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贬t(yī)生拿儀器檢查了孟遠的眼睛，然后輕輕按了下他腦門上被竹桿抽出的那道紅痕，“應(yīng)該是顱壓升高壓迫了視神經(jīng)，等毛細血管擴張癥狀消失后就可以恢復(fù)視力。”

    “那需要多久？”蘇瀟抓著孟遠的手一直沒撒，剛才無規(guī)律狂跳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

    “快的三五天，最慢兩周左右，不放心的話可以再去做一次全面檢查?！?/br>
    蘇瀟想鄭東平那樣德高望重的老師傅出手一定有分寸，但還是不放心地說：“好，麻煩你開單子吧。”

    整個過程孟遠一直盤腿坐在床上，腦袋朝著蘇瀟的方向一動不動，一只手乖乖地蜷在他的兩面掌心之間，嘴角咧得快到耳根了，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

    兩個小護士認出了蘇瀟，躲在醫(yī)生后面笑嘻嘻地交頭接耳，蘇瀟微微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戴口罩，不過也無所謂，反正自己早已經(jīng)出柜了，做什么都不必遮遮掩掩。

    等醫(yī)生護士出去，蘇瀟急著帶孟遠去檢查，什么都沒想就彎下腰，一只手臂穿過孟遠腋下攬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挽起他的臂彎，輕聲說：“來，我扶你下床，咱們?nèi)プ鰩讉€檢查?！?/br>
    兩人身體就這樣驟然貼近，呼吸交錯，溫?zé)釟庀⒏糁铝蟼鬟f給彼此。孟遠先是不敢動彈，而后忽然將手落在蘇瀟的臉頰上，指尖打著顫，極盡輕柔地來回摩挲那片觸感溫潤滑膩的肌膚，難以置信地再次確認：“蘇蘇，你真的……肯原諒我，愿意回到我身邊是嗎？”

    蘇瀟望著他睜得很大卻沒有焦距的眼睛，握著他的手腕，引導(dǎo)他觸碰自己的下巴、嘴唇、鼻子、額頭，反反復(fù)復(fù)摸了幾遍，最后俯下頭吻了吻他顫抖的眼皮：“現(xiàn)在相信了嗎？”

    “嗯，相信了……”孟遠眨了眨眼，綻放出一個滿含幸福的笑，如果在平時旁人可能會將其看成一個傻笑，但發(fā)生在一個盲人身上時，卻格外令人心酸難抑。

    “好了，別耽擱時間，再晚就該排隊了。”蘇瀟抬頭壓了壓流淚的沖動，再次環(huán)抱他，想將他拖下床。

    孟遠卻將手臂往下一滑，圈起蘇瀟的后腰向自己懷里帶，讓他整個人跌在自己身上，扣緊他的后脖頸急切地說：“蘇蘇，讓我抱抱你，我想你……”

    “孟遠！醫(yī)生說你瞎了——”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孟語心一馬當(dāng)先闖了進來，后面跟著陀螺一般的胡醒，最后是身材高挑氣場強大的耿小靈。

    孟語心在見到床上交疊糾纏的兩個人后，聲音猛地拉高八度，然后反應(yīng)極快地退了幾步，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記得敲門！”

    蘇瀟紅著臉從床上爬下來，扯了扯T恤下擺，清了清嗓子才道：“醫(yī)生說問題應(yīng)該不大，現(xiàn)在正要去做幾項檢查確認一下?！?/br>
    胡醒原本一臉姨母笑，見孟遠緩緩坐起身，忙警覺地往耿小靈身邊湊了湊，這家伙武力值和破壞值都太高，躲著點準(zhǔn)沒錯。

    站好位置，他對蘇瀟說：“蘇老師，蔡導(dǎo)喊你回去拍戲，我們帶他去做檢查吧?！?/br>
    “今天還要拍戲？”蘇瀟扭頭望了望孟遠，后者似乎心有靈犀，立刻偏頭回“看”他。

    “對，武生受傷了還能拍文戲，咱們還想趕十一黃金周上映呢，時間緊迫?！焙堰呎f邊揉了揉紅通通的眼，為了給孟遠擦屁股，他一晚上沒怎么睡。

    耿小靈朝孟遠抬了抬下巴，冷靜沉穩(wěn)地說：“趁他現(xiàn)在瞎了比較慘，待會兒趕緊帶他去給鄭爺和鄭家班的武行賠禮道歉，還能賺點同情分?！?/br>
    幾個人商量完畢，蘇瀟滿心不舍地回酒店洗了個澡，而后趕到唐城上工。

    他發(fā)現(xiàn)劇組的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不過暫時沒精力深究，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將自己的戲份拍好，盡量表現(xiàn)出沒有受到昨天那件事的影響，讓導(dǎo)演滿意、節(jié)省大家的拍攝時間，這樣才能挽回一點孟遠大鬧片場的負面形象。

    一晃眼就到了中午，工作人員各自去領(lǐng)盒飯休息，胡醒從調(diào)度室鉆出來招呼蘇瀟吃飯。

    蘇瀟進了小房間，看著跟以往毫無不同的飯菜，奇怪地問：“孟遠不是受傷了嗎？怎么還送飯過來？”

    “誒喲！是啊！看我這腦子，忙來忙去亂糟糟的！”胡醒拍了拍腦門，回憶了一下，“飯是場務(wù)送的，他也沒說是誰遞進來的……等等，你知道以前都是孟遠做的飯?。俊?/br>
    “……嗯?！碧K瀟耳尖微微發(fā)熱，胡亂應(yīng)了聲便坐下吃飯，發(fā)現(xiàn)味道比起之前只是有些細微的不同，暗暗思忖難道孟遠的眼睛已經(jīng)好了？才半個上午，能好這么快？

    胡醒瞅著發(fā)呆的蘇瀟嘿嘿直笑——我就說嘛，蘇老師一直都惦記著孟遠那小子，生他氣的時候都舍不得拒絕人家的照顧！

    蘇瀟越想越擔(dān)心，下午開工的時候跟蔡導(dǎo)商量能不能將自己的夜戲推遲幾天。蔡導(dǎo)笑得很是和藹可親：“我早交代統(tǒng)籌啦，最近不給你安排夜戲，你回去好好照顧你家孟遠?！?/br>
    周圍的工作人員跟著蔡導(dǎo)笑呵呵地點頭，把蘇瀟臊得渾身不自在，強壓下雜念拍完下午的戲，就急忙按著胡醒給的地址去孟遠租的民宿找他。

    開門的是個不認識的年輕小哥，孟遠的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問誰來了。

    蘇瀟剛回了句“是我”，就聽里面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嚇得一把推開小哥跳了進去，他的保鏢跟在后面晃了一眼，又退了出去。

    孟遠筆直地站在廚房，兩條胳膊緊緊貼在身側(cè)，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表情緊張地“盯”著蘇瀟，宛如一個干壞事被教導(dǎo)處主任當(dāng)場抓住的初中生。

    他身后是一口歪著架在灶上的炒鍋，鍋里盛的是半熟的土豆絲，鏟子和不少土豆絲雜落在灶臺上，應(yīng)該是剛才慌亂中掉出來的；旁邊料理臺擺了四盤醋溜土豆，還冒著熱氣和裊裊的酸香味。

    “？？？”蘇瀟打量了半天才琢磨過來，不可思議地問，“你眼睛看不見還做飯？你是怎么做飯的？”

    “孟哥讓我把調(diào)味料倒進小瓶蓋里，一點一點試味道，不滿意的話就重做。”開門的小哥在后面積極解答。

    “你是？”蘇瀟側(cè)身問道。

    “我是醫(yī)院的護工，您叫我小趙就行！”小趙舉起手興奮地自我介紹。他已經(jīng)從護士那里知道了這兩位的身份，能親眼見證他們愛的互動簡直不能再榮幸了！

    蘇瀟吸了口氣，笑著說：“謝謝你小趙，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先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br>
    打發(fā)走小趙和保鏢，蘇瀟收起笑臉，扯掉口罩，拉著孟遠的胳膊往外拽：“孟遠！你受了傷不好好住院，搞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干什么！”

    孟遠順從地跟著他，全不在意地說：“我這體質(zhì)哪里需要住院？也就是中……啊哈，我身上都是外傷，不要緊?！?/br>
    蘇瀟瞥著他，猜他剛才想說“也就是中槍那回住了次院”，他不知道語心已經(jīng)將他的事抖得底掉，到現(xiàn)在還想瞞自己。

    心頭一下子變得軟軟的，他按著孟遠坐在沙發(fā)上，俯下身幫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兩只手扶在他肩頭，牢牢籠著對方因失明而顯得茫然無辜的眸子，緩慢又堅定地說：“眼睛恢復(fù)之前不準(zhǔn)下廚房了，知道嗎？我會好好吃劇組的盒飯，你不要擔(dān)心，可以嗎？”

    孟遠嗯嗯點頭，聽蘇瀟問他中午做廢的那些菜怎么處理的，忙解釋道：“沒浪費，都讓小趙帶走了，他說我做得還挺好吃的……”

    “沒浪費就好?，F(xiàn)在我去煮一鍋米飯，晚餐就吃你的醋溜土豆。”

    “吃五盤醋溜土豆？”孟遠呆呆地張了張嘴。

    “不然呢？看你以后還亂來?！碧K瀟揚起唇角，輕輕擰了擰他的臉蛋，去廚房收拾。

    等他拾掇完出來，見孟遠仍保持著端坐的姿勢，甚至兩只手都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膝蓋上，手套都沒脫，比幼兒園的小朋友還乖。

    蘇瀟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在襄陽見到的孟遠比以前傻多了，總有種怯怯的小媳婦氣，怕不是被自己太兇給嚇得？

    他不禁再次狠狠地自責(zé)，慢慢擠坐到他身邊，托起他的手腕幫他脫手套，用盡量輕柔的聲音說：“怎么還戴著手套，不熱啊。”

    孟遠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縮回手藏到身后，緊張地舔了舔唇：“忘了……呵呵……”

    蘇瀟微微蹙眉，用力把他的手拖出來揪下手套，就看見本來就腫著的手指上還多了幾個水泡，應(yīng)該是讓小趙挑破涂過藥了，被手套長時間磨了以后破皮有些潰爛，指關(guān)節(jié)也被捂得顏色泛紫，看起來更腫了。

    “孟遠！”蘇瀟頓時氣得想咬人，死死瞪著孟遠，眼眶噙著淚水，胸口劇烈起伏。

    孟遠蜷起手指，兩只形狀可憐的爪子在空中快速搖晃：“別生氣別生氣！我是中午第一次做的時候沒經(jīng)驗，不小心抓到鍋沿燙了幾下，后來我戴上手套就沒事啦！”

    “哦，我還要夸你聰明是嗎？”蘇瀟拿指腹刮了下眼角的淚，壓下惱意，一把鉗住這傻子的兩只手腕，“別晃了，我給你找藥重新處理一下?！?/br>
    “醫(yī)院開了藥水，不知道小趙放哪兒了。”孟遠乖巧地說，邊說還邊歪起腦袋“覷”著蘇瀟的臉色。

    蘇瀟掃了一圈房間，見電視柜上放了一盒藥，走過去看了眼，瞬間被上面寫的什么什么“孕”吸引了注意力。

    “醋酸環(huán)丙孕酮片？”他默默念了一遍，隨口問孟遠，“這房子就你一個人住嗎？”

    “對?！?/br>
    蘇瀟攥著藥盒走到遠處，邊找醫(yī)院的藥邊悄悄取出醋酸環(huán)丙孕酮片的說明書，越看越迷惑，孟遠吃這種抑制性欲的藥干什么？

    他想變性？！

    蘇瀟被自己嚇得手一抖，差點扔了藥盒，趕緊撫了撫胸口告訴自己：不至于不至于，孟遠雖說喜歡男人，但做男人的時候又沒耽誤他攪基，為什么要變成女人再找男人？

    又或者他得了什么病，需要這種藥來治？蘇瀟急忙用手機查，發(fā)現(xiàn)這種藥不僅治不了什么病，反而有導(dǎo)致腦膜瘤的風(fēng)險。

    “蘇蘇，找到了嗎？”孟遠的臉隨著蘇瀟的腳步聲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擱在膝蓋上的手因為腫脹微微翹著蘭花指。

    “快了快……了……”蘇瀟回頭一看，電光石火之間回想起最近孟遠很像公公的舉動，心頭咯噔一跳——

    難道他想以后做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