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我做了個夢，夢中是一群面目模糊的男女，有些身著古典風(fēng)格的服飾，有些打扮得像更近時期的人，無一例外，都在虔誠地祭祀。這些畫面飛快閃爍，有時候變成黑色的眼瞳，有時候是血淋淋的牲畜，有時候又成了尸骨……我開始覺得難受，卻又無法克制投身于儀式的沖動，像那群人跪在地上喃喃自語。

    然后，我聽見了惡魔的聲音。在這個家族，是的，我意識到了，持久的交易和召喚下，最后一個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死去了，與此同時，惡魔突破了世界的隔閡，“誕生”在這里。他曾賜予信徒們深黑的瞳孔，也賜予他們無限的知識和財富，但現(xiàn)在，他全都收回了，并打算繼續(xù)豐盈自己的力量。我忽然記起走廊上的畫像，他們都在笑，定定地望著我——我走過去，在盡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表弟的面孔，他正挽著儒雅的愛人，幸福地勾起唇角。

    當(dāng)我渾身冷汗驚醒過來，艾麗莎的體溫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過了一會，她也睜開了雙眼。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安，她將腦袋靠過來，低聲道：“睡吧?！?/br>
    隨即我被困意侵襲，幾經(jīng)掙扎，依然闔上眼簾，將自己沉入了被褥中。

    第二天終于不再下雨，天空晴朗，艾麗莎的面色也好轉(zhuǎn)了，只是我們都渴望離開。出乎意料地，表弟與那個名為溫的男人也一并走了，表示時機(jī)正好。表弟還笑瞇瞇地說：“他也是學(xué)校的一員……可惜我們不在同一個系！”

    “不過你們?nèi)钥梢悦刻煲娒妗！卑惿溃罢剳賽劭刹辉诤踹@點距離?！?/br>
    我想要開口附和，卻感覺哪里不對勁，遲疑片刻，還是閉緊了嘴巴。他們倒是輕松地聊天，溫懂得很多，也很風(fēng)趣，經(jīng)常逗樂表弟和艾麗莎。然而，我對他的神情、舉止有一種本能的抗拒，這感覺微妙且潛伏在心底，令我無法判斷到底出于親人被輕易“騙走”的憤怒，或是單純的不喜。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精神奕奕的艾麗莎，在城堡的時候她顯得那么憂心忡忡，甚至虛弱到生病，但這會完全看不出來了。她注意到我的視線，也回以笑容，于是我便忘了其他疑慮。

    回到城里，我好好地休息了幾天，等我反應(yīng)過來，表弟已經(jīng)搬出了宿舍，和溫在外頭同居了。我不太認(rèn)可他的做法，但沒有干涉，畢竟他是個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堅持。并且，他似乎從同學(xué)離奇死去、教授去世的陰霾中走出，除了談戀愛，便是積極參與到各種活動里，我甚至在一些他幾乎從不接觸的體育運動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換句話說，表弟變得更開朗了，那雙眼里總噙著笑意，令人感到如沐春風(fēng)，即使這感受全因他身旁的這個男人。

    唯獨我仍在意那些詭異的夢境，以及古老家族的歷史，當(dāng)我試圖調(diào)查，艾麗莎表露了不滿：“嘿，那全然是無稽之談，已經(jīng)被證實了——你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我很驚訝，因為先前是她聯(lián)想到了儀式、惡魔或者更神秘的東西，此時她卻否定了我，將猜測全盤推翻。

    “但是，我覺得里面有一些怪異的……超自然的東西?！蔽艺遄弥Z氣，“我想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艾麗莎皺起眉頭：“好吧，好吧，隨便你?，F(xiàn)在先解決掉餐桌上的食物，這可是我一大早去準(zhǔn)備的?！闭f完，她將碟子遞給我，里面盛著仍帶著血水的嫩牛rou，是我很少嘗試的類型。

    我怕她生氣，沉默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口腔里的味道莫名使我晃神，就像品嘗那天表弟宰殺的幼鹿，它們有著類似的氣息。想到這，我動作一頓，猛地抬起頭來——是的，映入眼簾的是艾麗莎的臉，上面掛著笑容，但那雙曾令我魂牽夢繞的眼睛，在陽光下仿佛深黑得徹底。我搖搖頭，再次定睛看去，一切又變回了平常，她疑惑地看過來，仿佛指責(zé)我不專心。

    “……是錯覺嗎？”我在心底暗暗想著，低下頭，把叉子上的rou咬下。

    滋味不錯。

    入睡前，艾麗莎不知怎么突然收拾起了房間，把原先掛著的捕夢網(wǎng)、熏香枝條等全部取下，放入柜子深處。任憑我如何詢問，她只強(qiáng)調(diào)“這些東西失去了意義”，是“毫無效果的虛偽產(chǎn)物”，完全復(fù)制了往日我小心翼翼說過的話的意思。我們的立場已然顛倒，她開始不信任巫術(shù)、嬸嬸的叮囑和都市傳聞，而我，反倒在某種古怪的緊張情緒中輾轉(zhuǎn)難安。

    “一切都很好?！卑惿兆∥业氖郑谀橆a落下親吻，“沒什么不妥的，是吧，親愛的？”

    緊接著，我頓了頓，聽見自己的聲音縹緲如云霧：“是的，一切如常?！?/br>
    自這天起，我再沒思考過城堡、洛德蘭或是我根本不擅長的歷史知識，我們經(jīng)常到表弟所在的學(xué)校聚會，有時只有我們幾個，有時還會有他的朋友加入，熱熱鬧鬧。我對溫的態(tài)度也日益和善，實話說，他的確是個不錯的男人，與我表弟相處的時候也非常體貼溫柔。最關(guān)鍵是，我看見了表弟的神情，他癡迷著溫，強(qiáng)韌又固執(zhí)地愛著對方，仿佛渴求雨露的鮮花，沒有什么東西、沒有誰能阻止他。

    今天依舊如此，我們坐在圓桌前，窗外是靜靜流淌的觀賞河，幾只黑天鵝游過，留下一陣漣漪。表弟說起了最近他們建立的某個教會，正像病毒一樣擴(kuò)散，吸收許多成員，所有人都熱烈地討論著教會的名字。我靜靜地聽，沒覺得有什么古怪，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瞳孔好像吸走了周圍的光，和溫一樣，透露出深不見底的黑色。

    在這個瞬間，我忽然想起早上出門前，鏡子里映照出我的面孔，那雙眼也是類似的顏色？我記不清了，或者我本就是這樣的長相，就像近日這座城市里多起來了的黑色瞳孔的人，對，很正常，我們的骨子里有某種相似的東西在滋滋生長，如同對血食的渴望。還有艾麗莎，她緊挨著我，我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柔軟，當(dāng)我們對視，黑色的瞳孔映照出彼此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