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靈魂疼痛
陳敘在醫(yī)療艙中醒來。 在醒來的那一刻,劇烈的痛苦與疲憊幾乎讓他再一次昏過去。但是他還是忍住了。 從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那里,他得知時間不過是過去了兩天。此外,兩個世界似乎都發(fā)生了什么特殊的變化。 ……陳敘不過是想了片刻,就因為大腦的疼痛而放棄了思考。 他安靜地躺在那兒,思緒放空片刻。 周圍有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他知道這是醫(yī)療艙內(nèi)部的光線。其實他仍舊生活在黑暗之中,只是總有這樣不明來源的光讓他覺得…… 真是太刺眼了。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緩了過來,于是伸手輕輕推了推醫(yī)療艙的上蓋。醫(yī)療艙識別到他的動靜,自動打開。 陳敘緩慢地從醫(yī)療艙里走出來。他感到身體被一種疲倦的力度壓著,整個人都想要佝僂下去。不過他還是強忍著站直了。 醫(yī)務室里有一扇窗戶。他走過去,靜靜地看了看外面的宇宙。 他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耘f停留在原地。不遠處,焰王也仍舊在那兒,張牙舞爪,與尤斯塔的這艘飛船對峙著。 陳敘不禁微微皺眉。 他突然有些不明白現(xiàn)在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尤斯塔遭遇的襲擊很有可能是帝國內(nèi)部對皇位繼承人發(fā)動的叛亂,可是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而路德維希也未能殺死尤斯塔,那么為什么他們這兩艘飛船都停在原處? 陳敘甚至可以遙遙望見更遠處一些的法米爾星球。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他感到饑餓與干渴,于是扶著墻壁,緩慢往醫(yī)療艙走。隨后他伸出手臂,對著醫(yī)療艙說:“請給我一針復合營養(yǎng)劑?!?/br> “……那并沒有什么用?!?/br> 陳敘突然聽到了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他抬眸望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醫(yī)務室的門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打開了,尤斯塔正站在那兒,面色陰晴不定地盯著陳敘看。 陳敘猜測正是尤斯塔將自己送到醫(yī)務室——或者起碼是他下的命令。因此他十分禮貌地說:“謝謝?!?/br> 但是他仍舊伸著手臂。 那根蒼白的、瘦削的,幾乎可以看見薄薄的皮膚下青色血管的手臂……在不久之前,曾經(jīng)癱軟地躺在滿是血泊的地板之上。 尤斯塔幾乎再一次被自己想到的畫面刺痛大腦。 但是他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也狠下心,忍著讓陳敘去打那——該死的——復合營養(yǎng)針。 ……那根本就是權宜之計!營養(yǎng)針有什么用!他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沒有良好的環(huán)境給他休養(yǎng)……他的身體終究還是會…… 尤斯塔的心中轉(zhuǎn)著很多很多的念頭,但是最后歸于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說著:“帝國發(fā)生了一件大事?!?/br> “是什么?” 復合營養(yǎng)針讓陳敘感覺好多了,起碼身體沒有那么虛弱了。但是靈魂上的傷口仍舊在不斷地散發(fā)出一陣陣的疲倦與壓力,讓陳敘恨不得現(xiàn)在就倒下來睡到天昏地暗。 但是……他厭倦地垂下眼睛,聽著尤斯塔的話。 “帝國……有一半以上的高等階異能者,都兩天之前……也就是我和路德維?!ずN榈麓蚣艿臅r候,也就是你昏迷的時候,”尤斯塔說,“感受到了一種深入靈魂的痛苦?!?/br> 陳敘微微一怔。 尤斯塔緊緊地盯著陳敘:“現(xiàn)在帝國內(nèi)部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調(diào)查這個靈魂上的疼痛的由來?!?/br> 陳敘抬起眼皮,看著尤斯塔……他突然從這個尤斯塔的身上,察覺到一絲與他的尤斯塔相似的氣質(zhì)。那或許是他秀麗的面龐,或許是此刻他身上冷凝的氣質(zhì),也或許是…… 或許是尤斯塔突然卸下了那種高傲自大的紈绔子弟的氣質(zhì),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強大異能者之后,給陳敘帶來的錯覺。 ……他不可能是他的尤斯塔。 于是陳敘輕輕笑了一聲,他蒼白的唇瓣微微彎了一下,露出一個毫無喜意的笑容:“您在懷疑我,殿下。” 尤斯塔的喉結(jié)滾動著。 他的確是在懷疑陳敘。 現(xiàn)在他看著陳敘,仍舊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讓他恨不得去擁抱這個蒼白虛弱的男人,讓他恨不得把不久前的自己以及路德維希通通打一頓。 但是……但是…… 但是這怎么可能?!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他為什么會對這個F級的廢物另眼相看?這根本就不正常! 所以他懷疑陳敘。 他懷疑的同時也在憐惜、也在后怕。陳敘昏迷的兩天,尤斯塔感到自己的神經(jīng)正在進行一場拉鋸戰(zhàn)。 但是……但是……但是他只能在這樣的痛苦與掙扎之中,等待著陳敘的醒來。 直到陳敘真的醒來,他的大腦中也只剩下驚喜,而非警惕。 他真是——真是被這個該死的廢物迷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是不是? 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一邊憎恨、一邊喜愛,一邊懊惱、一邊狂喜……他感到自己被割裂、被殺死……然后好像有一個新的自己,在這樣的重塑中誕生。 那還是他嗎? 尤斯塔這樣惶恐地想著。 可是又有一個隱隱的念頭對他說,是的、是的——去迎接這個嶄新的自己,去迎接這個嶄新的人生吧。你會感到無與倫比的愉快的。 ……是嗎? 尤斯塔將信將疑。 那個念頭甚至令他感到了懷疑。 所以,他以無比冰冷的態(tài)度對待著陳敘,完全看不出就在兩天之前,就是他在巨大的絕望與悲傷之中,將滿身是血的陳敘抱進醫(yī)療艙。 現(xiàn)在,陳敘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血。他只是低聲說:“您不必懷疑我。畢竟,我不過是一個F級異能的廢物罷了。 “如果我擁有這樣的力量,那么我也不會在這么多年中……讓自己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不是嗎,尤斯塔殿下?” 尤斯塔在一瞬間被陳敘說服了。 他凝視著陳敘,幾乎殘忍地無視著自己心中某個微小部分的哀求——那個聲音在說,去抱抱他,去支撐他……他就要站不穩(wěn)了……他這么疲憊、這么虛弱、這么難受……去抱抱他…… 但是尤斯塔充耳不聞。 他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陳敘,看著這個F級異能的廢物,看著這個他曾經(jīng)無比厭惡、厭棄的青年。 ……他真的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他扶著醫(yī)療艙的門,不要讓他一直站在那兒…… 那個該死的聲音還在說……還在說,就好像這么一直說下去,他就會真的心軟一樣。尤斯塔在心中冷酷地想。 而他的嘴巴卻不受控制地自己動了起來:“你不餓嗎?” 說完這句話,尤斯塔懊惱地閉緊了唇瓣。 陳敘漠然地垂下眼睛,知道自己已經(jīng)打消了尤斯塔心中的懷疑。他說:“現(xiàn)在并不餓,殿下。我剛剛打了一針營養(yǎng)劑?!?/br> ……該死的復合營養(yǎng)劑。尤斯塔在心中咒罵著。 他在一瞬間恢復了那種紈绔子弟的做派,并且心中的某個念頭因為這一瞬間的情緒失控而徹底占據(jù)了上風。 他往前跨了兩步,大聲罵著:“廢物!你真是一個廢物!” 陳敘困惑地看著他。 尤斯塔將陳敘打橫抱起來,粗魯?shù)卣f:“覺得不舒服就直接告訴我!不要一聲不吭,誰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廢物!” 他罵罵咧咧,抱著陳敘往外走。 陳敘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后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睛,保持著安靜,一言不發(fā)。 尤斯塔愛抱就抱,他還可以省點力。 虛弱與疲累再一次充斥了他的身體與大腦。他閉上眼睛,并沒有靠著尤斯塔的肩膀,只是這么安靜地陷入了沉眠之中。 他隨便尤斯塔將他放在哪里,隨便接下來的事情會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他只是在這個時候睡著了。 尤斯塔放輕了腳步,甚至停了下來,凝視著入睡著陳敘的側(cè)臉。他任由他抱著,但是也只是抱著。陳敘未曾表露出任何軟弱與依賴。 好像他被抱著,卻是尤斯塔比他更加卑微一般。 尤斯塔不禁感到了一絲煩躁。 陳敘這種態(tài)度讓他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了空氣上。 再一次,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懷中這個男人。他過往二十三年飽受欺凌的生活,會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種性格嗎? 他難道不應該更加軟弱、更加膽小、更加世故一點嗎?為什么他還可以保持這種孤高的性情?為什么他還可以不卑不亢,甚至在尤斯塔的懷中睡著? ……可是尤斯塔的確親眼目睹……甚至自己都主動欺凌過陳敘。 尤斯塔的面部表情逐漸變得冰冷與僵硬,他仍舊抱著陳敘,帶他去了一間裝飾稍微好一些、面積大一些的客房,將其放在了床上,然后就離開了。 隔了一會兒,他又回來,幫陳敘脫了外衣鞋襪,幫他蓋好被子,然后沉著一張臉離開了。 他心中悻悻然想著,要不是船上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才不會親自照顧陳敘。 ……是的,船上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除卻管家、廚師,以及少數(shù)幾個高等階的異能者士兵,其他的普通人,尤其是船員,都已經(jīng)死掉了。 因此他們才會停留在原地。僅僅只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如何發(fā)動這艘飛船。 ……尤斯塔懷疑對面的焰王也是如此。 兩艘巨大的飛船就這樣靜默地浮在宇宙之中,無聲地對峙著。 現(xiàn)在帝國內(nèi)部因為兩天之前的那次“靈魂疼痛事件”,已經(jīng)如同驚弓之鳥,甚至顧不上理會尤斯塔了。而尤斯塔的敵人恐怕也是趁這個機會再一次隱藏了起來。 許許多多的異能者瘋狂地想要找到那個讓他們靈魂感到痛苦的人。 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的異能者嗎?是什么特殊的宇宙現(xiàn)象嗎?是什么不為人知的生化武器嗎? 無論如何,那一瞬間的疼痛令所有高等階的異能者失去了反抗能力。如果有人想要殺死他們,那么那一瞬間就是一個百分之一百成功的機會。 這讓他們無比的驚恐與憤怒。 他們必須要找到一個罪魁禍首。 尤斯塔再一次想到陳敘。 ……有可能是他嗎?尤斯塔懷疑著。 的確,他自己面對陳敘的時候,似乎就有一點不對勁。但是,靈魂上的疼痛也可能是因為陳敘的昏迷嗎? 一個F級異能的廢物……真的可以做到這一步嗎? 尤斯塔反而陷入了這種定勢思維。 他不相信一個低等階的異能者,能夠影響到幾乎全宇宙的高等階異能者。這是絕對力量上的差異,讓他最后排除了陳敘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么,靈魂疼痛,究竟會是因為什么? 尤斯塔若有所思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