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

    莫韻清在梅奧醫(yī)學(xué)中心做了檢查，這家全美排名第一的私立綜合醫(yī)院，收費之貴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母子二人的想象。

    一項項檢查，一次次診療，直至最后的肝移植手術(shù)和術(shù)后護理，池野知道，這些錢他一輩子都還不起。

    那個男人的話還在耳邊。

    “美國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病房以及所有的康復(fù)費用，換你永遠(yuǎn)消失。做得到嗎？”

    他很沒骨氣地點了頭，對那個滿心相信他幫助他的女孩撒了謊，不告而別了。

    人生的第一次悸動，第一次喜歡，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跟著他離開。

    那個男人說到做到，mama在醫(yī)院里得到了最好的治療和護理，不需要他擔(dān)心什么。

    真正需要擔(dān)心的，是他自己。

    一個不滿十八歲、身無分文的少年，該如何在異國他鄉(xiāng)生活。

    已經(jīng)連續(xù)跑了好些天，找不到工作。他英語不太好，所以聽不太明白對方到底說了什么，但他看得懂手勢，他們不耐煩地讓他出去。

    身上最后的一點錢，買了一個面包，他站在街角茫然地一口口咬著面包，突兀的黑發(fā)黑眸東方面孔，在人來人往的外國街頭顯得格格不入。

    而身旁的流浪漢還一臉鄙夷，卻又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手里的面包。想要從這個瘦弱的少年手里搶東西，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但少年不傻，他感覺得到。迅速的幾口吃完面包，趁著紅燈，他快步走到了馬路對面。

    馬路對面的這家酒店很大，招牌上難得有幾個中國字，看著倍感親切。而角落里紅色的招聘啟事，就更讓他覺得親切了。

    十二樓的中餐廳后廚招幫工，每天有五十美金。只吃了個半飽的少年眼中閃著光，他順著上面畫的指示方向跑了進去，正看見一個跟自己一樣黑色頭發(fā)黑色眼睛的男人，身上圍著紅色圍裙，上面印著中國字。

    那人應(yīng)該是得空出來抽煙，池野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干凈凈，應(yīng)該不會被嫌棄。后廚最忌諱臟亂邋遢，這個抽煙的大叔一雙手全是粗繭，但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尖指縫都很干凈。

    他正琢磨著，眼看著對方抽完煙轉(zhuǎn)身要進去，池野忙開口：“叔叔！”

    那人腳下一頓，順著聲音看過來，驟然聽見中文覺得陌生又親切，但對于這個稱呼，大叔很不滿意，一開口就cao著nongnong口音：“你管誰叫叔吶？”

    一開口就出師不利，池野心想這工作又泡湯了。

    卻沒想那人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池野，“剛過來吧？成年了嗎你？”

    “成、成年了。”

    “少撒謊！”

    這一嗓子吼得池野身子一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跟我家那熊小子一樣，他剛來美國找我的時候也是你這幅熊樣?！彼戳搜鄢匾笆稚虾脱澏道锶膫鲉?，就知道他碰了多少釘子了。

    “你會點兒什么啊？”

    池野還在因為那句喊錯的叔叔而懊惱，聽見這個問題明顯愣了一下。

    “我會做菜。”

    “切，小屁孩吹牛不打草稿。會削土豆嗎？削完還得切絲兒切片，行嗎你？”

    池野重重地點頭。

    “那來吧?！?/br>
    大叔轉(zhuǎn)身就走，池野沒想到他這么爽快，張了張口，一聲叔沒敢喊出來。

    “哦對了?！贝笫遛D(zhuǎn)過身來，“你這種只能削個土豆的生手，一天也就三十美金，干不干？”

    池野忙跟上去，“干！”

    那大叔看他的眼神，仿佛像看一條在搖尾巴的小哈巴狗，“你們這些臭小子，就仗著年輕好看混飯吃。”

    剛池野那副走投無路的可憐樣子，看得人確實揪心。

    池野則是在好奇他口中的“你們”，除了自己，還有誰。

    “還有啊，”兩人進了電梯，“十二樓是中餐廳和法餐廳，廚房共用，那幫老美嘴臟得很，說你什么聽著就行，別惹事兒知不知道？”

    池野很誠實：“我其實也聽不懂?！?/br>
    大叔一怔，“行吧行吧，看你也不是個敢惹事兒的料子，對了我叫陸浩，你喊浩哥就行，別老叔叔叔的叫，給人叫老了。”

    “好，浩哥?！?/br>
    陸浩帶著池野進了中央廚房，盯著他洗了手換了衣服，這才朝著大伙兒努努嘴：“吶，今兒新來的小孩，雜活兒都是他的。”

    從削土豆洗菜切菜，到清理臺面打下手，再到后面能給二廚和主廚配菜，都叫雜活。

    “哎浩哥，你這出去抽了根煙的功夫就領(lǐng)回一小孩兒，這回是表弟還是堂弟??？”

    “去去去，少提那死孩子，成天找不著人?！?/br>
    陸浩一拍池野的肩膀，“他們說的是我堂弟，叫陸墨，就墨水的墨。跟你差不多大，經(jīng)常來找我，那小子脾氣不好，你見著了離得遠(yuǎn)點兒，他要?；炷憔秃拔摇！?/br>
    池野多問了一嘴：“那他長什么樣子……”

    “啊，長得比女孩兒還漂亮，你別被他那張臉騙了，那小子拳頭黑得很?！?/br>
    池野暗暗記下，沒等陸浩開口，他就已經(jīng)熟門熟路地開始干活。

    陸浩看他手腳麻利，連削個土豆都比別人快，不由樂道：“哎你還真在館子里干過？”

    池野點頭，“中西餐的餐廳都干過的?！?/br>
    “得，發(fā)回善心沒想著還撿著便宜了。行，好好干，后邊兒給你漲工資?！?/br>
    坐在小凳上的少年一笑：“謝謝浩哥?！?/br>
    陸浩擺擺手：“謝什么謝，在外邊兒還得咱們中國人幫中國人。”

    酒店里的中餐廳雖然不像那些蒼蠅館子，一到飯點就忙翻天，雖然客人少，但每道菜都要精細(xì)，這里不比國內(nèi)，一旦客人投訴，那就是整個中餐廳的責(zé)任。

    中餐廳的老板也是中國人，但也是在美國土生土長，不大會說中文，但很愛中國菜。陸浩是主廚，也是整個中餐廳管事的，池野看著他顛勺姿勢和上菜速度，就知道這是道里行家。

    行家有個特點，做事挑剔，卻也看人精準(zhǔn)。

    池野看了眼面前削不完的土豆和胡蘿卜，心里很高興，現(xiàn)在雖然才三十美金，但以后就說不準(zhǔ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