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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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骨頭內部的尖銳疼痛將蘇瀟從沉睡中扯醒,慘白的光線擠入眼縫,昏沉的大腦宛如被按下了重啟鍵,瞬間涌入無數劇烈搖晃、忽明忽滅的光影,刺耳的警報從極遠的聲音傳來,卻在下一刻炸響在耳膜上,視網膜變得血紅,鋪天蓋地的紅色壓得他喘不過氣,窒息感和疼痛感像兩張恐怖的大手,牢牢扼住了他的脖頸。 他激烈地掙扎起來,卻被什么東西禁錮了手腳,只有胸部和腰部能彈動幾下,極度的焦躁中有個熟悉的聲音由輕而重地回蕩在耳邊,“寶寶……別動……噓……別怕……寶寶……乖……我在……” 內心深處的信任和依賴被重新喚醒,他怯生生地睜開了眼,恰如預期般地看到了那張高眉挺鼻、眸色溫柔的臉龐,數不盡的委屈和驚恐頃刻間便化作一聲帶著顫音的呼喚:“孟遠……老公……” “嗯嗯,我在呢,不怕了啊,老公在呢……寶寶別亂動,會扯到傷口的?!泵线h的胸腔被愛人噙滿眼眶的淚珠堵得又酸又痛,放開桎梏他的手,俯下身將胸膛輕輕貼在他的胸口,嘴唇一下下親吻他布滿冷汗的鼻尖、臉頰和下巴。 “孟遠,死人了……有人死了……你知道嗎?他們就死在我面前……”蘇瀟精神恍惚地囈語,眼皮不住地顫抖,眼球在極快地轉動,是創(chuàng)傷性應激障礙的明顯表現。 孟遠不是心理醫(yī)生,不知道該如何疏導他,只能按下床頭的呼叫器,手忙腳亂地安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暫時不要想那么多,你自己也受傷了知道嗎?頭和腿痛不痛?” 蘇瀟沒有給他回應,沉浸在巨大的自責中,茫然又懊悔地喃喃自語:“他們是我的工作人員,他們是為我工作才死的,如果我不來潭州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故……” 孟遠緊緊擰起濃眉,正想糾正他的錯誤認知,醫(yī)生和護士便過來了,胡醒和伍博偉尾隨而至。 房間突然多了一堆人,蘇瀟頓時像把上弦的弓,緊張地抓住孟遠的手,不準他后退給醫(yī)生騰地方。 孟遠只好杵在床邊看醫(yī)生繞著自己做各種檢查,然后記下醫(yī)生交待的需要注意的事項。 醫(yī)生走后,胡醒說:“我找了家可靠的安保公司,現在走廊上都是咱們的人,不會有媒體來打擾,蘇老師安心養(yǎng)傷就好。博偉,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從昨晚到現在你還沒闔過眼,照顧蘇老師有小孟,不夠的話再請護工。我現在去電視臺和那邊交涉,看看他們在解約和賠償方面有什么意向?!?/br> 孟遠點頭表示沒問題,蘇瀟眼睛直盯著孟遠,應該是全程沒聽到。 等閑雜人等都離開,孟遠扯了扯手腕,小心地說:“寶寶,你先松一下手,我去給你倒水?!?/br> 蘇瀟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聲音沙啞地說:“不要。” “那我打電話讓老胡請個護工過來?” “不,我只要你?!?/br> 孟遠無奈地勾了張凳子坐下,“好,老公哪兒也不去,也不叫別人,一個人陪寶貝。” 蘇瀟閉了閉眼,又立刻睜開了,皺著眉頭抖著嘴唇苦巴巴地說:“老公,我腿好疼!頭也疼!” “叫你東想西想,現在知道痛了?”孟遠急忙起身給他按下事先埋好的鎮(zhèn)痛泵,緊緊盯著他的表情,等他眉心漸漸舒展一些,才松了下一直繃緊的肩膀,重新坐回去。 蘇瀟剛獲得了短暫的安寧,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目光聚攏在孟遠身上,急切地問:“于潤書怎么樣了?沒受傷吧?” 孟遠沒好氣地說:“手臂骨裂,小問題而已?!?/br> 見蘇瀟明顯松了口氣,孟遠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于克制不住心中濃烈的怒和怨,語氣頗為激烈地埋怨道:“寶寶,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說的?不要對于潤書太好!結果你呢?竟然撲上去拉他!幸虧你命大!你當時就沒想過我嗎?萬一你出了事,我怎么辦?我會瘋掉的你知不知道?” 話說到后面,一向沉穩(wěn)的聲音帶上了顫抖,孟遠梗了梗,低頭把臉埋進手掌,掩蓋住紅起來的眼圈。 他曾經在最期待未來的時候接到了mama去世的電話,昨天又在最憧憬明天的時候接到了愛人出車禍的電話,命運總在他最心懷希望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讓他深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配得到幸福,只配在陰暗詭譎的環(huán)境中自生自滅? 蘇瀟正處在心神不穩(wěn)的狀態(tài),沒有感知到男人深刻的恐慌和濃重的依戀,很自然地辯解道:“他畢竟是我一母同胞,如果是你jiejie,你也會不假思索地撲上去保護她?!?/br> 孟遠立刻反唇相譏:“那怎么能一樣?我和我jiejie從小一起長大,互相深愛對方,我可以為她赴險,她也會為我奮不顧身。但是于潤書才你才認識幾天?他的秉性你又知道多少?如果他是個白眼狼,你的付出又有什么意義?” “昨天情況危急,我哪來得及那么多?”蘇瀟從沒被男人這樣步步緊逼過,腿骨和腦袋一起疼了起來,鎮(zhèn)痛泵的止疼效果遠比不上被喜歡的人怒目而斥的增疼效果。 孟遠不依不饒地指責:“你在潛意識里就覺得他很重要,比我還重要,根本沒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才會條件反射地去保護他!” “沒有!不是的……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蘇瀟急得不停地搖他的手,然而男人將頭轉到另一個方向,只留給他一個寬大的背影。 蘇瀟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他只好先放開手,揚聲說了句進來。 來人是畢婉婷和吊著手臂的于潤書。畢婉婷不知道孟遠和自家老板的關系,于潤書更是對孟遠沒有印象,冷不丁見屋里有這么個面色不虞的高大男人,都嚇了一跳。 孟遠沉著臉站起來,冷冷地刮了于潤書一眼,然后走到窗前,雙手抄到褲兜里看外面的風景;蘇瀟尷尬地輕咳一聲,問于潤書身體怎么樣。 “我沒事的瀟哥,伍哥說你醒了我們才過來的,沒有打擾……你們吧?”于潤書覷著孟遠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說問。 孟遠直棱起耳朵,聽蘇瀟強做鎮(zhèn)定地說:“不會,潤書,婉婷,昨晚嚇到你們了吧?” “真是嚇死了!瀟哥,真的謝謝你救我,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如果不是你把我拉到過道,我就要和他們一樣被壓成……本來應該我保護你的,反而連累你被車座壓住了腿……”于潤書聲音囁嚅,很是內疚地說。 “不要緊,你年紀還小,我多照應你是應該的……”蘇瀟語氣溫和地回應他。 孟遠越聽越生氣,那人醒來后一口水都沒喝,嗓子還是啞的,明明自己嚇得不行,還去安慰別人!特別是這個于潤書,聽到他的聲音就惱火! 他倏地轉身,倒了一杯水塞到蘇瀟手里,瞥著兩個拜訪者,繃著臉說:“醫(yī)生讓蘇老師多休息,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們先回去。” 兩個年輕人被孟遠的氣勢嚇得不敢反駁,見蘇瀟沒說話,趕緊縮著脖子撤了。 蘇瀟等人關好門,一口氣把水喝光,瞧著黑臉的孟遠說:“你遷怒他們做什么?他們也是受害者?!?/br> “嗯,你們都是受害者,唯獨我不是?!泵线h大刀闊斧地重新坐回床邊,瞪著一雙眼和蘇瀟對視。 幾秒鐘后,蘇瀟分不清是骨頭更痛還是心臟更痛,眼圈一紅,同男人錯開了目光,咬住下唇看向天花板。 “怎么了寶寶?是不是又痛了?”孟遠心口一緊,馬上探身去看鎮(zhèn)痛泵的流量顯示。 “痛就痛吧,反正我從小痛到大,早已經習慣了?!碧K瀟破罐子破摔地將腦袋扭到另一側,聲音帶著nongnong的鼻音。 “寶寶!寶寶……寶寶別這樣……”孟遠的氣焰頓時萎靡下去,手足無措俯身去掰蘇瀟的臉,“我不是故意在你受傷又心情不好的時候說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寶寶你是不是腿疼了?要不要我再開一下鎮(zhèn)痛泵?” “不用!我活該疼,我不自量力去救別人,惹老公生氣,還有兩個人為我失去了生命,這點疼算什么?我巴不得它更疼!”大滴眼淚簌簌滾落,蘇瀟哭得渾身顫抖。 孟遠快步繞到床另一邊,避開輸液管,一邊幫蘇瀟抹眼淚,一邊懊惱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寶貝,你腦門上還有個窟窿呢!真的不能哭!你是想心疼死我嗎?都是我的錯,老公給你道歉好不好?都是因為老公沒保護好你,才讓你遭遇這一切!” 等把人哄好的時候,蘇瀟的眼睛已經哭腫了,額頭上的紗布也滲出一片血。 孟遠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從調查李馨兒的案子開始,他性格中原本被控制得很好的暴戾之氣就隱隱地開始冒頭;大年夜被孟海天刺激了一次,更是當場砸了餐廳;等到心愛的人出車了禍,就已經控制不住脾氣,知道老婆正處在應激障礙中情緒不穩(wěn)定,本該好好安撫他,結果卻兇巴巴地興師問罪,還當著外人的面讓他難堪……現在好了,把老婆氣成這樣,唉! 孟遠叫護士來給他重新包扎,被當成不懂事的家屬讓護士白了好幾眼,又再三叮囑不要讓傷患情緒激動,最好幫他找個心理醫(yī)生疏導一下。 鬧了一陣子,蘇瀟心里的郁結也稍微散了些,冷靜下來對孟遠說:“司機是電視臺的,保鏢是安保公司的,他們應該都有各自公司給的撫恤金,不過我想以個人的名義再給他們家屬一份慰問款?!?/br> 孟遠忙附和道:“好,加我一份聊表心意吧。寶寶,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頓他們還在世的親人才行。” “我會的?!碧K瀟鄭重地點點頭。 “不過你那兩個保鏢確實違反了安保條例,乘車時至少應該有一個在你旁邊才對?;鼐┖笪?guī)湍銚Q一家更靠譜的安保公司?!泵线h嘴一禿嚕,又抱怨了一句。 “……是我讓另一個保鏢坐后面的……” “呃……”孟遠做了個在嘴唇上拉拉鏈的動作,“先不說這些了,寶寶你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