就將嘴唇貼到了他的唇邊。

    玄峣細細地吻著，起初有幾分像是宣泄，后來又不像了。只是十分溫柔耐心地用唇舌安慰著，一直吻到愛人滿臉紅暈，有些驚訝地喘息。

    碧龍公主出生以后，玄峣的話少了很多。

    那就是表面的意思。長公主漸漸覺得這弟弟開始有些不太禁逗，逗他也不怎么回嘴。一日，她忍不住問丈夫：

    “——這傻小子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呢？”

    太子答道：“一些敏銳有心的男子，經(jīng)歷了真正撼動他內(nèi)心的事，就會丟掉表面的輕浮傲慢，變得可靠起來。他與生俱來的責任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優(yōu)點?！?/br>
    “可從我認識七哥哥起，七哥哥就一直很靠得住呀，哪兒像他這樣變來變?nèi)?？?/br>
    太子忍不住微笑。

    ——這是遇見他年少的妻子，才產(chǎn)生的一點變化。在長公主未出生前，太子一直因軟弱而被人詬病呢。

    那個秘密，可不能讓妻子知道。

    玄峣從小在人前，就愛裝得嚴肅。如今真的嚴肅起來，連他的父親和爹爹都驚奇。碧煜雖然老想對他發(fā)脾氣，最近亦開始覺得二哥有些可怕、不好親近了。

    休息了大半個月之后，寒鴉終于能夠下床。

    他的兩條腿還有些虛弱，不大聽使喚，身子卻一如往日的清勁修長，小腹平坦得像沒有懷過孕。天脈左近，果然養(yǎng)人。

    玄峣有些欣慰。找出過去送他的那些袍子，幫他系上。雖然款式淡雅，銀色的暗紋刺繡卻比過去華麗，腰身也利落。映襯寒鴉的面容，特別合身好看。

    “……你就該這樣。”玄峣低聲說，“簡單樸實固然很好，精致的衣服也很配你?！?/br>
    “……這衣服再華麗一點，就只能由太子殿下穿了?！?/br>
    “還差得遠呢。再說你是我的愛人，就算穿得只比姐夫差一點，也合乎你的身份?！?/br>
    他不是得意忘形，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為應(yīng)當如此。這時候起，玄峣終于正視了自己的位置和責任，不再做那隨心所欲的二公子。

    他攬著愛人的腰，扶他出去散步。

    正好陽光明媚，瀑布邊上暖洋洋的。寒鴉望著玄峣的面孔，覺得那上面多了一些陌生的堅毅，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世間真是奇妙啊，只要活著，終歸會有意想不到的好事。

    “……她和煜兒處得好嗎？”寒鴉問起女兒的事。

    玄峣難得露出一絲淡笑。

    “怎么說呢，一個嬌弟弟，和一個小公主，只能叫做棋逢對手、相看兩厭吧？”

    寒鴉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對玄峣說：

    “我的身子已經(jīng)沒有大礙，煜兒的命要緊。魔族的事情那么忙，你不用為我再兩頭跑。……上次你拿來的酒，還存在這里。等煜兒好了，我們再一起喝。待我能夠派上用場，也下去找你們?！?/br>
    玄峣凝視他片刻，答應(yīng)道：

    “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把他治好的?！?/br>
    二人靜靜相擁。千言萬語，都在沒說的地方了。

    碧龍公主并不怎么喜歡她這真正的爹爹，這個爹爹比自己還要稚嫩，身子病弱，性子像個小孩一樣嬌慣，走起路來，怕要平地摔呢。

    哎呀，她的態(tài)度，讓碧煜腦袋疼。

    “唯獨你不能夠責備我任性。要不是我任性，可就沒有你了。”碧煜懇切地向她解釋。

    “……哼?！?/br>
    公主生性聰慧，生下來幾天，已經(jīng)曉得這三個人之間是怎么回事。果然還是父親和伯伯，更像她的雙親。

    聽聞伯伯這幾日帶人去同魔族女王談判，根本上來說，也是為了爹爹的身子，她不忍苛責這個病秧子爹爹，但也對他沒有好感。

    碧煜靠一手撒嬌走天下，唯獨被女兒治得死死的，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這日，碧煜在幻海邊上的菩提樹下，遇見一名仙人。

    那人不似幻海凡仙，身染清芬，端正如樹。指間一柄鐵扇，眉間兩半哀愁，唇帶三分邪氣，眼含四寸悠然，隱有王族之風?？傊悄欠N令人既厭惡，又好奇，又被吸引，又忍不出想逃，到哪兒都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小帝子，不怎么討公主喜歡啊?！边@人淡笑著說，聲音清澈悅耳。

    碧煜答道：“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說完，他自顧自地走了。第二日再來，仙人還在老地方待著。

    “你每天都在這里嗎？”碧煜問。

    “是啊?！?/br>
    “這兒有什么有趣的？”

    “有趣的？”那人一收扇子，“刮風下雨，四季變換，海中倒影，帝子愁顏，全都有趣?！?/br>
    他把自己同前面那些美麗的東西相提并論，碧煜心里還挺受用。

    果然無論天候如何，仙人一直都在此菩提樹下。就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一天一地的水，也沒有一滴近得了他的身，給碧煜瞧得迷住了。

    他也來到樹下避雨。

    “你叫什么名字？”碧煜問。

    “傅尋。”

    “阿尋嗎？真是奇怪的名字，不知要尋找什么？不如叫阿等吧，天天在這里等待?！?/br>
    傅尋一怔。

    “說得好。”他點點頭，“不過，我已經(jīng)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注視著碧煜，這回換做碧煜發(fā)愣。

    碧煜湊上前，親吻傅尋的嘴唇，那唇溫柔又冰涼，很是舒服。

    雨聲潺潺，四下特別寧靜。在這安靜的氣氛里，二人褪去衣衫，默默歡好了一陣。

    傅尋身子頎長，動作十分溫柔，讓碧煜覺得渾身都很舒暢，一直飄在云端，連呻吟的聲音，都變得淡淡的，融進雨聲，很快消散。

    高潮了幾回，沒有半點不適。碧煜輕輕嘆息，人也沉靜下去。

    他稍稍伸展赤裸美麗的身體，顯出一點倦意，一絲嫵媚。心里特別滿足。

    “放心吧，”傅尋低頭望著他，柔聲說，“沒有射在里面?！?/br>
    碧煜壓根就沒想那些事，他聽著樹外的大雨。

    “……雨，原來真好聽呢?！?/br>
    傅尋低頭吻他，愛撫他的肌膚。

    碧煜將他抱在胸前。

    “你是個很冷的人。”他說，“卻對他人很溫柔……”

    “肯接近我的人不多?！备祵せ卮?，“于是我打定主意：誰愿意讓我擁抱，我一定對他好?！?/br>
    碧煜默然。

    此后他天天宿在傅尋這里，不去跟女兒鬧別扭了。

    碧龍公主沒有了陪爹爹的負擔，陡然輕松下來。

    她回瀑布去找父親，將幻海里發(fā)生的事，繪聲繪色地跟寒鴉講了一通。

    “煜兒這個人，需要許多愛啊?！焙f暗暗嘆息。

    別遇到什么危險才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