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南房飯廳吃的，軍老太太居主座，軍霖在左下首，旁邊挨著添夏，軍霜單獨坐在右下首。

    仔細算算添夏也差不多有一年沒見到軍老太太歐明歆了。

    頭發(fā)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的根根銀發(fā)，半遮半掩，若隱若現(xiàn)。臉上條條皺文，卻難掩年輕時的清麗絕色。因歐明歆自小便在溫暖適宜的江北長大，最是畏寒，北方的冬季，寒冷刺骨，所以即使是在地暖燒的熱熱的室內(nèi)，歐明歆依舊著了一件暗紫色貂皮馬甲，襯得人更顯威嚴。

    添夏以前特別受歐明歆喜愛，比之孫女軍霜，亦不遑多讓，若是沒有軍霖，外人恐怕以為添夏是她親自選定的孫女婿，畢竟軍歐兩家的女兒最為矜貴，招贅也是常有的事兒。

    只是現(xiàn)在……

    添夏嘆口氣，接著扒拉碗里的飯菜。

    近幾年，他都是能不見歐明歆就不見歐明歆的，以免哪里犯了老太太忌諱，再賞他一頓家法吃。

    歐明歆放下筷子，另外三人亦同時停下手，軍家是書香世家，規(guī)矩極多，而且歐明歆平素最重規(guī)矩，食不言寢不語便是最為重要的規(guī)矩。

    不管是多么要緊的事情，也一直都是留在飯后說的。

    “阿霖，小燁小銘他們都走了？”

    說的，便是昨晚來祝壽的蘇燁季嘉銘等人。

    “是的，祖母，除了費奇還在泉城以外，其他人都離開了?！?/br>
    “費奇他們的先人，與我母親是至交，你平素與他們多聯(lián)系，別只想著一些不著調(diào)的玩意兒?！?/br>
    添夏眼珠兒一轉(zhuǎn)，這“不著調(diào)的”說的是他？？？

    “是?！?/br>
    軍霖站起身，“若沒什么事兒，我就先回去了?！闭f著用眼神示意那倆貨跟他一起。

    “恩?！睔W明歆擺擺手，“我昨晚上與你說的，你好好想想?！?/br>
    身子微微一僵，軍霖略略躬身，低聲道，“祖母放心，阿霖知道?！?/br>
    待三人走至門口，歐明歆卻突然出聲，“添夏，你留一下?！?/br>
    軍霖回過頭，瞥了一眼添夏，眼神詢問他是不是又惹事兒了，添夏則回以無辜的表情，寶寶什么都沒做啊～

    見他眨巴著眼睛賣萌扮純的樣兒，軍霖忍俊不禁，隨即咳了一聲以作掩飾，“祖母，我等下還有賬要跟夏夏算?！?/br>
    軍霖說的本是他偷看鈣片之類的“賬”，借這個機會讓歐明歆放過添夏，可歐明歆卻誤會了，冷哼一聲，道，“他自六歲起就是你養(yǎng)著的，吃的穿的用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的？，若要算賬，一筆筆的可是能算清楚了的？”

    添夏呆怔在那里，臉色唰的變得慘白，面上的難堪與尷尬，顯露無疑。

    這三年的時間，他聽歐明歆說過太多太多不堪入耳的話語，原本以為早已被修煉成鐵耳朵，可這樣的話，沒有任何一點鄙夷的字眼，卻硬生生將他打入地獄，如置于寒風(fēng)暴雪之中，冰冷徹骨，心，卻似被烈火煎熬，冰火兩重天，難受得緊。

    他，本來就是軍霖收養(yǎng)的孤兒，他，現(xiàn)在能擁有的一切，無一不是軍霖施舍于他的。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耳中聽到這樣羞辱意味兒十足的話，他還是覺得分外難堪。

    “祖母！”軍霜走在最后，因為擔(dān)心軍霖收拾她，磨磨蹭蹭的不太愿意跟他走，見歐明歆將話說的這么露骨難聽，忙打圓場，“昨兒個我送您的生日禮物您用了沒有啊？”

    歐明歆瞥她一眼，臉色稍緩，“你織的圍巾，我自然得出去的時候才能戴。”說到禮物，歐明歆嘆口氣，“你是我的孫女兒，自然有心，總好過有些人，用我孫子的錢，送的什么破東西。”

    軍霖臉色微變，“祖母，禮物是我陪夏夏選的?！?/br>
    似笑非笑的看著尷尬的豎在門口的添夏，歐明歆語氣更是刻薄，“你當(dāng)然得陪著他，不然他怎么有錢買什么按摩儀?！?/br>
    “祖母說的正是?！碧硐囊Я艘麓剑惺艿酱桨陰淼耐闯?，平復(fù)了下心情，道，“夏夏在軍家那么多年，所有的開銷都會還給軍家的?！?/br>
    “還？”歐明歆挑眉，笑出了聲，“我倒是想看看，你以后會怎么還?！?/br>
    語畢，離開了飯廳。

    “夏夏?！避娏厣锨耙徊?，握住他的手，發(fā)現(xiàn)他手攥的死死的，胳膊也緊緊繃著，他嘆了口氣，扒開他的手，果不其然看到了他掌心的四道小月牙印兒，不由涌出一絲心疼。

    “我沒事兒?！碧硐拿銖娦Φ?，“祖母說的又不是假的?！闭f完，他甩開男人的手轉(zhuǎn)身出去出去，并沒有看到身后軍霖望向他的眼神，深沉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