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警局開始出動。

    天色漸冷，海川的中心街道冷清了許多。店門依舊裝修得金碧輝煌，營業(yè)員小姐在柜臺后面打著小小的瞌睡，桌子上的手機震了震，彈出了一條消息。

    針對海川失蹤案，警局派出了不少業(yè)界精英，強烈要求將案件真相調(diào)查清楚，并且逮捕兇手嚴(yán)懲不貸！化式舉手要求親自潛入，保證任務(wù)圓滿完成。這件案件性質(zhì)惡劣，海川周圍已有不少人失蹤，人心惶惶，原本打算壓下去的上頭決定公開，市民保護好自己不要在夜間外出。

    警長接到公文后，去見了一趟化式。他還是靠在吸煙室的墻角，默默地抽著煙，神情淡漠絲毫不像剛才那個熱血沸騰的青年。見著警長進來，他低頭道，“讓我去么？”

    “公文下來了?！边@話就像是一粒定心丸，警長看到化式眉目一松，不禁嘆了口氣，“之前不是沒人去，我們派了多少人！你的同事，現(xiàn)在一個個變少，這事情上頭早就有對策，你非要往上面撞?！?/br>
    “他們都沒我有經(jīng)驗。”化式夾著煙的手指抖了抖，“我會在自己身上裝追蹤儀?！本L張了張口還想說什么，化式瞥了他一眼，把煙掐滅，他拍了拍警長的肩膀，推門出去。

    王弘量在案件曝光時聯(lián)系過化式，化式聽完他說的那些話，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濱溪和秦拓相遇時，埃利亞的真相就已經(jīng)浮現(xiàn)，他好奇，好奇一個瞎子是怎么殺了四十多個人的。這個謎團到現(xiàn)在還困擾著他，讓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秦氏集團還在營業(yè)，大規(guī)模的失蹤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工作進程，化式猜測，這大概是身為秦氏員工最好的福利吧。

    他走到前臺，沒有像那次一樣傻傻地要求見秦拓，他知曉單嘯的名字，要求見他。

    沒有預(yù)約，沒有通告，可這次化式還是看見前臺小姐按下了內(nèi)線。

    十二樓。

    化式剛走出電梯，眼睛里猛地出現(xiàn)單嘯的身影。單嘯在窗前站著，雙手插在深褐色西裝褲內(nèi)，西裝穿得嚴(yán)謹(jǐn)，發(fā)絲梳得一絲不茍，他透過玻璃窗看著什么，連化式靠近了都不自知。

    “你是不是算準(zhǔn)了我會來找你？”

    “警方下達(dá)了全城通緝令?！眴螄[喉結(jié)動了動，他側(cè)眸看著化式，“而你不會甘心?！?/br>
    “你會怕一個通緝令？”化式嗤笑。

    單嘯聽他笑，目光微微柔和，隨后跟著那笑聲笑了，“我？我自然不怕?！?/br>
    他朝著里頭走，穿過玻璃門和人群，帶著化式來到自己的房間。電腦開著屏幕，桌面一片整潔，旁邊還放著一杯加冰的檸檬水?；搅?xí)慣性地打量了一番，扭頭時發(fā)現(xiàn)單嘯一直看著自己。

    “你們下一趟是什么時候?！?/br>
    “我會帶你過去?！眴螄[應(yīng)聲，“是秦先生的命令?！?/br>
    化式料到有這一天，他垂下頭，聽到上方傳來單嘯的聲音，“明天就出發(fā)?！?/br>
    ——

    出海那天很平靜，單嘯帶著的都是老人，很清楚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他們將人一個個扛上船，用繩子固定好后朝著單嘯低喊一聲，“單哥，好了?！?/br>
    單嘯將煙抽完，托著一旁被黑布綁了眼睛的化式下來，比起那些暈了的貨物，化式的待遇實在是太好了。他至少還能說話，還有理智。腳底下的船晃晃悠悠，手臂被一股力量托起，沒一會兒就穩(wěn)穩(wěn)地進了船艙。負(fù)責(zé)人點好人數(shù)，確定無誤這才對著天空做了個手勢，船只停頓了片刻，緩緩起航。

    待船行片刻，化式出聲問，“你們不打算再動手了？”這次單嘯綁了二十人上船，是之前人數(shù)的一倍，秦拓已經(jīng)打算收手，等著魚自己咬鉤。大概是因為化式在船上，單嘯的話多了些，“夠了?！?/br>
    夠了？

    化式抿了抿唇，不再套話。單嘯把他帶上來就意味著他會知道真相，只是知道了還能不能活下來……化式在心里頭笑了聲，怎么還會讓他活下來呢？

    海上無大風(fēng)大雨，順暢得很。穿過海川的領(lǐng)域，船朝著海島的方向開去?；交斡浦斡浦?，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單嘯聊天。單嘯能答得上可以答得都跟他說，不能說的就不開口，化式也知趣不問。

    船行速度很快，化式眼睛閉著瞇了會兒，還沒睡飽就被單嘯叫醒。他想揉眼睛，直到指尖觸碰到黑布……化式自嘲般地笑了聲，將手放下。

    同船的貨物都醒了，“嗚嗚嗚嗚”的聲音連綿不斷，化式有些好笑地聽著，“你這么對待他們真是太慘了。”

    “他們看得見?！眴螄[一邊拉起化式，一邊吩咐，“點下貨，拉上去?！?/br>
    耳邊“哐哐哐”的聲音不停響起，化式感覺自己后腦勺那個死結(jié)被人解開，他小幅度地眨了眨眼睛，待適應(yīng)光線，這才睜開。

    這里是一個海島。

    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海島——他看見了一堆大白鯊。

    【天哪！那個人類居然沒被綁著！】小遲晃了晃尾巴，驚訝地張大了嘴。

    【他被綁上了眼睛！】

    【可是不被綁著，也不能透露信息呀。】

    大白鯊們嘰嘰喳喳地討論，嘴巴一個張得比一個大。船上一個大膽地去摸了摸他們身軀，大白鯊享受地晃了晃尾巴，還張大嘴巴咬住那人的手臂，眨著眼睛看著對方，見對方?jīng)]被嚇到，這才悻悻地放開。

    不少人都被這大白鯊弄得哈哈大笑，倒是貨物們被嚇得一動不敢動。

    走上海島兵分兩路，一部分被帶去了禁地，單嘯則帶著化式往主宅方向走。

    天氣變冷，水道里的水看上去干凈通透，摸起來卻刺骨?；綄@些都很好奇，他看了看水道，又看著在岸邊那個摸著魚蝦的胖廚子，一路跟著來到主宅前。

    這番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將死之人。

    單嘯敲了敲門，幾秒后大門被打開，里頭出來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他和單嘯對視一眼，又瞥了瞥化式，“進來?！?/br>
    轉(zhuǎn)過大廳穿過走廊，化式看見了躺在躺椅上的秦拓，還有……

    化式睜大了眼睛。

    一條漂亮的美人魚。那條人魚頭靠在秦拓的大腿上，黑色長發(fā)垂散在四周，幾乎將秦拓包裹，巨大的尾巴落在躺椅附近，時不時地將尾巴塞進水里沾沾，又拿上來。

    陌生的氣息鉆入，人魚直起身軀，用不善的神情看著化式。他面容如冰，帶著點點傲慢，哪有剛才溫順的模樣？

    化式只覺自己呼吸一滯，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魚這種生物……

    人魚被那目光刺得發(fā)出一道音波，秦拓摸了摸他的脖頸，笑道，“不要一直看著他，他會害羞的?！比唆~將尾巴擱在秦拓肚子上，疑似反駁。

    秦拓摸著人魚的鱗片，又摸了摸他的腰，“你好像……又重了。”成長期的人魚長得飛快，他們的幼年時期很長，等心智開了之后，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從幼年期到成年期很漫長，可到成熟期卻很短。人魚不滿地咬住秦拓的脖頸，那尖銳的牙齒讓化式看了都覺得可怕。

    這些天送來的人類人魚都很乖地吃了，為了得到秦拓的身體和血液，人魚漸漸服從，對于其他人類不再像之前那么抵觸。他隱隱明白，如果他一直食用秦拓，秦拓的身體就會越來越差，但自己一旦壓抑住本能，去吃別的食物，秦拓就不會那么難受……他也能吃飽肚子。

    這個認(rèn)知讓人魚糾結(jié)了許久才接受。而且最近不停地進食讓他感覺身體的力量越來越強，眼睛處那道封印也減弱，也許他很快就能睜開眼睛看他的秦拓。

    化式見著前面這對，眼前道路陡然清晰。他低笑一聲，“竟然是為了他。”那么一切都說得過去，暴風(fēng)雨的來臨導(dǎo)致濱溪出現(xiàn)死亡，秦拓順著這條線殺了四十多個人，這四十多個，是眼前這條人魚殺得吧。

    失蹤案……也是為了給人魚找食物？

    “他，喝人血？”人魚盯著化式，手臂發(fā)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沖上去咬斷他的脖頸?；揭膊慌拢y得笑得開懷，“秦拓，你不怕嗎？”

    秦拓只笑不語，化式輕聲自語，“警方現(xiàn)在全力通緝，他們總有一天會找到這里……”

    “他們很快就會到這?！鼻赝貙⑹种赴丛谌唆~的嘴唇上摩挲，“畢竟你身上有追蹤儀?！?/br>
    “你要知道，我不想讓他們找到，他們永遠(yuǎn)都找不到這里來?！鼻赝芈冻鰷厝岬男θ荩叭绻皇且驗樗?，我也不會選擇這么快了結(jié)?！?/br>
    秦拓眸色沉淀，他望著懷里的小人魚，神色鄭重。他像是再思索些什么，良久后又恢復(fù)到之前那副溫和的模樣，“我能殺商人，亦能殺警察?！?/br>
    “人類在我眼里沒有多少差別?！鼻赝乜聪蚧?，“可惜了?！蹦请p瞳孔漆黑卻沒有光，但那一瞬間，化式只覺后背發(fā)涼，尖刀入體，化式閉上眼，他碰到身后單嘯的手腕，笑出聲。

    “等警方找到這里……你又要怎么辦呢？”化式笑著笑著聲音越來越輕，“秦拓，等那時，你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冷靜嗎？”

    “你能為了他，殺光這世界……所有人類嗎？你是人，人類才是你的……”

    眼前一片模糊，化式倒下的那一刻，映入瞳孔的是單嘯面無表情的臉。

    秦拓看著化式的尸體，嘴角笑容溫柔又殘忍，他撫摸人魚，極盡溫柔。

    “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