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我不配
言歡已經(jīng)很久沒在面對客人的時候這么緊張過了,他在自己的宿舍里里里外外反反復(fù)復(fù)洗了好幾遍,重新?lián)Q了身干凈衣褲,連襪子也換了雙新的,他神經(jīng)質(zhì)地把原本就纖塵不染的皮鞋又擦了一遍,這才往他平時陪客人的房間走去。 作為頭牌,他在生活用度和“工作條件”上都有高于其他級別的優(yōu)待,他陪睡的房間是Lucifer面客區(qū)最大的套房,但說白了,再豪華舒適的陳設(shè)也不是給他準(zhǔn)備的,他作為服務(wù)者,跟那間房子里一應(yīng)俱全的各種性愛器械一樣,也只是工具的一種。 在陸驍手里徹底放棄了一切抵抗,自甘墮落之后,言歡對自己的身份毫無抗拒,他麻木地接受掌控者的一切安排,工具、奴隸或者性愛娃娃,無論哪一種身份,他都坦坦蕩蕩。 坦坦蕩蕩地下賤,認認真真地yin蕩。 可是這一次,因為身不由己而早就習(xí)慣了隨波逐流之后,他站在無比熟悉的房間外,握住門把的手,竟然抖得停不下來。 有一點激動,但更多的是無顏再見的害怕,直到這一刻,他才無比清醒地認識到,方才在舞臺上頭腦一熱的任性舉動,是一個多么錯誤的決定。 ……我不該來了。他想,即使面對面地見著了,又能怎么樣呢?他已經(jīng)不是佟諾林了,站在季凡面前,只會自取其辱。 可是某種說不清的悸動是那么強烈,甚至又一次違背理智地支配著他,打開了房門。 客庁里的燈亮得刺眼,通常過來的客人們喜歡把燈光調(diào)成昏黃曖昧的亮度,那樣會帶動氣氛,像現(xiàn)在這樣將白色燈光調(diào)到最亮,簡直不像是來買春,而像是準(zhǔn)備開一場會意似的。 季凡就坐在沙發(fā)上,連西裝外套都沒脫,一本正經(jīng),正襟危坐,看見他的時候,甚至站了起來。 言歡覺得嗓子發(fā)干嘴里發(fā)苦,他難得局促地抿緊了嘴唇回避季凡的目光,扯了個慣常掛在臉上的柔順而恭訓(xùn)的笑,走到季凡身邊的時候,用了知道的所有辦法,才能讓自己勉強看上去自然一點。 “先生?!彼冀K不敢看季凡,聲音帶著些不易察覺的顫抖,聽上去像是有點害怕季凡這個陌生人一樣。 季凡皺著眉,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著他,試圖從這個一夜千金的MB身上尋求什么線索或者找尋什么影子似的,“你叫……?”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打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們?nèi)娙沁呁姘?!?/br> 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面,他就跟季凡打了一架,因為什么起沖突早就已經(jīng)忘了,但是奶娃娃時期季凡呼哧帶喘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卻這么多年也沒能忘得了。 為了抵抗撕心裂肺的疼,言歡自虐似的越笑越深,甚至帶了點他習(xí)以為常的引誘,目光終于牢牢地落在了季凡臉上,也說什么都不肯再移開了,“我叫……” ——“我叫佟諾林!” ——“噴泉有什么好玩的,我?guī)闵仙饺?!?/br> 小時候的他就已經(jīng)很野了,幫季凡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就拽著他往后面的小山上跑,跑到一半又對季凡強調(diào)了一遍,“我名字有點拗口是吧?你記住了,別叫錯了!我叫佟諾林!” 可是世上再也沒有佟諾林了。 為了抵抗撕心裂肺的疼,言歡自虐似的越笑越深,甚至帶了點他習(xí)以為常的引誘,目光終于牢牢地落在了季凡臉上,也說什么都不肯再移開了,“我叫言歡,先生,今晩我是您的了?!?/br> ——季凡,我cao你大爺,快把老子放下來,別人看見你這么抱我,我還怎么混! ——腳包成這粽子樣也上不了場了,我的冠軍就靠你拿了,季凡,把獎杯給我拎回來! ——季凡!你憑什么出柜,你問過我一句了嗎?! ——季凡!你混蛋! 季凡季凡季凡…… 腦子里全都是季凡,耳鬢廝磨也好,歇斯底里也好,開心的撕裂的,所有的記憶,舍不得有半點遺忘的記憶,全在這一句話里洶涌而至,太多的聲音攪在一起,撞得言歡一陣耳鳴。 這是他愛的人啊…… 是他曾經(jīng)那么恣意的、肆意的,天天把名字掛在嘴邊的人啊…… 可是現(xiàn)在,他像個陌生人一樣叫這人“先生”,對他用敬稱說著“您”。 他不敢對季凡說自己是誰,更沒臉讓人知道當(dāng)年的佟諾林,已經(jīng)墮落成了這個樣子。 成了一個人盡可夫的……男妓。 “……你怎么了?”季凡說了什么,但言歡沒聽見,直到男人輕輕推了他一下,手剛碰到他胳膊,他就像觸電一樣地驚醒,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這一退也把季凡嚇了一跳。 他有點好笑,舉起兩只手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示意言歡他不會做什么,“你別緊張,我……我也挺意外的,沒想到會是我贏了?!?/br> “……”他聲音跟少年時沒有改變太多,只是低沉了一些,聽上去還是清潤明快的動靜,可就是這個聲音,一開口言歡就有點受不了,心都擰在一起了似的,疼的他想哭,他死死攥著拳頭,一點兒都不像個閱盡千帆的頭牌男妓,倒像是個第一次被叫來陪客人的雛,連聲音都澀得要命,“我……我去洗一下。” “你不是洗過了?”季凡好笑地指指他的頭發(fā),“我都聞到洗發(fā)水味兒了?!?/br> “那……你……” “我等下去洗?!奔痉采砩习朦c攻擊性都沒有,更找不到一絲旖旎欲望,他微微側(cè)身,讓出了沙發(fā),“你坐一下?別怕,放心,我不碰你?!?/br> 言歡飛快地閉著眼睛深吸口氣,他借著這個瞬間努力調(diào)整情緒,可一口氣還沒吐出來,所有的偽裝就在季凡的下一句話里徹底破功,“我之所以會過來,就是想仔細看看你——你……跟我很多年前的一個朋友,長得很像?!?/br> 什么刻在骨子里的規(guī)矩,什么訓(xùn)練有素的禮儀,都在頃刻間灰飛煙滅。言歡扭頭就走,飛快鎖上浴室門的時候,他才倉促地用壓抑著顫抖的嗓子跟“客人”解釋了一句,“我洗個澡!” 季凡下意識地追了兩步,聽著浴室里響起的水聲,目光從詫異到疑惑,最后的那一點探究,藏進了漆黑的瞳仁深處,猝不及防的深刻思念,讓他整個人的氣場都慢慢沉了下來…… 借著花灑水流的掩飾,言歡蜷縮在浴室里抱頭痛哭。 花灑轉(zhuǎn)眼就把剛換的衣服淋濕了,他吹好的頭發(fā)也軟趴趴地貼在頭皮上,他咬著衣領(lǐng)不敢哭出聲,guntang的熱流卻不斷涌出眼眶。 他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失態(tài)到這個地步。 明明還什么都沒開始,明明只說了這么幾句話…… 他開始覺得這一夜的時間太短,他要將季凡的每分每秒都刻在生命里。 可是現(xiàn)在他又覺得這一夜太長,他沒辦法裝成無動于衷的樣子跟季凡尋歡作樂…… 甚至……甚至還智障一樣地想,要讓季凡見識一下真正的“床上功夫”,要讓他回味的時候覺得在自己之前的那些床伴都是垃圾。 真是……太可笑了。 到這個地步的自己,有什么可爭的? 為什么不放過自己? 為什么要付出那么大的代價,親手把自己送到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里來? 可是現(xiàn)在要跑也來不及了…… 季凡在外面敲了敲門,“言歡?你進去很久了?還好嗎?” “好?!彼鲋鴫φ酒饋?,蜷縮久了,腿有點嘛,他怕自己還帶著鼻音,水也沒關(guān),就這么掩耳盜鈴地若無其事,“稍等,我馬上出去?!?/br> 這下也沒什么好整以暇可言了,他把渾身濕透的衣服脫了,用涼水拍了拍眼睛,隨便擦擦頭發(fā),披了件浴袍,把腰帶系緊,對著鏡子強撐著笑了好幾次,直到把表情調(diào)整正常了,才開門出去。 季凡沒在客廳。 他下意識地尋找,回身卻看見季凡從小吧臺出來,給他遞了杯水。 “你在里面太久了,”季凡看著他被熱氣熏紅的臉,最終目光落在了他泛著紅腫的眼睛上,“喝點水吧。” “謝謝,”哭完了,言歡覺得自己又變回了那個能容納和接受各種情緒的容器,經(jīng)過剛才崩潰的發(fā)泄,現(xiàn)在容器已經(jīng)空了,他又能變回那個粉飾太平的樣子,悄悄地將所有東西都塞進空空蕩蕩的心里去,他像是真的渴極了,仰頭把一杯水喝了個干凈,才自己將水杯放回吧臺上,轉(zhuǎn)頭問季凡:“您呢?要去洗洗嗎?” “這個問題剛才已經(jīng)回答了,”季凡好笑地看著他,“你為什么比我還緊張?” “沒緊張,”他下意識地否認,揺了頭才想起來把謊編圓,“就是……今天這個,游戲,也是第一次做,我有點不習(xí)慣。”他說著,回到了季凡身邊,他看著這個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發(fā)現(xiàn)季凡跟小時候的樣子竟然沒有多少改變,還是清俊疏朗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溫和得很好說話,可眉宇間卻留著一點了解的人才能讀懂的強硬和執(zhí)拗。他這回才算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起來,想了想,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似的,他在季凡腿邊半蹲了下來,臉上也沒帶情欲,但是看著季凡的目光卻有點說不清的眷戀,“您想我怎么做?” 一個MB問自己“想我怎么做”,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何況問這句話的還是被外面那么多人爭搶的月光島娛樂區(qū)頭牌。 但季凡卻拒絕了。 他把言歡拉起來,往旁邊讓了一點,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解釋的話說得沒有半點掩飾,也找不到任何的尷尬和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用做。事實上,我還沒跟誰上過床,所以抱歉,我的第一次,想留給我愛的人?!?/br> 季凡只是在平淡地說明一個事實,言歡卻如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不敢問季凡現(xiàn)在愛的人是誰,他怕不是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更怕真的是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他不能進也不能退,臉上陣紅陣白地低下頭,好不容易露出的那點笑容到底還是維持不下去了,“那您愛的人……一定很幸福。” 季凡目光落在他無意識攥緊的手指上,莫名緊張地抿了下嘴角,喉結(jié)滑動,他也覺得自己口干舌燥,“你……來這里多久了?我是說,這個島?!?/br> 太像了。 聲音像,眉眼像,尤其是背影,他跑進浴室的背影,幾乎能跟季凡記憶中的佟諾林完整重疊在一起。 可是仔細深究起來,又有點似是而非,至少臉部輪廓不像,當(dāng)年的佟諾林下頜骨比較寬,他因為佟諾林的圓臉,所以一直叫他“太陽”,臉型就算后來高中抽條長個子的時候也沒怎么變過,再怎么瘦也瘦不成言歡這個尖尖的精致下頜來。而且……他跟他的太陽從小一起長大,太清楚了,太陽紫外線那么強,佟諾林從小到大都沒像言歡這么白過。 但不管怎么說,還是太像了…… 他找了他的太陽整整四年,從沒放棄過任何一點線索和機會,可是一次次期待又失望,當(dāng)太多的失望過后,尋找就成了下意識的行為,不敢再有任何期待,可是又盼著有一天能遇見奇跡。 就言歡洗澡的這么長時間,他一遍遍的被心里那簇火苗蠱惑著,一遍遍地鬼迷心竅,想著如果眼前人就是他的太陽,一切都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那就太好了。 ……其實他也不相信會這么巧,但是火苗升起了,就不肯再輕易熄滅了。 所以他問言歡,為了避免刺激到他,季凡問得小心翼翼。 “從小就在吧,有記憶開始就在這里了?!笨裳詺g的回答卻隨意,從語氣里,他甚至能感覺出,一定經(jīng)常有客人這么問。 這是言歡用來搪塞所有客人的說辭,早就已經(jīng)熟爛得張嘴就來,而現(xiàn)在他無比感謝這句說熟的假話,沒想到有這一天會在這里用上,幫他逃過了一次并不想面對的審判。 他看見季凡因為他的回答而明顯的失望,他想再說點什么,可是也說不出來了…… 直到后來,一直都在猶豫著暗自掙扎的季凡好像拿定了主意,打破了沉默,“不好意思,我有個比較過分的要求,你……能把衣服脫一下嗎?” 言歡看著他,知道他想求證什么。 片刻后,言歡站了起來,“怎么能說是過分呢?您是我的客人,怎么要求都不過分的,何況,只是脫個衣服,是我的本分。” 他笑不出來,也沒再強迫自己,當(dāng)著季凡的面慢慢解開了腰帶,把浴袍脫了下來。 勻稱而漂亮的裸體,在燈光下白的發(fā)光,與在舞臺的大屏幕上看到的別無二致。 美好到一點瑕疵也沒有。 ——連一顆痣都沒有。 季凡的呼吸好像被扼住了,他猛地站起來,仿佛急于求證一樣,一步上前,目光不死心地落在言歡的右胸上—— 佟諾林那里,挨近右邊乳暈下方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紅色的痣。 平時不顯眼,每當(dāng)他動情的時候,緊挨乳暈的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就會顯得特別鮮明可愛。 這是只有季凡和他兩個人知道的秘密,當(dāng)初在一起的時候,季凡特別喜歡那里。 但是現(xiàn)在那里什么都沒有了。 當(dāng)初月光島的主人嫌棄他膚色不好看,讓“弄白一點”,他待在醫(yī)療區(qū)的那一個月,美容科的人已經(jīng)將他身上所有的痕跡都弄干凈了。 長期在情欲里浸yin的身體早就已經(jīng)被調(diào)教得格外敏感,rutou暴露在空氣中,哪怕他格外羞恥不堪,可還是不受控制地漸漸硬了,小小的粉色凸起挺立起來,季凡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去找乳暈下方那因為rutou挺立而格外醒目的小紅痣。 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伸出了手,指尖碰到言歡右側(cè)乳暈的時候,言歡猛地往后一躲,他才反應(yīng)過來失禮。 尷尬地收回手,季凡閉上因為太久沒眨眼而酸澀的眼睛,迅速整理了下自己差點失控的情緒,“……抱歉,你……你跟、跟我以前的男朋友太像了。我一時——”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再不敢聽他下面的話,言歡倉促地打斷他,“今天的游戲您贏了,我應(yīng)該為您提供服務(wù)的,我應(yīng)該讓您滿意……” 言歡一邊說著一邊抓起浴袍局促地穿好,別過頭,再也不敢看季凡了,“但是,我,是個男妓,手也好,嘴也好,下面也好,都很臟。您是第一次,我……”他自虐一樣,一字一頓,字字清晰地說道:“抱歉,我不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