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北也是低估了何向東臉皮的厚度。

    她以為只要把話說開了，是個有點(diǎn)尊嚴(yán)的人都會放手的。但是何向東不是，他屬于那種釣魚的時候哪怕硬掉個垃圾罐頭也不肯空軍的男人。

    所以第二天，在午休時，剛吃完飯的江游北正跟陸猛在天臺扯東扯西消食的時候，何向東又貼過來了。

    陸猛噌地跳起來擋在江游北面前：“靠，姓何的，你有完沒有啊，你一天是有48個小時的時間來sao擾異性的嗎？”

    何向東扭地像沒骨頭的黃鱔，手半握拳抵著下巴的樣子讓陸猛聯(lián)想到智人古裝電視劇里那些情竇初開的黃花大閨女，惡心地陸猛頭皮都快炸了。

    何向東還在扭：“陸，陸同學(xué)，幫我個忙給江同學(xué)傳個話……”

    江游北聽到后嘴角一扯，想不通他這玩得又是哪出。

    “往人家臉上吹煙，記得要負(fù)責(zé)哦……”

    然后捂著臉跑開了。

    陸猛不解地?fù)项^，嘖了一聲打開手機(jī)開始查：“這變態(tài)發(fā)的什么神經(jīng)啊，什么負(fù)責(zé)……”語氣一頓，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網(wǎng)頁搜索的結(jié)果。

    江游北站起來靠在陸猛肩膀上望過去：“怎么了？”

    【往人臉上吹煙，代表一種輕蔑和調(diào)戲，而從日本江戶時代起源的說法則是，如果往對方臉上吹煙，代表我今晚要睡你?！?/br>
    陸猛的嘴巴快能塞下一個雞蛋了，驚悚地看著江游北：“你要睡他?。俊?/br>
    江游北深吸一口氣，然后狠狠地給陸猛rou多的屁股來上一腳。

    其實(shí)江游北的追求者不少，起碼在初中時大家都開始第一次發(fā)春……不，懷春的時候，超過半數(shù)的男同學(xué)都跟江游北示好過，甚至有些同性也被他英俊的外貌所吸引。但為什么反而到了高中就沒人敢靠近江游北了呢？這也要多虧了何向東這個杰出學(xué)生代表，大家都還是孩子，沒見過這么瘋地追人法，全都嚇傻了，誰敢跟他何神童搶女人啊？

    結(jié)果有些男的眼睛一斜，開始轉(zhuǎn)移目標(biāo)到陸猛身上。雖然相貌沒江游北那樣抓人眼球，只能說是比較耐看的類型，但是陸猛身材勁爆程度是不輸江游北的。穿著籃球服高舉手臂時的肌rou線條到雙手撐大腿休息時擠出的深深乳溝，都讓剛剛進(jìn)入青春期的安琪泰坦男性們躁動不安。這下輪到陸猛遭到sao擾了，而且明顯是何向東跟著別人組團(tuán)來煩她們——何向東每次都趁她被其他班的男生甚至高年級的學(xué)長纏住搭訕時自說自話地靠近江游北，唯一欣慰的是每次對話都是以江游北的中指結(jié)束，真不愧是我江總，還是這么霸氣！

    小蒼蠅是煩，但揮揮還能趕走。對于陸猛跟江游北這樣大家族出身的大小姐而言，更頭痛的是來自家族的怎么扣都扣不下來的牛皮紙。

    對種族血統(tǒng)純度的崇拜上升到宗教水準(zhǔn)的安琪泰坦社會對家族的出身講究程度恐怕更甚于智人——比如純軍事家族必須跟同樣軍人出身的家族聯(lián)姻，商人不光要看資產(chǎn)，還要看企業(yè)類型，兩家必須處于同種高度，不存在誰吞并誰的說法。商人家庭稍微比軍人家庭麻煩一些，由本族企業(yè)選擇首席代表進(jìn)行聯(lián)姻，被稱為第一婚系，其后代的繼承權(quán)則是兩家合資的新項(xiàng)目。第一婚系則在后代完婚后慢慢放手企業(yè)，到晚年完全交還給旁系血親，這就是安琪泰坦人在智人社會一點(diǎn)點(diǎn)開創(chuàng)生存道路的辦法。這種將聯(lián)姻視為最高級別的誠意合作的不成文規(guī)矩，也是來自對于智人社會的恐懼：如果我們窩里斗，那就隨時會被滅亡。

    這種行為甚至是跨國的共識。因此全世界的上層安琪泰坦人要么還在胎中就被指腹為婚，要么到少年時就開始準(zhǔn)備相親，自由戀愛這種奢侈品反而屬于底層人。

    “……”陸猛發(fā)愁地看著父親發(fā)來的訊息，頭靠在江游北肩膀上唉聲嘆氣。

    江游北摸了摸她的腦袋：“怎么了？”

    “今天看不了電影了，”陸猛眉頭的褶皺簡直能夾死蚊蟲，“我那天殺的未婚夫從美國飛過來請我吃什么勞什子的法式全餐?！?/br>
    “不是挺好的嘛，你就當(dāng)免費(fèi)吃頓大餐，我還想去咧。再說你未婚夫不是挺漂亮的嗎，多養(yǎng)眼，虧什么？”江游北笑嘻嘻地說。陸猛用額頭砸了一下她的鎖骨，聲音悶悶的：“那你代我出席啊，那么好看的未婚夫我也送你啊?！?/br>
    “……阿猛?！?/br>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醬油，”陸猛仰頭望著天空，今日也是晴天，“你說戀愛到底是什么？我們得到的真的是愛情嗎？”

    “從小就捆在一起，但這真是的命運(yùn)嗎？還是我們之間原本都有更好的選擇，只是迫于祖宗定下來的愚蠢的規(guī)矩不得已在一起罷了？”陸猛抱起雙腳縮成一團(tuán)，聲音越來越小，“聽說很多人就算結(jié)婚了最多產(chǎn)生的也只是親情，我真的搞不懂我對那個人……到底是喜歡，還是單純地看久了習(xí)慣了而已？”

    江游北反問：“那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陸猛撓頭：“這……因?yàn)槲矣形椿榉蛄?，總不能交別的男朋友吧？可……唉，說的也是，這么多年了我好像沒有對任何人有那種……叫什么來著，觸電的感覺？”

    “包括你那個未婚夫？”

    “當(dāng)然，”陸猛聳肩，“都說了，看一個人看久了就習(xí)慣了，我對他的感覺就像……看老爸老媽一樣，習(xí)慣了。也許他對我的存在也是看久了，就習(xí)慣了?！?/br>
    江游北叼著煙，沒有打上火。

    “我知道我爸媽也是這樣，定的娃娃親。即使到現(xiàn)在……”陸猛掰著手指，“一見面基本都是談雙方的生意，談我的學(xué)習(xí)，談我的將來。而且再過三年我也要畢業(yè)了，他們開始提前談新項(xiàng)目的事情……”

    江游北玩著打火機(jī)，依舊沒有點(diǎn)上火的意思，只是看著開開合合的打火機(jī)上不斷出生又消亡的火星。

    “……我們這樣第一婚系的后代，本質(zhì)上都是他們的一個項(xiàng)目吧。”陸猛揪著自己褲子，手背因?yàn)橛昧?，浮在上面的青筋格外顯眼。

    江游北用空著的手抱住陸猛的肩膀，一言不語。

    其實(shí)她今天也要見未婚夫，來得很突然，等下了飛機(jī)才零時跟她發(fā)的消息。

    江游北站在山丘上的一家日式料理店前。這家店的主廚師從銀座有名的料理人，回國后跟著搭檔一起開了這家店。地址隱秘，不但料理美味，整體風(fēng)格典雅，甚至連房間隔音效果也十分出眾，因此深受那些性格古怪的達(dá)官貴人們的喜愛。走過橫跨沙庭式枯山水的木橋，來到玄關(guān)處，穿著樸素普段著的智人女孩走過來微微鞠躬，細(xì)聲問道：“請問先生有預(yù)約嗎？”

    “……江游北，菊酒杯房的。”

    女孩翻了冊子，對上姓名跟房間號后再次一鞠躬：“另一位先生已經(jīng)在房內(nèi)用餐了，請您跟我來?！?/br>
    領(lǐng)著江游北到了房間前，女孩拉開紙門，輕聲說請進(jìn)后就快步離開了。

    坐在里面正夾著鹽烤秋刀魚的青年瞇著眼吃下魚rou，發(fā)出滿足的贊嘆聲，看到江游北后他放下筷子，笑著說：「ここの料亭、板前さんの腕前は大したものですよ——さすかあの和食の鬼、岸田蒼太の弟子ですね（這兒的飯店，廚師的手藝可真不是蓋的。不愧是那位和食之鬼，岸田蒼太的弟子。）」

    江游北坐下，但沒有要動滿桌美味佳肴的意思，只是喝了一口冷水：「…何しに來た？わざわざ中國へ日本料理を食べるって事ではないだろう？（……你來干什么的？不會特地來中國就是為了吃日本料理的吧？）」

    青年正是江游北的未婚夫，大她四歲，文田制藥社長的長子——文田時雨。他依舊微笑著，帶著些無奈地看江游北：「いやはや、キミって本當(dāng)に無駄話が大嫌いですね。來周、うちの父とキミのお父様が、仆たちの結(jié)婚式について、なんか色々な準(zhǔn)備をしているだそうだ。（哎呀呀，你還真是不喜歡講廢話呢。我父親跟令尊，似乎從下周開始要張羅我跟你結(jié)婚的事情。）」

    江游北望著玻璃杯上慢慢流下的小水珠：「…へぇー…で？（哦，然后呢？）」

    「多分、大學(xué)に入れたら、すぐ結(jié)婚するんですよ。仆たち。（可能等你上了大學(xué)之后我們就會馬上結(jié)婚。）」

    「ふーん…あんたは思ったより冷靜だな（呵，你倒是比我想的還要冷靜）」江游北的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別にオレのことを好きでもないのに（明明壓根就不喜歡我。）」

    「こっちのセリフですよ、ユーべさん。（我才想這么說的，游北小姐。）」文田時雨倒了一杯清酒，但沒有喝，「強(qiáng)いて言うなら、仆の事、結(jié)構(gòu)嫌いじゃないですか？（非要講的話，應(yīng)該是挺討厭我的吧？）”」

    江游北臉上嘲弄的表情已經(jīng)藏不住了：「ハッ、あんたの方は？それでいいの？もう諦めたの？あの子の事を？（哈，那你呢？就這樣算了？已經(jīng)打算放棄那女孩了？）」

    江游北知道，文田時雨跟她不一樣。去他在東京的宅邸時，許多人忙上忙下的大廚房里能看到一位年輕的學(xué)徒在跟著廚師師傅做事。他知道文田時雨看那位身上有股洗不掉的鄉(xiāng)土味兒、笑起來的兩個月牙干凈又純粹的安琪泰坦女孩時，眼神里的熱情跟愛意根本藏不住。

    更直接的證據(jù)就是，他撿到過文田時雨掉下的相框吊墜，里面放的就是那女孩笑盈盈的照片。

    聽到江游北提那個女孩后，文田時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それ以外何かできるって言う？キミも、仆も。産まれてからずっと、人生の行き先は血に決まっているさ。（……你倒是說說看我還能做什么？不論是你還是我，從出生后的人生藍(lán)圖早就被血緣定死了。）」

    滿意地聽到文田時雨終于收齊那假惺惺的敬語后，江游北也沒收起嘲笑的眼神：「だから運(yùn)命へ反旗を翻すのが怖いか？（就因?yàn)檫@個，你就害怕跟命運(yùn)抗?fàn)幜?？）?/br>
    「…ユーべ（…游北）」

    「…あんたも男なら、ちゃんと見せてくれよ、そのプライドを。（……你要也是男人的話，就讓我好好見識一下你的尊嚴(yán)。）」江游北舉起玻璃杯一飲而盡，冰冷的水刺激著她的咽喉，「オレはなんも構(gòu)わんからな。逃げるのか、戦うのか、あんた次第だ。（不管是要逃要是要反抗，都看你怎么想，我是怎樣都無所謂。）」

    說完起身就要走，卻被文田時雨拉住了袖子。

    「キミは？キミの考えは？（你呢？你的想法到底是……？）」

    江游北把袖子從文田時雨手中抽出：「ルール自體はくそ。それ以外別にどうでもいい。（破規(guī)矩本身就是狗屎，除此之外怎樣都好。）」

    文田時雨緊張地看著她：「これもキミの本心なのか？（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嗎？）」

    「さな。それじゃ。（誰知道呢，拜咯。）」

    江游北走出庭院，深呼吸了一口山林的新鮮空氣，拒絕司機(jī)接送的她打算自己走回去。路上，又想到陸猛跟文田時雨，她煩躁地?fù)蟻y自己的頭發(fā)。

    屁的覺悟，她根本沒有。她既不像陸猛那樣對老規(guī)矩真的抱有深深的疑問，又不像文田時雨那樣因?yàn)樾闹杏姓鎼鄱鴮弦?guī)矩想發(fā)作卻又沒那個勇氣。實(shí)際上她……是真的挺無所謂的，不管是將來被人牽著走還是嫁給對方不愛她她也不愛對方的人。因?yàn)樗龥]有夢想，也沒有喜歡的人。

    ……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何向東那賊兮兮的表情，江游北閉上眼睛甩頭試圖把何向東甩出自己腦海，然而耳邊甚至幻聽到何向東的呼喊聲——

    “……江同學(xué)！江同學(xué)！”

    不對，不是幻聽！江游北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學(xué)校門口了。她一回頭就看到何向東興奮地從學(xué)校那個好漢坡上一蹦一跳地沖她跑來，江游北越看越覺得這個動作頗像萌寵視頻里那些看見主人后興奮不已的小狗。江游北膽顫心驚地看著何向東越蹦越高，喂喂喂這小子是不是忘了他在斜坡上啊？果不其然，幾秒后何向東踩空了，整個人從坡上滾下來滾到了江游北腳前，書包里的書也跟著撒了一地。

    江游北無語地看著怪叫著喊疼的何向東，伸手拉起他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你他媽幾歲啊你，小學(xué)生嗎？”

    何向東嘿嘿看著她傻笑：“沒事，不疼，不疼。”

    江游北嘆氣幫忙撿地上的教科書，心想這小子到底哪里神童了，跟陸猛說的一樣，神經(jīng)病兒童還差不多。何向東慌忙接過江游北遞過的課本，連放回書包時臉還依舊在對著江游北嘿嘿直笑。

    “……我說你干嘛老看我，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你哪兒都好看?！焙蜗驏|想揉一揉發(fā)癢的鼻頭，結(jié)果一抬手就直叫喚。

    “怎么了？”江游北抓過他的手一看，手肘上破了好大一個口子，上面還都是灰塵。江游北皺眉道：“靠，你個傻子還沒事，人從那么高的地方滾下來怎么可能沒事。趕緊消毒，不然化膿了有你好受的?！?/br>
    何向東脖子一縮：“可，這附近也沒藥店……”

    江游北抬頭一看學(xué)校，好漢坡上的第二道鐵門早就關(guān)了，何向東估計是留校太晚才放出來的。江游北糾結(jié)地盯著何向東臟污的傷口，拿起電話前問何向東：“你家有藥嗎？”

    何向東愣了下，想了半天后說：“沒……吧？我家就我一個，只有創(chuàng)口貼和感冒藥……”

    江游北難以置信地看何向東，感覺在看什么新品種生物一樣：“……你是怎么活那么大的？”

    “可能因?yàn)榧俗杂刑煜喔４竺蟀伞！?/br>
    “行了，別貧了你。”江游北受不了地打了電話約了司機(jī)，“……到我家弄吧，雖然你自己傻逼占大部分原因，但我的心也是rou做的，傻逼受傷了也有獲得救助的權(quán)利。”

    “……你、你家？”

    “是啊，我家。”江游北挑眉，“怎么，不愿意？”

    何向東的頭比小雞啄米還快：“愿意愿意愿意一百個愿意一萬個愿意一億個愿意！”

    江游北邀請他到她家去了！江游北邀請他到她家去了??！

    何向東胸中的無數(shù)個小何向東直接在心臟上蹦迪，噗通聲動次打次地比任何夜店DJ都帶勁。他一高興又想抬手歡呼，結(jié)果再次扯到傷口痛地蹲在地上哎喂喲個不停。

    江游北第一次看到如此白癡的人，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沒有任何嘲弄也沒有任何鄙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看呆了何向東。

    江游北想，他其實(shí)蠻好玩的，還有些……傻得可愛。

    而何向東卻想，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嘴唇，他有涂唇膏嗎？親上去是不是又甜又軟？真想狠狠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