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在顛簸之中，緩慢地蘇醒過來。

    他根本不想醒過來，但是睡夢似乎也不愿意繼續(xù)容納他的所在，堅決而冷酷地將他推了出去。

    于是陳敘遺憾地蘇醒過來。

    現(xiàn)實仍舊顯得不是那么溫暖。

    他在醒來之后，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艘飛船上。

    顛簸是因為飛船正在起飛。

    他仍舊記得昏迷之前，費舍爾就要殺死他了。結(jié)果，他還是沒死嗎？

    陳敘的心中閃過一抹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慶幸的想法。

    他很快收斂心神，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和身體狀態(tài)都好了不少。他的意識勾連到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那里，這才驚訝地意識到，距離自己昏迷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半個月。

    十來天的時間，足夠醫(yī)療艙修復(fù)他rou體上的絕大部分損傷。當(dāng)然，一些過于深刻、久遠的傷疤不可能修復(fù)，比如他現(xiàn)在撫摸自己右邊小腿的骨頭，仍舊可以感受到一點奇怪的弧度。

    那是他沒能長好的骨頭。

    但是他的腸胃卻舒服了很多，脊背也不再那么無力。靈魂上的傷口仍舊在疼痛，但是陳敘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陳敘若有所思地想，會是誰做出了這種事情？

    ……這艘飛船又是……

    突然地，旁邊的浴室門打開了。

    陳敘下意識轉(zhuǎn)眸看了過去，發(fā)現(xiàn)正是費舍爾，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他發(fā)現(xiàn)了陳敘的蘇醒，但是臉上的表情毫無波動，只是冷冷淡淡地沖著陳敘點了點頭。

    陳敘遲疑了一下，然后問：“是你……？”

    費舍爾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后換了個方向，走向陳敘。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敘，說：“我發(fā)現(xiàn)你似乎與我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如果你受了傷，或者瀕臨死亡，那么我就會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痛苦，這會影響我的狀態(tài)?！?/br>
    陳敘略微有些驚愕地瞧著他。

    費舍爾說：“所以，我決定將你豢養(yǎng)起來?！?/br>
    像是一個寵物、像是一個玩偶。不管怎么說，陳敘似乎可以在費舍爾這里得到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

    陳敘衡量再三，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好主意，起碼他能夠獲得一個安靜的休養(yǎng)地。

    于是他在沉默片刻之后，就說：“謝謝?！?/br>
    費舍爾有些莫名的感受。他想，正常人會因為他的這番話而道謝嗎？

    豢養(yǎng)……那是毫無自尊可言的事情，為什么面前這個男人卻十分順從地答應(yīng)了？他與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費舍爾有這些疑惑，但是他最終什么都沒想，只是冷著一張臉，說：“既然醒了，就去吃飯。隔壁的房間準(zhǔn)備了吃的。”

    陳敘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半個月前的那種虛弱不堪的感覺，終于大半都消失了，只剩下靈魂深處連綿不斷的痛楚。但是陳敘面不改色，仿佛這樣的痛苦壓根就不存在一樣。

    他低頭瞧了瞧自己，發(fā)現(xiàn)身上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物，是十分寬松、柔軟的白色服飾。陳敘知道這是長期在醫(yī)療艙中進行治療，必須穿著的衣服。

    這個世界的他不會知道，但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他卻十分清楚。

    他猜測是費舍爾將他放進醫(yī)療艙，然后在這一天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治療得差不多了，就將他從醫(yī)療艙帶出來。至于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費舍爾的房間里——大概是因為費舍爾不想昏迷中的陳敘離開他的視線？

    正如費舍爾說的那樣，陳敘會莫名其妙牽動他的情緒，這影響到了他的狀態(tài)。所以他必須時刻注意著陳敘。

    ……這是一個奇怪的邏輯，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放到費舍爾的身上，反而可以令人理解。

    費舍爾又說：“你可以睡在隔壁房間，衣柜里的衣服你可以穿。平常不能離開那個房間，會有人給你送飯?！?/br>
    正如費舍爾所說，這是豢養(yǎng)，而非正常的生活。

    但是陳敘卻很快就答應(yīng)了。

    費舍爾冷漠地思索了片刻，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東西，扔給陳敘：“星之紐扣。還沒用過，你拿著吧。”

    費舍爾并不知道陳敘從未有過星之紐扣，他以為只是在他帶著陳敘來到這艘飛船上的時候，星之紐扣可能掉在了哪個地方。

    這種東西是幾乎每一個帝國臣民都必備的物品，就連費舍爾也沒想到，陳敘居然從未得到過任何一個。

    陳敘接過那個陌生的星之紐扣，一時間感到些許的莫名其妙。他知道這玩意兒怎么用，畢竟另外一個世界的他一直在使用。

    但是……呃，他沒想到，費舍爾居然如此……好心？

    陳敘就又一次道謝。

    隨后他離開了費舍爾的房間，去到費舍爾給他準(zhǔn)備好的房間。這與費舍爾的臥室是聯(lián)通著的，但是只有費舍爾那邊可以打開這扇門。

    這個房間還算開闊，大概有三十來個平方，有寬闊的、對著宇宙的窗戶，自帶衛(wèi)生間與一小塊的書房的位置，并且書桌旁也已經(jīng)擺放了一些書籍。

    一旁的小餐車上，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不少食物。

    陳敘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感嘆了一聲。

    瞧瞧、瞧瞧，同樣是來到飛船之上，尤斯塔和費舍爾的待客之道，怎么能差這么多呢？

    此后數(shù)日，陳敘就按照費舍爾說的那樣，從不出門，安靜地待在房間里，如同一個隱形人一樣。很多這艘飛船上的乘客，甚至不知道船上還有這樣一個人。

    陳敘不問世事，不知道這艘飛船是何來歷，不知道這艘飛船去往何處，更不知道這艘船上都有些什么人。

    他也不感興趣。

    在房間里，書架上的那些書反倒令他流連忘返。

    此外，就是星之紐扣。

    在另外一個世界，他的確很早就接觸到了星之紐扣，但是那個世界與這個世界的發(fā)展也不太一樣。

    在另外一個世界，陳敘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整個宇宙打上了某種特殊的標(biāo)簽。任何人在見到他的第一秒就會心悅誠服，在得知他姓名的第一時間就會將其奉為神明。

    因此，在出生后不久，陳敘就被帶到了當(dāng)時帝國的皇宮。再往后，尤斯塔將皇位拱手相讓，主動成為帝國執(zhí)政官；路德維希成為他的戰(zhàn)刀，費舍爾成為他的匕首。

    他在那個世界所向披靡，萬人敬仰。

    但是在這個世界，沒有陳敘的出現(xiàn)，格局就顯得混亂了很多。

    來到末年的帝國變得虛弱，無力控制自己的版圖。群雄并起，就連網(wǎng)絡(luò)上也彌漫著一種躁動不堪的氣質(zhì)。

    不久前陳家家主被殺的事情，仍舊在網(wǎng)上流傳著種種或真或假的消息。

    更早之前，高等階異能者們感受到的，靈魂深處的痛楚，其風(fēng)波也并沒有完全平息；相反，陳家家主的死亡反而加深了這種陰霾。

    畢竟陳家的家主也是一名高等階的異能者。

    但是他就是這么，莫名其妙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反抗地被殺死了。

    越來越多的高等階異能者感到了恐慌。他們大多身居高位，而這樣的人一旦感到恐慌，造成的影響也就更加龐大。

    從網(wǎng)上的一些消息來看，許多異能者甚至打算出逃，遠離帝國中央的權(quán)力漩渦。他們似乎認(rèn)為這件事情與帝國此刻的混亂分不開關(guān)系。

    甚至有人猜測，這是否是暴徒軍或者革命軍的又一次行動。

    在這個過程中，自然產(chǎn)生了一些更加嚴(yán)重的沖突。

    網(wǎng)上甚至有新聞爆出，一名異能者與一名沒有異能的貴族后代，在某個星球的港口處，為了離開這顆星球而發(fā)生了一些沖突，造成了部分無辜平民的死亡。

    這件事情自然又導(dǎo)致更加強烈的輿論反饋。

    帝國方面，盡管發(fā)了個公告說要去調(diào)查那場異能者與貴族的沖突，公告中卻都是一些和稀泥的說法和措辭，沒有對當(dāng)前的局面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

    也因此，越來越多的高等階異能者對帝國失去了信心。而他們的反應(yīng)，也影響了底下數(shù)量更加龐大的中低等階異能者。

    亂局已開，亂世已來。人心浮動。

    不過陳敘對這些都沒什么反應(yīng)。他大致了解了現(xiàn)在的局面，明白正在發(fā)生什么事情之后，就隨手將星之紐扣拋到了一旁。

    很多人將星之紐扣當(dāng)成通訊器來使用，因此片刻不能離身。但是陳敘從來沒有什么需要聯(lián)絡(luò)的人。

    這一日，費舍爾的飛船停了下來。

    陳敘略微有些感興趣地打量了一下外面的情景，發(fā)現(xiàn)這艘飛船似乎?？吭谝活w星球的公共港口，正在正常地上下客。

    他的心中頓時閃過一個念頭：原來這就是費舍爾作為殺手的隱藏身份？

    一艘私營客運飛船的主人？

    私營客運在這個時代的帝國十分常見。此刻衰老的帝國已經(jīng)無力維系公共交通，于是私營的飛船航行就蓬勃發(fā)展起來。

    無數(shù)的飛船組成了不同的航線與樞紐星球。

    費舍爾是殺手，但是他必定有一個明面上的身份用以活動。而私營飛船主又是一個可以明目張膽在宇宙中到處行動的身份，非常適合偶爾需要出任務(wù)的費舍爾。

    實際上，像是陳敘過去兩年曾經(jīng)乘坐過的，雇傭兵們的飛船，也是一艘私營飛船。那些雇傭兵有空的時候就接送一些乘客，賺點零花錢。

    陳敘饒有興致地趴在窗臺上，打量著外面的星球。他相當(dāng)于是被費舍爾軟禁在這里，雖然不算無聊，但偶爾也對外面的世界有些感興趣。

    他沒見過這顆星球，但是他猜測這可能是帝國中的某顆樞紐星球，是交通要道。很多私營飛船會選擇在這里上下客，畢竟人流量眾多、航線安全，成本較為低廉。

    他甚至猜測，飛船會在這顆星球停留一到兩日，等待更多客人，也讓一些長途航行的客人下船透透氣。

    陳敘這么思索著，但是很快，他就打了一個哈欠，懨懨地躺了下來。

    雖然不久前他在醫(yī)療艙里躺了半個月，治愈了身體上的許多毛病，但是他靈魂上的傷口終究是個隱患。正如同他曾經(jīng)說的那樣，他更容易感到疲累、更容易失眠、更容易生病。

    因此，即便他在這艘飛船上過得十分平靜，但是他的身體也還是慢慢變得虛弱。

    他盡量減少自己的活動，讓自己過得更加舒服一些。

    他躺了下來，怔怔地盯著天花板，然后打算入睡。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飛船顫動了一下。

    ……要起飛了？陳敘這么想。

    但是下一秒，耳邊炸開巨響。陳敘幾乎本能地坐了起來，看向窗外。窗外已是一片火光，大半個公共港口都被徹底炸毀。

    原本明凈澄澈的天空，現(xiàn)在溢滿了黑煙與種種莫名其妙的碎屑。

    陳敘隱隱聽見慘烈的嚎叫聲與哭泣聲。

    飛船內(nèi)也傳來了警報聲，片刻不停。

    陳敘幾乎本能地湊近了窗戶，仔細(xì)地凝視著外面的場景。不過片刻，他就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港口的另外一側(cè)，有一艘仍舊完備的飛船就停靠在那兒，重型武器的槍口正打開著，冒出冉冉黑煙。

    陳敘驚愕地看著那一幕。

    ……帝國樞紐星球的公共港口被襲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