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高一程！”

    攜手并肩漫步在綠樹鮮花環(huán)抱的山野街路上，可以，秋嵐沒意見，但他最起碼要知道去哪兒，結(jié)果問了幾遍，高一程都又“聾”了。秋嵐好脾氣好耐心再次被怒火噴發(fā)覆滅，他再次用蠻力硬讓高一程停下。

    高一程回身，秋嵐橫眉盯著他，質(zhì)問他到底什么意思，“咱倆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堅持著沒睡著也陪你聽完課了，你到底想干嘛？你不是要給我答復嗎你為什么不說？你不是喜歡說話直接嗎你這會兒是……

    秋嵐不顧大庭廣眾之下旁人耳目，嗓門有所控制但氣勢依舊兇猛。高一程注視著他，默默聽他發(fā)泄完，才輕輕開口：“你還記得這件事？”

    秋嵐愣，高一程沒有微笑，聲音薄如嘆息。秋嵐想起來，從今天見到高一程到現(xiàn)在，他都沒見到他對自己微笑。

    如一盆冷水忽然就把秋嵐?jié)叉?zhèn)定了，囂焰熄滅，他有些吞吐道：“……你啥意思？你……你不就因為這事叫我來？”

    “那你為什么一直躲著我？”

    他目光如同尖針直射秋嵐眸中。秋嵐一下子啞口無言。

    一直一直，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高一程深呼吸一下，別過臉看著一旁：“我以為你不在乎?！?/br>
    他的話語輕飄飄要被微風帶走。秋嵐：“我……”

    想要為自己辯解，但當時那種矯情心理……說不出口。秋嵐低下頭，不知說什么打破現(xiàn)在的僵局，沉默著，窘迫得臉微微發(fā)燙。

    高一程往自己過來的方向看了看，停了會兒，轉(zhuǎn)身握著秋嵐的手繼續(xù)往前走，并主動問他：“現(xiàn)在食堂人很多。你餓嗎？”

    “……不、不餓?！?/br>
    高一程沒回應(yīng)。他繼續(xù)帶他往前走，轉(zhuǎn)彎，幾步后，看到另一條街往湖畔方向凸出的一大片空地后的建筑。這是學校的藝術(shù)樓，藝術(shù)系常來這里上課。它大門敞開，以大門為中心，左右兩翼分別朝兩側(cè)伸展，在某一點忽往它背后回曲，從空俯視宛若字母“C”的鏡像，又好似一彎明月。

    “嵐嵐，你沒有來過這里，對吧？”

    “……嗯?！?/br>
    “來這里看看吧。”

    跟著高一程踏入空地，秋嵐看到支起的布告牌，上面寫著贊美櫻花歌頌春日的詩句，以及關(guān)于櫻花節(jié)的音樂、舞蹈活動節(jié)目。走近大門，他看到門柱上貼的也有東西，寫的是繪畫作品展覽，還有藝術(shù)創(chuàng)意大賽什么什么，所有的宣傳圖基本都是手繪的，色彩呈現(xiàn)淡淡的清新明亮感。

    藝術(shù)樓內(nèi)也有剛下課的學生走出來。兩人踏入大門，面前是寬廣的大廳，十幾步的距離可觸碰到墻面，上面綴有雕刻版畫與風格相配的短言警句。左右兩邊都是長廊，因為延伸路線并不是筆直而是曲折，阻礙了視線，所以看不到盡頭。高一程正思考先去哪邊，這時，從右邊走來兩個女生，叫了他一聲。

    高一程看向她們，對方是他結(jié)交的聲樂系的同屆生?！斑@么巧?！彼矊Υ舜蜗嘤霰硎疽馔?。兩位女生目光這會兒倒偏向秋嵐，其中一位嘴快問道：“男朋友嗎？”目光又齊齊移向高一程。

    秋嵐愕然。高一程“嗯”了一聲。

    秋嵐懵了，沒聽清她們和高一程接著說了些什么，眼睛看向高一程。當高一程稍稍側(cè)臉，兩人目光相觸時，秋嵐才開口，結(jié)果問了一句：“……你怎么認識藝術(shù)生？”

    高一程笑了?！拔以趺凑J識你的？”他反問。

    秋嵐：“……”

    他們是在辯論賽認識的。兩個女生告訴秋嵐，當時在觀眾席，她們第一眼被高一程外貌吸引，然后看他在臺上不緊不慢地冷靜反駁對方辯手，坐下后低頭聽了幾句對方辯言，抬筆在自己材料上寫寫畫畫，跟鄰座辯手低聲說了一句話……她們觀察得真仔細。秋嵐感覺心里堵塞的什么東西，好像在慢慢展開。她們說這些，都是他第一次聽到。

    橙子好像沒有跟我說過他辯論賽的事情。就算說了，肯定也跟從旁人視角來看完全不同吧，以同一個學校的同學的視角來看。

    與她們告別，高一程帶秋嵐往她們來的方向走。在拐角處，有一個實木雙開門，小號的聲音從門縫中溜出來。有人走出來，兩人與他擦身而過，看到門并沒被關(guān)嚴，而是留有兩根手指寬度的空間，可以看到里面一閃而過的金光。

    停下腳步，憑借這一點空間換著角度去看室內(nèi)，秋嵐看到了許多以前他只在網(wǎng)上、電視上看到的，現(xiàn)在才第一次親眼見到實物的樂器：大提琴、手風琴、薩克斯……都是遙不可及的，現(xiàn)實中只有在音樂演奏會才會看到的，而秋嵐從來沒去過那種場合。

    門被里面的人關(guān)上了，那些畫面從秋嵐眼前消失。

    “樓上是琴房。”

    秋嵐聽到高一程的聲音，轉(zhuǎn)頭，高一程正看著他。

    “二樓到四樓，每個房間有一臺鋼琴，音樂系的可以到前面的房間，在電腦前刷卡，隨機分配一個房間的鑰匙?！备咭怀桃暰€移向一邊，手里拿著一張校園卡，“你如果想去看的話，我這里有借的卡?！?/br>
    “不……不用，我對鋼琴不感興趣……”

    高一程聽他的，沒去刷卡，但帶他上樓逛了一圈。其實沒什么好看的，都是走廊與兩旁關(guān)著門的房間，可以聽到不同的鋼琴樂曲，有緩慢的有急速的，走在走廊上如同掉入鋼琴演奏大雜燴中。

    秋嵐還是有一點新奇感，因為他以前從沒來過。

    原來藝術(shù)樓里面是這個樣子。

    高一程一看就不像是第一次來，他學著跟藝術(shù)八竿子打不到的專業(yè)，卻也會來這里？因為好奇嗎。

    “為什么一定要學藝術(shù)才能來這里？”高一程反問道。他背對著秋嵐，走下樓。

    回到一樓大廳，徑直往前走，來到藝術(shù)樓左邊區(qū)域。這邊跟剛剛那邊相反，安靜到鞋底踏在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音會回響幾秒，才消逝。琴房因為鋼琴房間有限，因此常常爆滿，飯點也有人。這邊顯然沒有那種情況，走廊上沒聲音，也沒其他人的影子，只有兩旁墻上掛的藝術(shù)畫，陪著兩人。

    秋嵐看著一張一張畫，創(chuàng)新構(gòu)圖，元素色彩。

    陽光進不來走廊，空空的，這里比起外面，積攢了更多料峭的春寒。

    “聽說美術(shù)學院的學生，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去寫生?！眱扇苏驹趯W生作品前時，高一程道，“到時候會有新的展覽。”

    他真的很了解。因為認識這個專業(yè)的人嗎？

    秋嵐看著墻上的畫，想起剛才那兩個女生說的辯論賽。

    如果我跟她們一樣也是藝術(shù)生，我也會以那種方式認識高一程，雖然我們是不同的學院。

    活動、比賽，都有機會認識其他專業(yè)的人?！拔以趺凑J識你的？”加了同一個群，認識了。這可……更不可思議，更是萬分之一的概率。

    只要在一個學校，我就有機會與他相遇。

    如果我參加高考，如果我能考上這里的本科，我就可以跟他是同一屆，不會比他早畢業(yè)，可以跟他一起度過四年大學時光。

    “嵐嵐？”

    這些畫并不特別出色，然而高一程看著秋嵐一動不動的，不知在看，還是在想什么，于是出聲詢問。

    秋嵐身體微微顫了下，明顯回過神。

    “……沒事?！彼崎_視線。

    只是有一點點遺憾。

    如果我當年再努努力，意識再堅定一些……

    現(xiàn)在就可以不再是外人身份，跟他一起在這個學校里。在門口時，我可以跟他一樣掏出學生證，自由進入……

    如果那個時候……“爸，媽，我要上高中?！辈唬僭缫恍?，如果初中多努力學習，中考再考高一點的分，一定可以上高中……

    “算了?！鼻飴拱l(fā)出聲音，自言自語，“已經(jīng)晚了……”

    現(xiàn)在再怎么想這些都沒有用。時光不可能倒流。那個時候的我怎么可能會想到自己未來會遇到誰，會喜歡上誰，喜歡上他后的心理會是什么樣子，怎么可能會想到“走捷徑”會后悔……

    “沒什么?！鼻飴拐f，“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跟你同一屆考入這個學校的話?！?/br>
    秋嵐快速轉(zhuǎn)身，從高一程身邊走過，往前走，他就看不到他的臉。

    “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下輩子吧。我就算參加高考估計也考不上大學?！鼻飴拐f話速度也很快，笑了兩聲作裝飾，“反正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識就好，緣分?！?/br>
    前方有一扇雙開門，像是一個界線，跨過去后，兩旁不再是作品展覽，而是一間又一間教室。

    秋嵐在門檻前停下腳步。離他最近的教室，門是開著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跟剛才陪高一程上課時的環(huán)境，一模一樣。

    以前對戀愛完全不感冒，從來沒想過校園戀愛會怎樣怎樣。

    互相吐槽一下自己專業(yè)，抱怨期末考試，大半夜在校內(nèi)小樹林里散步……

    現(xiàn)在想，又是不可能的事。

    “嵐嵐?！?/br>
    秋嵐聽到高一程來到自己身后。

    秋嵐沒有回應(yīng)。稍微停頓了一下，高一程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想跟我一起去留學嗎？”

    秋嵐沒有預(yù)料到他突然說這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备咭怀汤^續(xù)道。

    “……?。俊鼻飴箯堥_口，“我又考不上……”

    “你不用考?！备咭怀陶f，“你跟我一起去，跟我住一起。”

    ……住一起？

    “語言問題，你也不用擔心。你到那個環(huán)境生活，一兩個月就會了?！?/br>
    秋嵐不懂高一程這個時候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他也來不及思考，因為高一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忙回身，見高一程確實已走到自己面前，想后退與他拉開距離，卻忘了腳后的門檻，一下子被絆到，身體往后倒。

    高一程伸手抓住他，將他拽了過來。

    秋嵐跌入高一程的懷抱。

    高一程一手攬著秋嵐的腰，秋嵐抓著他的臂膀穩(wěn)住重心站好，接著猛然反應(yīng)過來，一把推開他。

    高一程踉蹌幾步，定住腳，看著秋嵐。

    秋嵐意識到自己又做了跟在教學樓那會兒一樣的事。

    不，不，我只是被驚嚇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

    “那個……”

    秋嵐與高一程對視著，慌亂得覺得手都在抖，大腦一片空白，語言組織能力為零。他不知道該怎么跟高一程解釋，完全不知道這會兒，這會兒自己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

    “不是……”

    秋嵐視線晃動，覺得自己這會兒就像考試時死命回憶背的東西一樣，怎么也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話。他因焦急、激動，臉紅得熟透了。

    高一程默默注視著秋嵐。然后，他抬起腳，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抬起雙手，將秋嵐摟抱入懷內(nèi)。

    秋嵐整個人靜下來。

    也許是因為，不需要自己絞盡腦汁回答了。

    高一程理解他剛剛的反應(yīng)，知道是怎么回事。

    秋嵐感受到自己與他的胸膛緊貼，他的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的身體。發(fā)尾被他的手指掃過，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熟悉的氣息，讓自己發(fā)狂般眷戀的氣味。

    因為有了依靠，心跳聲逐漸恢復正常。又因為是他，全身guntang起來。

    “冷靜下來沒？”半響，高一程輕輕問道。

    秋嵐仿佛沒聽到。

    似乎過了好長時間，像是好不容易把聲音逼出口，他才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貼在一起的胸膛分開，高一程一手搭在秋嵐手臂上，另一手落在他腰間，低頭看著他。

    秋嵐似乎無法長時間與高一程對視。他視線逃到一旁，呼吸急促，耳尖發(fā)紅發(fā)燙。

    高一程目光集中到他的唇上，剛要開口，忽聽到響聲。

    高一程轉(zhuǎn)頭，本以為不會追進這里的那個人，大概是耐不住性子，還是過來了。

    “高一程，”那人此刻正站在不遠處盯著他，聲音微微壓著怨怒，“你不是說你不再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