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居然
尤斯塔·謝爾菲斯的身影從空氣中浮現(xiàn)。 他并沒有看向陳敘,只是沉默地垂著眼睛站在那兒。 有那么一瞬間,陳敘感到這個銀發(fā)藍眸的男人,像極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尤斯塔。那個尤斯塔,就會在自己犯錯的時候,沉默地、安靜地站在那兒,像是刻意賣乖一樣。 不過陳敘也只是走神了片刻。 他想,三個人。 他看著面前的這三個男人。他們都是高等階的異能者,并且從另外一個世界的情況來看,他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幾名異能者了。 而他們,在此商議陳敘的存亡。 并且他們都默認陳敘行將死去。 陳敘突然地笑了一聲。 路德維希瞇了瞇眼睛,瞧著他:“你笑什么?” 他的態(tài)度仍舊十分惡劣,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陳敘。比起費舍爾和尤斯塔,路德維希與陳敘的相處更少,并且更加劍拔弩張。 在他主動提出陳敘“存亡”的這個問題的時候,尤斯塔與費舍爾都保持著緘默。 但是路德維希就像是迫不及待了一樣。 “死亡……”陳敘長嘆了一聲,“我還以為我可以逃離死亡。” 不久之前,在尤斯塔的飛船上,以及在艾莫斯星球上,他都以為自己即將死亡,并且他坦然面對這件事情。 可是他都沒能死去。 而現(xiàn)在,他以為自己會在費舍爾的軟禁下度過很長一段時間。而說實話——健康的身體的確令他更加愉快一些。 于是,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逃離死亡了。而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從來不是這樣。一切都只是靜默地發(fā)生著、發(fā)展著,終于,水到渠成。 現(xiàn)在,他才是真的就要死了。 那說不上讓他高興還是難過,只是平靜地、恍然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終于意識到,這個選擇從來都不在他的手上。不管是出生,還是死亡。 一種極端的憤怒在他的心中升了起來。那甚至與面前這三個男人無關。他只是——他只是—— “哈哈……哈哈哈哈……”陳敘突然笑了起來,他清朗的聲音變得沙啞,他平靜的面容變得扭曲,他冷淡的氣場變得惡劣,“誰能想得到!” 他又突然停下了笑,心情復雜地、哭笑不得地說:“居然是你們殺了我!” 路德維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尤斯塔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他接連倒退著,直到靠在墻壁上。隨后,他癱坐在地上。他那憔悴的眉眼、躊躇的神情,一時間吸引了每個人的目光。 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 他只是坐在那兒,抱著自己,瑟瑟發(fā)抖。 他不是一個極端強大的異能者嗎?他難道不是這個世界最為強大的異能者之一嗎,并且,他不是還將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帝嗎? 為什么,現(xiàn)在,他像是一個怯懦的、不安的小孩子一樣,蹲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為什么要這樣? 可是他一句話也不說。他只是坐在那兒,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顫抖著,又間或露出一種殘酷的、冰冷的神情。 他喃喃說著:“我會后悔的……你們也會后悔的……但是起碼現(xiàn)在……” 反而是陳敘輕聲接了他這句話:“現(xiàn)在,我們都應該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br> 尤斯塔更加明顯地顫抖了起來。他終于,在出現(xiàn)之后,第一次瞧了陳敘一眼。他像是觸電一般地劇烈顫抖了一下,整個人如同風中的落葉。 他飄飄蕩蕩,渾渾噩噩,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會飄到哪里。 他茫然地注視著這個世界,還有面前的幾個人,還有陳敘。 ……一時間,尤斯塔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空白的、迷茫的情緒。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在他將陳敘送到艾莫斯星球之后,他并沒有如同陳敘想的那樣離開,他悄然跟隨在陳敘的身后。以他的異能,他完全可以完全隱藏自己的身形與氣息。 陳敘、乃至于艾莫斯星球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注意到他。 包括之后陳敘去往費舍爾的飛船,尤斯塔也開著飛船跟隨著他們。尤斯塔同樣知道,路德維希也是如此。他們清楚彼此的存在,但是默不作聲地做著跟蹤狂。 尤斯塔甚至知道路德維希做的事情,但是他也無暇去思考那么多了。 他只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是陳敘? 他想要問,卻又不敢開口??墒菫槭裁床桓议_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一點。 有一陣突然的沉默。 在這個時候,費舍爾冰冷地問:“你的異能究竟是什么?” 眾所周知,陳敘在這個世界是一個F級異能的廢物。 F級別,這是異能者的最低級別。很多人聽到這個等階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對其異能失去了興趣,根本不會多去過問。 陳敘也是如此。 很多人只是聽聞他是F級,就格外輕蔑、惡毒地去羞辱他,卻完全不知道陳敘的異能究竟是什么。 面前的這三個男人也是如此。 直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明顯地意識到陳敘的不同尋常的時候,他們才想起來這個問題——陳敘的異能究竟是什么? 陳敘古怪地笑了一聲。 “在這個世界嗎?”陳敘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我喜歡把它成為——世界的惡意。” 路德維希歪了歪頭,不滿地說:“你在說什么……怎么會有這種異能?” 他們的異能都是些實物。冰、火、陰影……可是,世界的惡意算是什么異能? 陳敘瞧了路德維希一眼,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看、你看……你現(xiàn)在不就莫名其妙對我生出了一點惡意嗎?” 路德維希一怔,隨后皺起了眉。 陳敘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異能,為什么路德維希就會本能地質(zhì)疑、本能地否定呢? 路德維希的表情又一次變得陰晴不定,他盯著陳敘。 陳敘嘆了一口氣,說:“還想知道什么?”他說,“就這樣吧……想殺我就快點。” 路德維希當然有不少想問的,但是現(xiàn)在他又因為陳敘的那句話而突然哽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他望著陳敘那張厭倦的、蒼白的、疲倦的面容,一時間甚至感到了憐惜與惶恐。 隨后路德維希心中一驚,一種更加瘋狂的、激烈的惱怒升騰了起來——該死的,他為什么要這樣被影響! 他閉了閉眼,整個人變得壓抑起來,他將那些情緒壓制下去,正準備說什么。 但是他突然聽見有人搶在他的前面說了一句話。 “給我準備一張床?!?/br> 尤斯塔·謝爾菲斯這么說。 其他人都懵了。 作為拍賣所的主人,費舍爾在遲疑了片刻之后,問:“什么?” 尤斯塔帶著一種被逼到了極致的狠勁,眼眶微紅,站起來,然后走到陳敘的身邊,定定地、固執(zhí)地看了他一會兒。 他的目光在痛恨、厭惡與癡迷、戀慕之中來回波動,可最后什么也沒能阻止他的決定。 他一把將陳敘拉了過來,然后抱起來。他聲音沙啞地說:“我說……我需要一張床?!弊隽诉@個決定之后,他反而笑了起來,“不過,其實有沒有床也不是那么重要?!?/br> 這個向來紈绔、任性的貴族世家繼承人,現(xiàn)在也發(fā)揮了自己的這種秉性。 尤斯塔甚至耍賴一般地說:“之前在我的飛船上沒能做完,這次總應該讓我滿意。無論怎么樣……” 陳敘說:“畢竟我就要死了。” 尤斯塔猛地停住了自己的話。 陳敘被尤斯塔抱著,也不反抗,只是抬眸,靜靜地凝視著尤斯塔的下巴,隨后,他露出了一個不明意義的微笑:“沒有問題,我十分樂意?!?/br> 尤斯塔便拋開了一切的想法,志得意滿地笑了一聲。 他轉(zhuǎn)身,沖著費舍爾,十分粗魯?shù)卣f:“喂,你這地方難道連張床都沒有嗎?” 費舍爾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他根本沒有看尤斯塔,只是瞧著陳敘。他好像在這一刻在朦朦朧朧地意識到什么,好像才明白,他明明可以做什么。 那么長的時間,陳敘在他的飛船上——在他的領地,呆了那么久,他居然什么都沒有做。 費舍爾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遺憾與失落,蔓延在他空蕩蕩的腦海之中。 隔了片刻,他僵硬地說:“二樓……隨你。” 尤斯塔這才笑了一聲,得意洋洋地道了謝,然后硬是抱著陳敘上了樓。他都不知道自己何必要抱著一個大男人去上床,可是基于某種獨特的心態(tài),又或者占有欲,他就是這么做了。 陳敘的一只手垂在那兒,然后搭在樓梯的扶手。那扶手是深色的木質(zhì)品,而陳敘的皮膚恰恰蒼白而毫無血色。他的手指搭在那兒,像是一件精美、漂亮而脆弱的瓷器。 他的手就這樣慢悠悠地劃過扶手,然后消失在費舍爾和路德維希的眼中。 路德維希的心中噌地一下冒出了無名的怒火。 他甚至憤怒地看了看費舍爾,嚴厲地說:“為什么要讓他們……” “你不是想殺了他嗎?”費舍爾抬起眼皮,冷冰冰地說,“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要后悔?!?/br> 路德維希驟然沉默,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但是最后,他只是沉著臉,走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 他怒火沖天,卻只敢在那兒徘徊遲疑,最后,他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意識到了什么,或者聽到了什么,就站在那兒,如同一座雕塑。 事實上,他們都可以聽得見——聽得見二樓陳敘與尤斯塔,以及他們的情事,造成的聲音。不知道尤斯塔是刻意還是忘記了,總之,他放任那些聲音傳進路德維希與費舍爾的耳中。 費舍爾站在那兒,詢問自己:你后悔了嗎? 片刻之后,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一半的他想到陳敘即將死亡,于是感覺松了一口氣;另外一半的他想到陳敘此刻在樓上與其他人上床,于是感到自己的靈魂被焚燒與刺傷。 他終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