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
虞蘇游歷逐國,高骨影子般跟隨,因著所見所聞皆斟酌后匯報,密信之中并無大事,高禎也逐漸放下心,不要求他每日匯報,可十天半個月再說。 如此幾個月下來,逐見成效,新上任的郡守不再受到性命要挾,家眷也相安無事,只是他們頸上多了一個火羽墜飾,具體用來做什么的,郡守與相室均來自陣國,并不知曉,但見當地人不少戴著,便以為是入鄉(xiāng)隨俗,為保命也戴上,而入了利火教,信奉燃羽之神的百姓,瞧著遠道而來的郡守與他們同為罪徒,也不再對他懷有敵意,一時兩方相安無事,唯一不同的是,郡守被迫參與每周的祭拜。 有些懂得官場之道的郡守,大方拿出私錢,要捐給利火教修建廟宇,然而詢問之下大驚,這利火教竟沒有廟宇,更沒有偶像,他們口中的燃羽之神并無實體,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篝火,和許久前出現的一位白衣公子,聽說,他眉間有火苗跳動,吐息能成火,口涎能療傷,盲者與他接觸能復明,在罪徒們急需他的時候,他便會出現,傳達燃羽之神的指令,所以不需要廟宇供奉,因為燃羽之神必有回響,且從不拿罪徒的一分一毫。 郡守聽的半信半疑,但因新上任,也不敢直接質疑,為保命,只能加入他們。 另一邊,炎國境內,蟬予跟著仁哲將軍,成為他的副將。 蟬予最想成為楊炎芳藹的副將,可她是統(tǒng)領,身邊虎將各個身手不凡,蟬予底子差,只能靠邊站,且因為蟬予和楊炎幼清茍合之事,讓楊炎芳藹對他無端的厭惡,便眼不見為凈,扔給仁哲將軍不管了,并且對他不抱任何期望。 而仁哲將軍不這么看。 蟬予不知,仁哲將軍在默默的觀察他。據他所了解,蟬予是可塑之才,天生高大身量,心思重善思考,且反應機敏,單打獨斗是比不過有童子功的人,可放在形勢瞬息萬變的戰(zhàn)陣上,卻很有幫助。 本以為他身為楊炎幼清的義子,不是貪圖享樂的小狼狗,便是個嬌氣草包,誰知蟬予不負他這體格,樣樣跟著仁哲將軍安排走,倒也是個合格聽話的副將。 之后霜勒人又進犯了幾次,因著吃了夜襲的虧,他們忽然束手束腳,不敢冒進。而楊炎芳藹這邊畏懼寒冬,想過個安生的冬日,便殺瘋了一般,趁著沒有大寒連連猛攻,接連打下數場勝仗,不僅奪回了丁令城,還一口氣打到了撒拉勒河邊上,將霜勒人逼回了河對岸,暫時還了炎國邊疆安定。 這一場場戰(zhàn)役中,蟬予也在其中,全須全羽的活下來。 連日里,仁哲將軍都閑著,晌午用了膳,他嚼著薄荷甘草,在營地中閑走。 今日陽光好,炎兵們愈加輕松,上一次鏖戰(zhàn)是約十日前,他們在河岸邊駐下防御,然而連等數日,隔著茫茫撒拉勒大河,對面空空如也,別說人影,連霜勒人的鷹隼都看不到,霜勒人仿佛消失了一般,開始仁哲將軍很緊張,遣了探子去探查,確定河岸這邊一片祥和,接著又重金收買線人,深入到霜勒人聚集地探查情況,原來霜勒人忽然后院起火,他們統(tǒng)一的那五十九部,竟有人謀反,霜勒共主權衡利弊,決定先安內,再攘外,遂撤回部分人馬,放緩了侵吞步伐。 這個消息讓仁哲將軍大大的松了口氣,同時又哀嘆遇到了壞時節(jié),現在天氣已經冷了,炎兵再往西,不說糧草跟不跟得上,光是極寒雪天,炎兵就不適應,若是春夏秋隨便哪個季節(jié),他都會連夜渡河,打到雄布勒瑪去! 現在的情況明朗,仁哲將軍也有了戲耍的心思,看有炎兵聚團踢一個破頭盔玩,他也加入其中,踢的頭盔爛了,他便脫了上衣與炎兵玩摔跤,一連摔了幾個人,全不是他的對手,仁哲將軍喜上眉梢,飄飄然起來,環(huán)顧四周,看到個灰突突的大個子在棚子下面釘馬掌,那背影略眼熟,仁哲將軍也不管這許多,指名叫他過來摔跤玩。 周圍炎兵搶下那人手里的家伙,推著他來到場中央,仁哲將軍愣了下,竟是蟬予。 蟬予經過這許多日的風吹日曬,從最開始的細皮嫩rou,已經變得和周遭炎兵一樣了,皮糙rou厚不說,還黢黑瘦削,薄嘴唇上不是爆皮就是凝著血痂,眼角也吹出干裂細紋,瞧著比剛來時更有男子氣概,目光也愈加深沉專注。 “來,蟬予快脫上衣!跟將軍練練??!” 周遭炎兵跟著起哄,只有少數幾人隱約知道蟬予來歷,但隨著后面幾場戰(zhàn)事的打響,漸漸也無人糾結他的身世。 蟬予立刻脫掉上衣,露出一身精瘦黢黑的身軀,相比別人,他身上幾處淺淺的疤痕裝飾一般,可有可無,昭示著他還是個新兵。 因著仁哲將軍連贏了數人,不把蟬予放在眼里,二人走到場中,擺好架勢,互相試探一番后,仁哲將軍一個猛撲,蟬予順勢借力,閃身竟將仁哲將軍按倒在地。 勝負瞬間分曉,然而周圍炎兵不敢有人歡呼,仁哲將軍笑嘻嘻爬起來,說不作數不作數,再來! 蟬予答應,二人再次占好位置,這次仁哲將軍學聰明了,不敢冒進,只一味的推手sao擾,可蟬予穩(wěn)如老狗,不為所動,結果還是仁哲將軍等不及了,再次猛撲,蟬予這次沒有閃身,他一條腿向后支好,生生扛住仁哲將軍的進攻,接著就抓緊對方褲腰,開始正式的摔跤比拼。 周圍炎兵都開始吶喊,無一例外是給仁哲將軍鼓勁兒,蟬予宛如背水一戰(zhàn),抿著嘴,憋得臉通紅,一雙胳膊鐵鑄的一般,緊緊勒著仁哲將軍,任憑仁哲將軍怎么用力甩,怎么別他腿,他都悍然不倒,最后聽仁哲將軍氣喘粗了,蟬予知道他力氣耗盡,倏然出手,再次把仁哲將軍按倒在地。 這下熱鬧的眾人再次安靜,面面相覷之下不知道說什么好,蟬予把仁哲將軍拉起來,誰知這仁哲將軍不講武德,趁機偷襲蟬予,蟬予險些摔倒,情急之下抓住仁哲將軍,一個翻身將他壓在下面,為防止他再次出手,蟬予用腿鎖住他的胳膊,仁哲將軍徹底無法翻身。 這時人群里有人喊好,竟是楊炎芳藹。 楊炎芳藹今日也是閑來無事四處巡查,就看見了蟬予他們,觀察之下驚訝發(fā)現,蟬予用的是霜勒人的摔跤方式,他怎么會這種?在戰(zhàn)場上學來的? 一聽楊炎芳藹起了頭,周圍炎兵也跟著起哄叫好,蟬予見狀,趕緊松開仁哲將軍,沖楊炎芳藹施禮,仁哲將軍摔的灰頭土臉,惹得楊炎芳藹大笑不止。 “哪學的?”楊炎芳藹問蟬予。 “跟霜勒俘虜學的,”蟬予實話實說;“卑職見有個俘虜特別健碩,就跟他說,他要教會我,我就給他吃的……” “你私自放俘虜出來???”仁哲將軍一驚,這些霜勒人語言不通,經常被扣押也蠢蠢欲動不安分,所以除了看守,不得有人接近他們,而蟬予顯然不是看守。 “我沒放!我……我就放他一個出來,”蟬予越說聲音越小,因為覺得自己口不擇言,出賣了看守。 “你……” “不打緊,”楊炎芳藹很大度的一揮手;“只要能為我所用,無所謂是哪里學的招式!你學的不錯?!?/br> 蟬予進了軍中這許多時日,都是遠遠看著楊炎芳藹,頭一次這樣近的看她,簡直都要忘了她是自己姑姑了,只覺得她在自己心中,威望日益高漲。 楊炎芳藹上下打量蟬予,感慨軍中真是錘煉人心,蟬予看上去穩(wěn)重許多,比剛見時順眼,怎么也不像那個光著屁股躲在楊炎幼清身后的小廢物。 楊炎芳藹嘆口氣,忽然有了個想法;“今日下午申時三刻,去一趟大營?!?/br> 大營指的便是楊炎芳藹常待得地方,因為陣線一直延長,大營也一搬再搬,現在就駐扎在30里外的地方。 蟬予聽了這話,心中躁動。他過了不知多少個月的亡命生活,雖一直在仁哲將軍左右,相比別人更有保障,可霜勒人的彎刀還是數次擦著他的甲胄滑過,靈魂都要被劈成兩半,蟬予也從一開始的驚魂未定,變成現在的傻大膽,他以為自己還要再熬一陣,甚至就這么熬下去,沒想到今日楊炎芳藹忽然當著眾人的面,點名要他去大營! 是不是將軍夢不遠了? 楊炎芳藹說完便走了,周圍炎兵向蟬予投去艷羨的目光。 仁哲將軍看楊炎芳藹走遠了,才撣去身上塵土,沒好氣的問周圍人;“你們都讓著我呢?。俊?/br> 那幾個被仁哲將軍打敗的炎兵陪著笑,只說是仁哲將軍英勇神武,旁邊的蟬予這才明白過來,覺得自己太不懂看臉色,也跟著應和。 “是仁哲將軍武藝高強!” 然而這話由他說來最假,引來眾人側目,蟬予只好閉嘴,默默去牽馬。 離開時,蟬予路過扣押著霜勒俘虜的柵欄。 對于霜勒囚犯,楊炎芳藹實施鐵腕政策,凡不服管的,當眾砍頭,曝尸荒野,挑選其中聽話的,拉到其他郡縣賣掉,或者賣到他國,不聽話的,便拉去礦山采礦,通常去這里的俘虜,九死一生,得的錢全都買了糧馬,供炎兵使用。 現在這批俘虜經過一段時間的扣押,已經沒了剛來時的血性,動物一般依靠著柵欄,靜靜等待接下來的命運。 蟬予看著他們,心中沒有憐憫,也沒有憎恨,反倒是骨血中的獵奇心,驅使他總是觀察霜勒人,看他們的面部結構,看他們騎馬時的技巧,甚至擔著受軍規(guī)處罰的風險,和霜勒人學摔跤。 蟬予有時也在想,自己是不是霜勒人后代?若不是自己長了一張典型的中原人臉,他真要以為雄布勒瑪是自己的故鄉(xiāng)了。 這當然不可能了,蟬予不只是沒有恨,他對霜勒人高舉屠刀時,也未有絲毫憐憫心。 蟬予看完霜勒人,便策馬奔向大營。 他一人一馬跑得快,步行2個時辰的路,他跑了不到1個時辰就到了。 大營內停著一輛馬車,蟬予過去看看,順手搖了下車上的鸞鈴,聽著清脆的聲響,他抿起嘴,又想楊炎幼清了。 自從去了軍中,便再沒跟楊炎幼清見過面,他們倒是通過書信,厚厚一沓,摸著信,蟬予頭一次有了牽掛之情,牽掛的他在夜晚偷偷啜泣。 楊炎幼清在信中告訴他,楊炎芳藹有心錘煉,阻撓二人見面,望他好好保重自己,別傻了吧唧就知道往前沖,待到二人見面前,不可有傷殘,要時刻念著自己想著自己,好護體。 蟬予落寞的看看鸞鈴,沒精打采的去往主帳,撩開帳簾時,他忽然渾身一震,中了定神咒一般呆立不動,雙眼先是等待,再是瘋狂的四處轉動搜尋。 他嗅到了蘇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