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和秋月跑到橋上，扒著欄桿低頭看流向他們腳下的河水。秋嵐走到他們身旁叮囑他們“小心”，也跟著看河，接著抬頭看遠(yuǎn)方，看河水來的地方，與天空交接，兩旁是綠樹。這個視角挺好的。秋嵐不由自主地用四根手指做了個取景框從中細(xì)看。

    今天的游玩快結(jié)束了。秋嵐不忘提醒他們回去要寫作業(yè)。秋光想都不想就回他“不會寫”。眼見這兩人又要吵，高一程心平氣和地插入，說：“我再附贈秋光和秋月一份生日禮物吧——免費輔導(dǎo)你們一年?！?/br>
    秋嵐以為他在開玩笑。秋光問：“數(shù)學(xué)嗎？”

    高一程道：“全部?！?/br>
    “哇，比嵐哥有用多了?！?/br>
    “啊？”

    秋嵐扭頭去看秋光，秋光拉著秋月跑走。秋嵐又看向高一程：“你說真的？”

    “嗯。但只限我有時間的周末節(jié)假日。”

    秋嵐不能理解：“你……”

    “嵐嵐，你怎么樣？”高一程問。

    “……??？”

    “你覺得今天怎樣？”

    “……什么怎樣？你問這干嘛？”

    “我聽你弟弟說，你最近畫畫好像陷入‘瓶頸’了?！备咭怀烫魍飴箘偛庞檬种缸隹蛉【凹?xì)看的地方，說，“我認(rèn)識的美術(shù)方面的朋友，說自然是最好的老師。最早的藝術(shù)品都是向大自然學(xué)習(xí)。我想，比起在屋子里看畫和照片學(xué)習(xí)，還是來用自己的眼睛看吧。畫和照片，都已經(jīng)帶有原作者一些主觀色彩了?！?/br>
    秋嵐想起在河邊那會兒，高一程指給他看：“嵐嵐，你看這邊的樓房。”

    那是幾棟身著玻璃幕墻的高樓大廈，映著一塵不染的藍(lán)天白云。高一程說，這邊稍微空曠一些，整面幕墻都可以反射出天空，仿佛著了保護色，與天融為一體，藏匿于其中。

    天有多藍(lán)，水就有多藍(lán)。河邊樹上垂下的枝葉如同靈巧的手指在向他招手?，F(xiàn)在是早秋，還沒到枯黃的時候，它們卻看上去像蒙上一層金紗。不是枝葉本有的顏色，是陽光調(diào)上的色。

    用自己的眼睛親自看看。看一看自己身旁的人，看一看弟弟們?？匆豢闯鞘小Ｏ矚g的冷門作品連個飛行棋都可以寫出花樣。每天都在坐的地鐵，也會有有趣的事情發(fā)生。跟孩子打電話哄著“回去給你買玩具”的母親，歡快跑進來看到空位就坐下的小學(xué)生，攬著腰怕跌倒的情侶，閉目養(yǎng)神的老人……

    “呵，那我要摘下眼鏡才算我的眼睛?！?/br>
    站在橋上的秋嵐說著，抬手取下眼鏡，再看那天河交接處。

    這次，高一程可以近距離清楚地看到他沒有眼鏡遮擋的臉，可以直接看到他的雙眸。他的臉干干凈凈的，就像把屋子都打掃干凈那種清爽感，頭發(fā)柔順，不說話的樣子整體看上去，是那種特別溫文爾雅的男子。

    “媽的，特別稀的水墨畫嗎?！鼻飴挂蚩床磺宥[起眼睛，眉毛擠成一團罵道。

    只要不說話。

    秋嵐戴回眼鏡，聽到高一程在自己身旁發(fā)出輕輕的笑聲。那是高一程覺得有意思的笑聲。

    “我喜歡你的畫。”高一程笑聲停止，只面帶淡笑，說，“我喜歡看貼近真實，又超越真實的作品。”

    說完，他從秋嵐身后走過，向橋那邊的秋光和秋月走去。

    秋嵐看著他的背影，抬起腳步。

    幫我出主意，請我好幾次，也幫我弟弟。但是一次沒有找我?guī)瓦^忙?！拔?guī)瓦^你所以你必須”怎樣怎樣……應(yīng)該不是那種用人情綁架人的人。

    秋嵐注視著高一程。

    他真的不要回報嗎？是真心想那樣做，所以才做。

    秋嵐越來越靠近高一程，幾乎抬手就可以抓住他。

    不，可能是因為還沒到需要我還情的時候。

    秋嵐停下，看著高一程走遠(yuǎn)。

    這天之后，只要周末或節(jié)假日有空，高一程就會來輔導(dǎo)秋光和秋月。秋嵐有時在家，看他在秋光、秋月寫作業(yè)時，也在寫卷子，都是英文，問他現(xiàn)在準(zhǔn)備的是什么考試。高一程說還是GRE，上次沒有到330分，準(zhǔn)備再刷下分。

    放假的日子，秋嵐有時要值班，因此很少在場看他輔導(dǎo)弟弟們，只每次都提前或在以后對弟弟們嘮叨“要認(rèn)真”“不會一定問”“難得橙子哥哥抽時間免費教你們”，并專門把秋光揪出來讓他不要搗亂惹高一程生氣，“如果讓我知道你就等著挨揍”。私底下，秋嵐也對高一程說“秋光他如果做什么過火的事回來我收拾他”，然后猶豫半天，厚起臉皮又跟他提起秋月：“他可能會不好意思問你。你如果可以的話……幫忙看看?！?/br>
    秋嵐本來就對“免費”不好意思，再提要求感覺自己更得寸進尺。高一程答應(yīng)了，每次都向秋嵐如實匯報當(dāng)天情況，包括今天他正跟秋月講題時，秋光借口上廁所溜出門玩了。

    “不要管他?！备咭怀虒β牭介T響而扭頭的秋月說，“我們做我們的?！?/br>
    秋月坐到高一程身旁，獨享了一對一vip待遇，邊看著題與演草紙上他寫的東西，邊聽他講解。秋月表示明白后，高一程讓他自己做一遍，無誤的話就看后面的題讓他做一道類似的，還有錯就繼續(xù)針對性地講。

    秋月把類似的那道做完，給高一程看。他忐忑不安，直到看到高一程露出微笑說了一句“你很聰明”，才放松下來。

    高一程讓秋月自己接著做下一頁的題，不會的跟剛才一樣，都先空著。秋月“嗯”了一聲，依舊不敢看著高一程的眼睛說話。一想到他要跟他在這個房間單獨待兩三個小時，距離還這么近，還要交流，秋月就緊張得喘不過氣，心里怨恨秋光不陪自己。

    一分鐘后，秋月聽到聲響，視線從練習(xí)冊上起來，看到高一程把對面秋光的練習(xí)冊拿了過來。他的練習(xí)冊敞開的這頁基本沒動。秋月察覺高一程往前面翻了翻。他在看秋光以前的做題情況。想想秋光那慘不忍睹的錯題，秋月替他覺得臉燙。

    橙子哥哥果然跟嵐哥不一樣啊。秋月斜著眼偷看他，心想。如果是嵐哥，肯定翻得特快一看到紅色就不想看，直接給扔回桌上。可是橙子哥哥似乎每一頁都會停留片刻，看的時候，眉頭也沒皺一下。秋月回憶自己與橙子哥哥的幾次相處，感覺他確實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奇怪，自己是跟嵐哥和秋光待久了，不知道怎么跟溫和的人相處了嗎？因為總覺得是表面溫和？

    “他回來會抄你的作業(yè)，是嗎？”高一程把練習(xí)冊翻回一開始那頁，原樣放回，開口說道。

    秋月手一抖，筆差點兒掉地上，心跳聲不斷撞擊耳膜。他以為他發(fā)覺自己在偷看他，臉更加guntang，喉嚨都被燒得干燥，說不出話。

    “他還會對你哥哥說他寫完了?！备咭怀汤^續(xù)道，“你哥哥會說他一定是抄你的?！备咭怀逃檬种赣|摸了下嘴唇，想了一下，“你哥今晚不會放過他?！?/br>
    秋月試探性地慢慢扭頭看他。高一程看出秋月眼神中的疑問，只淡淡笑了笑，說了一句：“我也做過小學(xué)生?！?/br>
    事實與高一程的猜測一模一樣。晚上，秋月坐在床上，看著大哥站在自己房間訓(xùn)二哥。秋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寫完了”，秋嵐說“抄秋月的吧”。秋光嚷：“寫完不就行了！”

    秋嵐不再說話，只直視著秋光。氣氛一觸即發(fā)。秋月總覺得下一秒秋嵐就要揮起手打向秋光，而他只能惶惶地看著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過來我房間?！?/br>
    秋嵐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拿起秋光的練習(xí)冊轉(zhuǎn)身往門口走。秋光說：“我不去?！?/br>
    秋嵐像是沒聽到般。走出房門，他才停下，轉(zhuǎn)身留下一句狠話“秋光，你最好別等著我把你拽過去”，然后身影消失在門口。

    屋里安靜下來，空氣仍是凝固的。秋光坐在床邊，糾結(jié)了一會兒，站起來狠狠朝地面跺了跺腳泄憤，拖著步子硬著頭皮走去秋嵐的房間。

    秋月聽到秋嵐房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這個房間只剩他一人了。他不知道那邊會發(fā)生什么，心里仍舊恐慌。哥哥一般那個樣子叫秋光過去，十有八九是會揍他。怎么辦。哥哥看上去好生氣。以前檢查作業(yè)都沒有這個樣子啊?！澳愀缃裢聿粫胚^他”。秋月有些后悔，自己白天是不是應(yīng)該鼓起勇氣，拜托橙子哥哥幫忙跟嵐哥多說些好話？秋光是有錯，秋月也很生氣，但他和秋嵐現(xiàn)在這樣，秋月也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