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人
每一年,陳家的直系后代就要回主星祭祖。 即便是陳敘這樣被除名,被流放至偏遠星球的廢物異能擁有者,也不例外。 他一出生就因為F級異能的問題被流放。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因為身體無法承受長時間宇宙航行的痛苦,所以成為了特例,被免除了回家祭祖的任務。 但是自他成年起,這個任務就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現(xiàn)在23歲。這個宇宙的成年年齡是20歲。這是他第三次前往陳家的主星。 ……前往主星,當然,不是什么好的經(jīng)歷。 每一次前往主星,都是由陳家那邊派遣專門的飛船過來接陳敘。去一趟就得花費一個月的時間,一來一回就是兩個月。 陳敘并不明白為什么陳家對這件事情這么執(zhí)著。不過,他始終保持著逆來順受的態(tài)度。 實際上是,他想反抗,也無能為力。 他提著自己的小包裹,在星球的公共港口靜默地等待。他以為這一次仍舊是過去那艘普通、陳舊的小飛船,飛船上有粗魯豪放的雇傭兵。 盡管陳敘并不適應與他們的相處,但是他仍舊覺得這一個月的旅程還算順利。 但是這一次,令他意外的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卻并非那艘熟悉的小飛船。 而是一艘龐大、華麗的宇宙艦艇。 陳敘抬起頭,過長的黑發(fā)略微擋住了他的眼睛。他靜靜地看著這艘飛船。 那其實也十分熟悉。盡管他并非在這個世界遇到過這艘飛船。 ……是謝爾菲斯家族子弟的標配。而如此豪華的配置,必然是…… 尤斯塔·謝爾菲斯。 那是宇宙中頂級貴族世家的繼承人。 據(jù)說謝爾菲斯家族世世代代的繼承人都掌握了冰系異能。那并非是簡單的冰,很有可能是可以直抵人類靈魂的“冰魄”。 據(jù)說謝爾菲斯此代繼承人,擁有可以直接凍結(jié)靈魂的冰焰。 但可惜的是,這位繼承人的性格卻十分傲慢自大,日常也格外紈绔、奢靡,毫無前景可言。 ……他的座駕,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陳敘一雙漆黑的眼眸,靜默地凝視著這艘緩慢降落、噴出迷人光焰的巨大飛船。隨后,他沉沉地垂下眼睛。 他想,無論如何,和他似乎也沒有什么關系。 他與尤斯塔的關系,僅僅局限于另外一個世界。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差別大到,偶爾陳敘會覺得,那不過是他的一場美夢罷了。 他從來不是什么宇宙的皇帝。他只是這個宇宙之中,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廢物。一個無用的垃圾,一個被家族除名、流放的…… 他想,他該用什么詞語來形容自己? 這么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慣了那些污言穢語,以至于想要在這個時候自輕自賤,他都不記得那些人是怎么罵他的了。 這個偏僻、落后的小星球,他的流放之地……是整個宇宙邊緣的蠻荒之地。他們沒法享受宇宙時代便利的生活,距離那些高高在上的異能者大人也無比遙遠。 在這兒,學習、上課、工作、生活、賺錢……這才是他們?nèi)粘5脑掝}。就連政治離這里也十分遙遠。 陳敘甚至不知道這顆星球的名字。 或許在帝國的記錄上,這是一顆沒有名字,只有編號的星球。這里的人類被遺忘、被忽略、被輕蔑,直到陳敘的到來。 然后有一部分帝國上層,就以看樂子的心態(tài),多多少少關注著這個陳家曾經(jīng)的繼承人的生活。 陳敘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在過去兩次他回到主星的時候,他都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一些陌生面孔的、高傲自大的人,嘻嘻哈哈地提及陳敘在無名星球上的生活。 他被欺凌、被辱罵、被虐待……都成為他人口中的談資。 而這些人之中,就包括了,尤斯塔·謝爾菲斯。 陳敘冷淡地站在那兒,平靜、默然。遠遠看去,青年的身姿如松,可是再湊近一點看,這個黑發(fā)黑眸的男人卻像是一塊石頭、一捧泥土,像是死物一般毫無反應。 他蒼白的皮膚上幾乎可以看見他青色的血管。 他只是對尤斯塔的到來投去些許的注意力,隨后就垂下眼睛,默然無語地等待屬于他的那艘小飛船。 直到,一個蒼老的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用一種禮貌卻疏遠、冷淡的態(tài)度對他說:“是陳敘先生嗎?我們來接您去艾莫斯星球。” 艾莫斯星球,就是陳家的主星,也是這個宇宙世家的主要根據(jù)地。 陳敘恍然抬眸,定定地看著這個管家模樣的男人。他知道他,這是尤斯塔·謝爾菲斯的私人管家。具體名字他也不記得了。 在另外一個世界,這個老人總是忠心耿耿、憂心忡忡。他忠誠于尤斯塔,更忠誠于陳敘。有時候,這位老人會在一旁提醒陳敘一些他未曾注意到的,他的帝國、他的宇宙的問題所在。 這是個可敬的老人。 只是現(xiàn)在,他這樣冷淡、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陳敘,像是在看路旁的一棵小草。他當然不會隨意去踩這棵小草,這是他的風度所在。 但是,那也不過只是一棵小草。 陳敘這才明白了尤斯塔·謝爾菲斯來到無名星球的意圖。 他低聲說:“好的?!?/br> 他的聲音帶著意料之外的清朗與年輕,與他頹廢、喪氣的外表截然相反。 老人如同雕塑一般的面孔毫無反應,轉(zhuǎn)身帶著陳敘往登艦口走去。即便陳敘是客人,老人也并沒有接過陳敘手中的行李。 這正是陳敘這么多年來在這個星球生活的縮影。 陳敘的大腦放空著,任由自己的本能行動,就仿佛是在待機。他毫無存在感、毫無生機,當老人帶著他登上飛船的時候,老人有那么一剎那,都忘了自己身后還跟著這個男人。 他們走進這豪華的飛船。 特殊的材料組成了飛船的外壁,以及所有的墻壁。隔冷隔熱也隔音,并且還可以抵御相當強度的武器與異能者的攻擊。 地面上鋪滿了一種名貴動物制成的皮毛地毯。淺淡的香氣縈繞在這艘飛船之中。每一件裝飾物都顯得昂貴且精美,放到外界恐怕會被人爭相搶購。 但在這兒,也不過是隨意擺放著的裝飾物。 尤斯塔的管家?guī)е悢⑷ヒ娏擞人顾?/br> 就私心而言,管家是并不希望這樣卑賤的人進入殿下的視野,但是,規(guī)則與禮儀就是如此。 在寬闊的休息室里,陳敘見到了尤斯塔,這個高傲又墮落的強大異能者。 幾乎一瞬間,陳敘就被尤斯塔身上縈繞著的異能者氣場沖擊得停頓了一下。 他知道尤斯塔的異能者等階——從另外一個世界的尤斯塔那里??傊?,那比他被判定為F級的異能強大了不少。 而低等階的異能者在高等階的異能者面前毫無反手之力,甚至可能直接被對方身上的氣場沖擊到毫無反抗的欲望。 如果是別的F級異能者在這兒,那可能已經(jīng)跪在地上,在尤斯塔的異能者氣場之中瑟瑟發(fā)抖了。 而陳敘只是停頓了一下。 但是情況也差不多。因為那個本來懶洋洋躺在沙發(fā)上的男人,突然站起來,走到陳敘的面前,踹了他的膝蓋一腳。 陳敘不得不跪在尤斯塔的面前。 他垂著頭,也垂著眼皮。他冷漠得像是個塑料娃娃,任由傲慢的尤斯塔折騰他。 尤斯塔就這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后嗤笑了一聲。 他說:“你這樣的賤民,注定一輩子仰視我。” 陳敘毫無反應地繼續(xù)跪在那兒,渾渾噩噩。他像是習慣了,又像是充耳不聞。他只是跪在那兒,也不向尤斯塔行禮,也不對尤斯塔的話做出反應。 尤斯塔·謝爾菲斯,這個紈绔隨性如同蠢貨的世家繼承人,在這一刻本應該大發(fā)脾氣,但是他低頭看著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身影,一瞬間頭腦如同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巨大的恍惚與痛楚突然縈繞在他的心頭。 ……什么……什么?為什么……可是……不……不應該這樣……! 奇怪的情緒充滿了他的心靈,令他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對陳敘這種冒犯的舉動做出什么反應。 謝爾菲斯家族位列帝國皇位的繼任者家族之中。如果在位的皇帝沒有后代繼承皇位,那么謝爾菲斯家族——也就是尤斯塔,就會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而現(xiàn)在在任的這位皇帝,因為多年前的一次征戰(zhàn),已經(jīng)喪失了生育能力,并且,似乎在暗中與謝爾菲斯家族達成了某樣協(xié)議。 換言之,尤斯塔就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砘实邸?/br> 而陳敘所在陳家,則是每一任帝國皇帝上任之后,第一個宣誓效忠的家族。 換言之,陳敘也不過是尤斯塔的臣屬而已。他本就應該跪下行禮——在這個腐朽壓抑、等階森嚴的帝國之中,規(guī)矩就是如此。 他的確跪下了,但是什么都沒有做。 尤斯塔突然從恍惚中回過神,他打算說什么。 但是在此之前,陳敘突然馴服地說:“是,殿下。請原諒我,我在鄉(xiāng)下地方待得久了,忘記第一時間向殿下行禮?!?/br> 隨后,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尤斯塔行了禮。 那是如同仆從一般,伏在地上的一個禮節(jié)。如果他做得更加妥帖一些,那說不定還要親吻尤斯塔的鞋面。但是他假裝自己忘記了。 而尤斯塔似乎也忘記了。 尤斯塔只是僵在那兒,某種恐懼的情緒充滿了他的心靈。他困惑不解,無動于衷,不明白那種情緒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大腦之中。 他如同冰雕一般,冰冷地站在那兒,旁觀著陳敘的行禮。掙扎、膠著、困窘。 隔了一會兒,他才突然開口,僵硬地說:“我知道了。” 陳敘仍舊毫無反應地跪伏在那兒。按照禮儀,只有在上位者讓下位者起身之后,下位者才可以站起來。 尤斯塔倉促地想到這一點,于是煩躁地說:“行了,你起來吧。” 陳敘這才安靜地站起來。 尤斯塔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奇怪地打量著陳敘。 他看起來清瘦、蒼白……身體不太好……看起來冷漠、與世隔絕……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像是毫無生命力,下一刻就行將腐爛…… 尤斯塔突然回過神,不禁莫名其妙地嘖了一下,感覺自己今天十分奇怪。 就這個F級廢物,他為什么要去關注?不過是隨手抓來的一個小樂子,因為有人聽說今年陳敘又要去往陳家主星,而他又剛好路過,所以才順手把陳敘帶上,想要提前看點樂子。 可是他看著這個家伙像是個泥塑娃娃一樣,面對他刻意的欺凌毫無反應,又覺得無趣。 他不禁想,如果更加殘酷地對待這個家伙,那么他會露出什么表情呢? 如果傷害他,那么他會覺得痛嗎?如果殺死他,那么他會感到恐懼嗎?如果將他半路拋下在一個無人的星球,那么他會覺得絕望嗎? 尤斯塔如此惡意地想著,卻沒有意識到,如果是往常的他,那么他此時可能已經(jīng)將這些殘酷的想法實現(xiàn)了;但是現(xiàn)在,他只是這么想想而已。 ……某些改變已經(jīng)在悄無聲息地產(chǎn)生了。而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 尤斯塔想了片刻,然后百無聊賴地擺了擺手,說:“行了,你走吧?!?/br> 一直站在一旁如同透明人的管家便向前一步,輕聲說:“那么,陳敘先生,請跟我來吧?!?/br> 陳敘便跟著他離開了。 尤斯塔站在那兒,如同著了魔一樣凝視著陳敘離開的背影。直到陳敘消失,他的心中才緩慢流露出些許遺憾與失落的感覺。 ……陳敘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他想。 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莫名其妙。他不禁皺起了眉,又懶得多想,只覺得這個廢物真是—— 他想了許久,最后想,這個廢物多少有些令人在意。 他將這個想法分享至自己那幫狐朋狗友的群里。 然后得到了一片嘲笑聲。 這可把尤斯塔氣壞了。他通知管家,今天晚上不給陳敘吃飯。 ……這樣對待一位客人,可真夠失禮的??墒怯人顾褪沁@樣的人。 他的管家也非常了解他,十分順從地答應了。 并不知道自己晚上沒飯吃的陳敘,在自己的那個簡陋的小房間里,靜默地站了一會兒。 他的心中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他想,在這艘飛船上找到如此簡陋的房間,還真是難為尤斯塔·謝爾菲斯了。 隨后,這樣的念頭也消融在空白的大腦之中。 他總是不愿意在這個世界中多想、多思考。他總是冷淡地對待著這個世界,無論這個世界的人們對他施加多大的惡意,他都只覺得可笑。 在另外一個世界,他見慣了同一張面孔的諂媚、討好與愛慕;在另外一個世界,他享受著整個宇宙的溺愛與呵護。 或許,作為代價,他就需要在這個世界里,承受來自每一個人的惡意。 他垂著眼皮,感到一點難以為繼的疲倦。他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之中。睡夢中,他也仍舊皺著眉,盡管另外一個世界的他將怒火發(fā)泄在了同樣名為尤斯塔的生物的身上。 可是,他非常清楚——那個尤斯塔愛著他。他報復他也無濟于事。 那只是一種發(fā)泄。 而那是他的所有物。 那是——他的尤斯塔·謝爾菲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