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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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予在太子府后門處,接到了楊斐。 “大哥哥怎的不下車?進去坐坐呀,”楊斐鉆入輿中,瞧見蟬予面色凝重,少有的嚴肅。 “不進去了,有事跟你說,”蟬予從袖中掏出那本芳名錄。 楊斐見了,臉色變了變,目光在芳名錄與蟬予面上掃了幾個來回;“大哥哥……這是何意……” “這東西被我義父發(fā)現(xiàn),還你,哥哥能力有限,僅能自保,弟是有福之人,定能逢兇化吉,而且聽說那兩位叔父頻繁出入赤泉宮,應(yīng)該沒時間管你,若是真的住不下去,弟就搬出來,哥哥……幫你出租子,”蟬予被楊斐那雙略帶絕望和焦急的眼睛盯的心軟,說完便后悔,后悔沒聽楊炎幼清的話,徹底撇干凈關(guān)系。 楊斐低垂下頭,似是沒想到蟬予能如此絕情,而蟬予也趁著他沒在說話,趕緊支會長四往法鳴寺去。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弟你別怨哥哥,我雖說是義子,說穿了也是寄人籬下,若是公子幼清不要我,公子鐸不認我,那我不還是要回到街上乞討,弟你就理解哥哥這一次吧……”蟬予又絮絮的央了一會兒,看楊斐面色緩和,才覺出口渴。 蟬予心中暗罵,明明就不是自己的事,怎的自己不做就跟欠了他們家的一樣,真是天生的骨頭賤? “既然大哥哥這么說,弟也無法了……只求以后若是弟真的走投無路,大哥哥莫要落井下石,能拉兄弟一把,那更是感激不盡……” “你這話說的,救命還是要救的,”蟬予被他說的好氣又好笑,又是一度安慰,一路到了法鳴寺,楊斐才算解了這個心結(jié)。 “大哥哥和我一同去吧,”楊斐道;“那里離僧舍近,得有人把風(fēng)?!?/br> 蟬予答應(yīng),揣起那芳名錄,跟著楊斐一起進了寺廟。 現(xiàn)在巳時二刻,法鳴寺常年香火旺盛,香客絡(luò)繹不絕,二人一路過了牌樓,邁過天王殿,繞過普賢殿,直奔僧舍去,大約五六排的僧舍后門,就是藏經(jīng)閣,藏經(jīng)閣腳下有一排青磚房,一個小沙彌抱著掃帚清掃,偶有和尚匆匆而過。 “這……門鎖著呢……”蟬予為難的小聲說。 “你去跟那小沙彌問路,我去開,”楊斐說著,沖他展示了一根足銀的耳挖子。 蟬予頓覺佩服,一個太子府里的小公子,為了夾縫求生,真是什么偷雞摸狗的都學(xué)會了。 不過芳名錄在自己身上,他敲開門鎖又如何? 不過楊斐似乎鐵了心的要開門,蟬予只好依他。去跟那掃地的小沙彌問路。 那小沙彌抱著掃帚蹙眉,沒理他的茬;“施主好生眼熟……” “啊?你認得我?我常來祭拜,記得也正常,”蟬予笑道。 小沙彌搖頭;“不對……你……?。∠肫鹆?,你在我們這柴房住過!” 此話一出,蟬予愣了愣,隨即也想起,當初自己為躲追殺藏在法鳴寺的柴房,每日有小沙彌來送飯,不就是眼前這個嗎! “施主長得好高大!貧僧都認不出來了!”小沙彌上下打量蟬予。 “可說是呢,你倒沒長個兒,”蟬予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偷偷溜了楊斐一眼,他還在使勁兒,于是隨口問;“那個……虛塵大師在嗎?” “施主你問的可太不巧了,虛塵大師云游取經(jīng)去了,剛走,不知歸期,你有何事?若是有事的話,虛塵大師不在……虛念大師在?。 ?/br> 虛念是誰啊…… “施主可要找虛念大師?”小沙彌很熱心。 “呃……”蟬予遲疑著又望了楊斐一眼,他不再撬鎖,而是吮大拇指,原來鎖沒撬開,反倒把自己手劃破了…… “好,你去找虛念大師吧!” “施主何事呢?” “叫他來便是了!”蟬予急著轟小沙彌走,隨便撒了個謊便糊弄過去。 支走小沙彌,蟬予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推開楊斐,攥著銀耳挖子一頓捅鼓,咔嚓一聲,鎖頭落地。 “大哥哥?。 睏铎衬康煽诖?,蟬予沒理他,論起撬鎖,蟬予可是老手了。 蟬予直接一步邁進去。這青磚房低矮陰暗,幽深狹長,又有許多多寶閣,全是一本本的功德芳名錄,蟬予進去便花了眼,正翻找著,忽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呵斥。 “什么人?誰讓你進去的!” “……???我……我沒想進去……” 這笨手笨腳的楊斐,居然被人發(fā)現(xiàn),蟬予來不及管他,只顧著趕緊將芳名錄放回原處,不想空間窄小,他一個轉(zhuǎn)身,撞倒一架多寶閣,上面的名錄嘩啦啦砸將下來,全撲到了蟬予身上。 屋里鬧出動靜,外面人立刻進來,一陣七扭八拐,在個名錄堆里扒出了傻呆呆的蟬予。 蟬予手捧一本攤開的名錄,就是這本“泥磚”最先砸在他的臉上。 幾個僧人只以為他被砸懵,毫不憐惜,架著他與楊斐,一起押到客堂,讓法鳴寺的首座和尚虛念大師斷一斷案。 虛念大師,鼻直口方,眼角有細紋,四十上下,慈眉善目卻也不乏嚴肅,蟬予越看越眼熟,懷疑自己在柴房躲避的日子里也見過他, 而虛念大師剛剛給一位施主解完惑,一回頭,便見幾個師弟押著兩個香客模樣的人前來,他掃一眼師弟,沒什么反應(yīng),在看到楊斐后,明顯呆住了,竟是失態(tài)一般,長久地看著他沒眨眼,仿佛難以置信。 蟬予本以為要吃一頓訓(xùn)斥,等了片刻沒動靜,誰想他竟是這種反應(yīng)。 不過……蟬予忽然一個激靈,目光在二人臉上飛速游移,他們竟然有些連相! 楊斐被他看的渾身起毛,不知這是何意,又因被嚇到了,不敢問他為何。 僧人把二人的罪狀說了個遍,義憤填膺,要虛念大師從重發(fā)落。 “呃……”虛念大師這才移開目光,自打進屋第一次看蟬予,一眼便過;“可丟了什么東西?” “倒也沒有!就是庫里的芳名錄被搞的一團亂!這二人好生奇怪,不去看功德箱不去藏經(jīng)閣,轉(zhuǎn)往放名錄的庫里去!必有蹊蹺!”一個胖和尚道。 虛念大師聽罷,重又看向楊斐,眼中的內(nèi)容讓蟬予讀不懂。 “既然沒丟東西,念你們還是初犯,就算了吧,”虛念大師和聲細語;“看得出二人都是豪門公子,我們廟小,也壓不住二位,請回吧,只是記住下次別再干傻事,切記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br> 楊斐聽了抬起頭,一副松口氣的樣子,連連道謝。 而蟬予卻噤聲,一個想法油然而生——這虛念大師,不會就是楊閔楊斐的親生父親吧。 沒錯,蟬予剛剛確定,若楊閔是個野種,那楊斐也是! 剛才砸在蟬予面上的那本名錄,好巧不巧的,正是十幾年前的,蟬予一打眼看到那名錄上,赫然寫著高瑱的姓名和供養(yǎng)額數(shù),接待的和尚是虛念,從年份上算,竟與楊斐的年紀相同。 蟬予記得另一本芳名錄上,記載著接待高瑱的也是虛念大師。 而虛念大師剛剛的視線,更讓蟬予堅定了自己的猜想——楊閔,楊斐,都不是楊鐸親生,都是虛念大師與高瑱的孩子!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蟬予頭重腳輕,他的父親楊鐸不認他,無非是怕他動搖自己兩個嫡子的利益,然而命運弄人,他如此珍視的兒子,竟都不是他親生的! 可為何他們一口咬定楊閔是野種,楊斐不是呢?難道里面還有什么蹊蹺?可再怎么蹊蹺,也抵不過那白紙黑字的芳名錄。 蟬予震驚完,不得不佩感慨高瑱的膽識,真不愧是陣候之女,行事大膽,這么久以來居然只專情一人,若不是陣候與楊鐸唯利是圖,導(dǎo)致她身不由己,高瑱一定會嫁給虛念大師。 說來,高瑱的女兒也1、2歲了,難道還是這位虛念大師……的? 從客堂出來到上馬車,蟬予那魂魄散了一路,心中只覺諷刺,想他楊鐸負了楊炎幼清,害得他患得患失,自輕自賤,可他楊鐸也難逃善惡報,太子府中三個孩子,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全不是他的種,反倒是他百般嫌棄不肯相認的庶長子…… 蟬予想到這,不覺露出嗤笑。 “大哥哥……”楊斐忽然一拍蟬予,手里拿著一串有檀香的念珠。 蟬予眨眨雙目,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已經(jīng)坐在了馬車上往回趕。 “這是……”蟬予接過念珠嗅了嗅。 “是虛念大師臨走時給我的,在佛前開過光,總共三串,說是給二哥哥,末妹與我,弟終日與他們不想見,拿著也無用,不如給大哥哥拿去?!?/br> 這話聽在蟬予耳中,幾乎是虛念大師承認了他們?nèi)齻€的身份。 “多謝,那……能把那個也給我嘛……”蟬予指的是另一串,他想給楊炎幼清帶回去。 “這……我想給父親,”楊斐婉拒。 一時間,二人無話,蟬予看清楊斐身份后,不知跟他說什么,生怕一張嘴便露餡,楊斐也不知說什么,他現(xiàn)在有苦難言,只滿心念著如何給自己留條后路。 大約晌午,蟬予送完楊斐回到楊炎府,問完楊炎幼清身處何處后,直奔他而去,莽莽撞撞進了屋,慌忙關(guān)緊房門。 楊炎幼清正在摹帖靜心,瞧見蟬予忽的出現(xiàn),心下一喜,可臉上依舊板著,不肯泄露自己心事。 “這是什么?”楊炎幼清看他二話不說,往自己腕子上套佛珠。 “開過光的,保佑你萬事順心,吉祥安逸,”蟬予硬套上佛珠,攥著腕子,親了口那支纖長的素手。 “那……你不戴?”楊炎幼清被這珠子刮的心里癢癢的。 “我不用,我有這個,”蟬予一抓自己腰帶,上面掛著一只玉蟬,自從楊炎幼清修好了這只玉蟬,他便一直掛在自己身上。 “幼清,我今日知道件大事!”蟬予忙不迭的,把他今日法鳴寺所經(jīng)歷之時說了一遍。 令蟬予意外的是,楊炎幼清只是嘆了一聲;“我早就這么猜測,太子府的那三個孩子,沒有一個姓楊?!?/br> “為什么?”蟬予問。 “那夜我記得是楊鐸生辰,太子府設(shè)宴,楊鐸被那兩個哥哥灌的大醉,在高瑱的攙扶下回了房,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當晚……我心情不好,躲到院子里哭了很久,后被龐平找到,三更半夜的才回去,出門時,我們都看到一架馬車從側(cè)門出去,只是那簾幕拉的掩飾,猜不出是誰,本以為是其他親眷晚歸,后來龐平說,他看見那車夫是太子府里的人,我就猜……是高瑱夜半去了法鳴寺。” “哦……我不明白,為何每次高瑱要留下字據(jù)?就是……供養(yǎng)錄,若是我與和尚偷情,才不會傻到留下這個東西,”蟬予說。 “嗯……許是寺里規(guī)矩吧,不供養(yǎng)卻三翻五四往那跑,更遭人議論,那錢就當是封口費,不然過了這么久,連她情郎到底是誰這件事都沒有定論,禿驢收人錢財,還是真的辦事,”說到禿驢這個詞,楊炎幼清又想起虛塵來,他現(xiàn)在……大約已經(jīng)在某個簡陋的驛旅歇息吧。 “那……楊斐如此篤定自己是親生的,就是因為沒幾個人知道高瑱那夜出逃了?連我父親都不知?” “大概吧,那一夜發(fā)生了什么,只有高瑱最清楚,不過瞧她對楊斐不聞不問的樣子,我猜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楊斐到底是誰的種,那干脆就不正視這件事,反正她不只一個兒子,而楊鐸瞧她這樣的態(tài)度,自然就把楊斐當作自己唯一的嫡子?!?/br> “我看他跟父親絲毫不像,反倒是虛念大師一直盯著他看,還送了他三串念珠!” “虛念大師也未必知道事情全貌,這里面可是復(fù)雜,所以我讓你莫要再跟楊斐牽扯,到時候?qū)⒛阋怖@進去,”楊炎幼清收回被蟬予緊攥的手臂,玩著上面的念珠;“想想也是唏噓,楊鐸他如此重視嫡庶有別,卻不知他替別人養(yǎng)了兒子,而自己兒子又被別人養(yǎng)……諷刺?!?/br> 說罷,楊炎幼清眼神審慎的看向蟬予;“你也是假的吧!” 這話雖說是半開玩笑,卻也驚的蟬予一哆嗦。 “瞧楊斐都不自知,你又如何自證身份?若不是玉蟬在你那,誰也不能信你,可現(xiàn)在想想……玉蟬又不認主,被人冒領(lǐng)也是可能?!?/br> 蟬予不由得抓緊衣袖;“那……如若我也不是親生……是我母親跟別的恩客所生……你還要我嗎?” “我不要你你走嗎?”楊炎幼清反問。 “……自然是不走,我還要給公子暖床呢……” “我有貓,還有龐平,還有虛塵,還有別的……” “那我更加不能走了??!”蟬予一拍幾案;“我前腳一走,后腳就有人填上,到時怕是想回都回不來了,不能走!幼清你就別琢磨我是真是假,琢磨清了我也不會走,這輩子你趕不走我!” “我還欠你的了?想走走不了?把你賣到屈沒藍礦上做徭役,看你走不走得了!” “那我就撞死在幼清床頭,以死明志,就不走!”蟬予說的委屈,眼圈都紅了,楊炎幼清看他真動了氣,便稱是玩笑,不再提此事。 蟬予的一頓虛張聲勢,算是糊弄過去,但心中也清楚,楊炎幼清對他身份有質(zhì)疑,而僅僅止步于質(zhì)疑,是因為他對自己有情。 想到這,蟬予快樂的幾乎升天,但還差些。 他還對一些事懷有期待,楊閔是假的,楊斐也是假的,只剩下自己,就算自己是假,那也是真的。 面對這唯一亦真亦假的血脈,蟬予覺的自己還有機會,有機會再高升一步。 想到這,蟬予就要興奮地顫抖,美人與江山,他從未離得這么近過。 與此同時,赤泉宮里,昏迷許久的老尹候忽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