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
我一連五六天沒有見過余厥。 說來可笑,這一年多的時間里習慣了這個活監(jiān)控,他第一次離開我這么長時間,我竟然有些不適應。 就像在陽光下奔跑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腳下沒有影子。 但每天余厥親手做的飯還是會源源不斷的來到我的餐桌,一日三餐頓頓不落,我琢磨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余厥不是忙到?jīng)]時間見我,是壓根不想來見我。 我后知后覺有了些做rou票的自覺,安靜縮在那個沒什么娛樂設施的房間里,盯著雪白的墻整日整日的發(fā)呆。無聊確實是有的,但是年幼時在余左教授那里也經(jīng)常這樣,我習慣了。 我縮著乖乖不動了,卻聽見開門聲,余厥大步流星走進我這個臨時的居所,明明還算寬敞的房間打他進來開始好像就變得沉默壓迫力。不做任何掩飾也不用向任何人低頭的余厥是有些可怕的,他的氣勢壓的我忍不住抱緊懷里的枕頭。 我不明白我對他而言算什么,如果做我的奴隸是他的屈辱,那以我好糊弄的性子,也不必為了什么三番五次地勾我上床。 他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周身的氣壓太低壓扁了我,神情緩和下來,單膝跪在我床邊,好和我平視。他似乎想先開口說些什么,但我打斷了他。 “余厥,你恨我嗎?” 這個問題一年零八個月前我也問過他,那時他說他不敢,現(xiàn)在這里沒什么能限制他的,什么少爺奴隸私有物全都見了鬼。所以我再次問他。 “是的,”他很平靜地說,“我恨您,您的出生,您的血脈,您的職責,您的一切?!?/br> 他不是主家的走狗,而是旁支的尖刀,等著目標自己露出柔軟的腹部,然后愚蠢的死掉。 我不意外這個答案,我需要這個答案。我需要這個結(jié)果——那就恨我吧。 “余黎?!彼麉s這樣叫我名字,突如其來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對我直呼其名。 “余黎,”他依舊是平靜的,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我愛你?!?/br> “本來計劃應該再推遲一周的,但我已經(jīng)無法容忍大少爺看你的眼神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安安靜靜地聽他剖心,雖然不知道里面是否摻雜了虛情假意。 “余黎,你為什么偏偏是小少爺?!?/br> 好問題,我心想,我為什么是小少爺而不是窗外飛過的那只蝴蝶呢?我伸手捧起余厥的臉,慢慢地想,一飲一啄自有定數(shù),這或許是報應。 我低下頭吻了他。 在面對整個家族時,我一直選擇沉默,哪怕不認同也不會阻攔,也從來不去撿別人不要的那些只要稍加治療或許還能活下來的奴隸。 我只是站在角落里,陰郁地,透過長長的劉海看那些浸潤又干透的鮮血。任何一個受過義務教育的人進來看見這不把人當人看的私刑場面都會義憤填膺,但自詡高貴的世家卻從未把命當一回事過。 我就像一個插在兩者中間的怪物,不能放浪而高傲地融入家族,也冷漠而麻木的路過哀求的雙手。 我會遭報應的。所有人,所有動手的,看著的,默認的,退縮的,都會遭報應。 我吻了他,他好溫暖,我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平穩(wěn),沒有感覺。 “果然,我并不愛你啊……”我不知是慶幸還是抱歉地說,后撤一步縮回了最里面,“這樣的話,還是把我作為籌碼奉還給兄長吧?!?/br> 男人怔怔地,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算是我也覺得這副表情讓人于心不忍。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扎手。 “我是不會愛你的。也不會愛任何人?!?/br> “余厥,我是為了要去死而活下來的,如果沒有會死掉這個目標,我不知道我因何而活著?!?/br> “把我作為籌碼交易給主家好不好?這是我唯一的愿望?!?/br> 我為了去死而活著,如果不允許我去死,那我也就失去了活著的必要。奇怪,矛盾,但是安全。我就像一臺壞了的機器。 我第一次看見余厥落荒而逃,他狼狽的像被從小籠子驅(qū)趕進大籠子的野獸。 兄長的病突然嚴重的很突然,讓主家那邊來談判的人慌了手腳,一退再退答應了許多優(yōu)厚的條件,只想趕緊把我?guī)ё?。他們談判時我就坐在那里,作為一個“完好無損的展示物品”,聽他們唇槍舌戰(zhàn),余厥明顯不在狀態(tài),眼底有深深的青紫。 答應他們。我在桌子底下蹭了蹭余厥的小腿,在他看向我時做了個拜托了的手勢。他別開臉沒有吭聲。 最后還是我喧賓奪主一把抓住他的手在合約上簽的字,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卻到底沒有用太大力氣阻止我。 我聽見有人勸他只是分開一段時間,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用不著看這么死吧。余厥的身子繃的死緊,沒有回話。 時間趕的急,我基本上一下飛行器就被拉進了醫(yī)院,手和腳被拘束帶扣在床邊,好像沒人想到要和我這個理論上將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講講情況。 過于明亮的圓環(huán)。手術(shù)刀。血腥味。注射了大量麻醉讓一切變得遲鈍。我好像做了棉花糖一樣的夢。 余左教授將我抱到實驗臺上,溫柔的稱呼我為他的杰作。 兄長捏了捏我的腮幫子,往我掌心塞了一顆糖。 我不愿意承認的父親母親在我成年禮上遠遠的站在那邊,眼中閃爍著淚光。 余厥自下而上地看我,平靜而絕望地說他愛我。 這是走馬燈。 我也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