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獻祭
“山高高,山黑黑, 山腳住著好人家。 不怕餓,不怕苦, 山里有rou也有果。 日頭照,山上亮, 誰家娃娃到處跑。 日頭落,山下亮, 快快回去睡一覺?!?/br> 我又夢見了黑山,還有那首童謠,我與哥哥僅僅挨在一起,用仿佛不屬于我們的聲音唱著。而黑山變得更為龐大了,令我感到它的確是活著的,每一塊石頭都在微微顫動,像是人身上的rou。 因此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我精神很差,哥哥以為我生病了,還煮好一碗治發(fā)熱的藥,非要我喝下去。 “……” 外面突然吵嚷起來,阿媽突然跑了進來,讓我們找地方躲,但下一刻,更多人闖了進來。我們慌亂,直到被帶到一片空地上,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老爺們想要阻止黑山的變化,所以他們需要更多人和一些儀式。據(jù)說這是他們找到最好的辦法,“喂飽”黑山,它就不會繼續(xù)發(fā)怒。 哥哥把我的手臂攥得很緊,幾乎要掐疼我了,可我理解他,因為站在老爺們那邊的老人,是從前就與他的阿婆矛盾很深的家伙。阿婆相信藥草可以治療疾病,而這個老掉牙的家伙宣稱自己繼承了黑山的意志,用某種奇怪的力量就能救人。借此哄騙附近的女人,甚至想要對阿麗姨下手。后來他輸了,灰溜溜地搬走,不敢出現(xiàn)在阿婆面前。 現(xiàn)在阿婆去世了,他又跑回來,還在老爺們眼前彎著腰,擺出一副無比恭敬的模樣。我頓時感到了不妙,果然,這個老頭的眼睛如鬣狗,緊緊盯住了哥哥:“那個,就是最好的,祭品。黑山喜歡年輕的、新鮮的rou體,它還不夠滿足,遠遠沒有滿足。” 他要報復我們。 老爺們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或者說,他們本就是一類人,喜歡看著旁人的不幸喝酒。阿爸和阿媽試圖攔在我們面前,但失敗了,我的手臂被狠狠扭到身后,老爺們的鞭子、棍子砸在我的身上。我聽見哥哥的尖叫,他太柔弱了,我知道,他對這些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 “不,我要和他一起去……”我咬著牙,口腔里全是血味,我不能改變更多了。 阿媽已經(jīng)哭成淚人。 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神,雖然我身為兒子,拋棄父母是一種多么可怕的行為,但我不能離開哥哥。我高聲喊著,磕著頭,求老爺們放過阿爸和阿媽。如果黑山喜歡我們的血rou,那我就給,只要它愿意保佑我的親人。 那個老頭發(fā)出了刺耳的笑聲,緊接著,老爺們也笑起來,答應了我的請求。 獻祭被定在沒有風和雨的日子,樹葉在枝頭一動不動,我緊握著哥哥的手,除了衣服,我們什么也不被允許帶著。阿爸和阿媽在人群的邊緣,努力看著我們,對巨大的黑山而言,他們太渺小了,我們也是如此。 眼前是一條隧道,就是許多人在里面失蹤的隧道,黑暗,仿佛沒有盡頭。老頭念叨著一些瞎編的字句,像煩人的蒼蠅,過了一會,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開始驅(qū)趕我們進去,如同驅(qū)趕兩只相互取暖的雞。我們兩手空空,只有對方,沒多久,視線也被黑暗侵蝕,我唯有一邊抓住哥哥的手,一邊扶著墻壁往前走。 “我不想你進來。”哥哥的聲音忽然響起,“但我現(xiàn)在很高興?!?/br> 我應了一聲。 哥哥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隨著時間流逝,黑色已經(jīng)充盈我們的雙眼,他說:“我也做了夢,夢里的黑山好高、好大,好像要壓死我們一樣。我看見你站在旁邊,我們一起看著,呼吸越來越快……” 我從沒聽他講過關(guān)于這個的任何內(nèi)容,因此,我下意識握緊了手,后背隱隱發(fā)麻。 因為隧道是為了挖石頭而鑿出的,一開始,我們觸碰到的都是大家留下的痕跡,深深淺淺。但漸漸地,周圍的石頭輪廓變得粗獷,坑洼不平,體現(xiàn)著原本黑山的樣貌。我們只是走,不停地走,沒有食物也沒有水——老爺們正是要我們死在這里! 然而,最奇怪的是,無論我們朝哪個方向走去,隧道一直延伸,仿佛我們遠離了熟悉的世界,沒有任何光亮。我們本該碰壁了,但花了這么長時間,我們?nèi)栽谧咧?,周圍重新出現(xiàn)一些凌亂卻磨得平滑的石頭,越往深處就越顯得整齊,好像我們到了一處有人居住的、刻意打磨過的地方。 “看,有光?!备绺缳N在我耳邊。 在好奇心驅(qū)使下,我們忘去了獻祭的事實,專心致志跟著點點熒光,如同小時候追逐撲棱翅膀的蟲。很快,我便發(fā)現(xiàn),隧道通往一個空曠的空間,四周的石壁都發(fā)著柔和的光,讓我們能看清上面的圖畫。 是的,那些都是圖畫,有很清晰的刻痕,哥哥入了迷,小聲說:“像很早很早之前的……” 畫上是我們熟悉的故事:神尋找落腳的土地,力竭而亡,然后我們的祖先在它的尸體上繁衍生息。最后一幅是黑山,我們都認得那個輪廓,在它之下,一些人被綁成牲畜的姿勢死去了。 我忽然明白了,這是獻祭,是祭祀,先輩們推崇著這座漆黑、巨大的山,所以甘愿為它奉上血rou。后來我們這些子孫忘記了,甚至破壞了黑山,它才會醒來,不斷吞吃血rou,試圖讓自己重新豐盈起來。 同一瞬間,我和哥哥感到了恐懼和敬畏,手指微微顫動。 我們必須向前了。 當空間再一次變得寬敞,足以讓人發(fā)瘋的場景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那是一片不平整的土地,堆砌著奇形怪狀的石頭。不,不對,我們辨認著,那些石頭上有著熟悉的面容,毫無理由地呈現(xiàn)出來,都帶有燦爛的笑容。我們這才意識到,這些都是失蹤的人,他們沉默地變成了黑山的一部分,再也無法離去。 當我們稍微適應了這種恐怖的景象,暈眩感也隨之而來,哥哥呻吟了一聲,倒在我懷里,而我也不得不靠著墻邊滑下。我試圖睜開雙眼,所有東西都在蠕動、旋轉(zhuǎn),無論是熒光,還是黑色的石頭,一切都慢慢活過來了。 “……” 我們回到了那個夢境,夢中的黑山佇立著,如一個巨人,那么溫柔又無比暴烈。它說,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