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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停尸房,待在審訊室里感覺好多了,但這種感覺也只持續(xù)了很短暫的一小會兒,我很快又感覺不太好。有一盞燈直直照著我,我問能不能把它轉(zhuǎn)開一些,探長冷笑了一聲,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鋼筆,把面前的本子翻開新的一頁;我又問他,別人也是這種待遇嗎?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不再說話了。 “如果沒什么疑問,我們就開始了。你說的每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不過,”他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都只是一些平常的問題?!?/br> 開始的時候確實是一些平常的問題,早在佩特拉剛剛失蹤的時候,類似的對話就已經(jīng)滾過一輪了,你的名字,你兒子的名字,年齡;你妻子是什么時候失蹤的?前妻,我糾正,她走的時候我們兩人已經(jīng)離婚了。對不起,這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對警察的印象就是一個可以合法冒犯人的職業(yè)。鐘表的指針一格一格跳動著,一問一答的對話還在繼續(xù),你最后一次見到那個女孩兒是什么時候,你們說了什么?給我描述一下你們的晚餐,那晚天氣如何? 突然,進行到一半的對話停頓了一下,又回到開頭,有的問題重復(fù)了三到四遍,我已經(jīng)搞不太清楚了,仿佛一直在談?wù)摕o關(guān)緊要的天氣。那盞燈仍然照著我,幾乎烘烤出了熱意,汗珠從額頭上沁出來,半封閉的小房間里有一股怪怪的潮濕毛皮的氣味,像動物一樣,我很多次需要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揪起領(lǐng)子來聞聞、確認這怪味不是我身上發(fā)出來的。我的雙手交握在膝頭,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又松開,右手虎口留下一個很深的半月形的掐痕;我的腳趾在鞋子里動來動去。 “……我說過,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沒辦法記得像昨天那么清楚,”當(dāng)他再一次質(zhì)疑我對一件東西的描述前后略有不同的時候,我說話的音量前所未有的大,“她失蹤都有兩周了,過了這么長時間,你能立刻說上來這段時間吃了幾頓飯嗎?” 探長一言不發(fā)地在紙上刷刷地寫著,然后停了筆,抬頭直視我的眼睛,面無表情,但我似乎從他緊繃的嘴角看出了一絲壓抑的笑意。 沉默。一滴汗珠從額角慢慢滑下來,滲入了鬢發(fā)之間。在我的頭頂上,鐘表的指針咔咔跳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我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 沉默。腦海里回想著剛才說過的話,然而非?;靵y,全部都是一些零碎的無用的信息,陰雨天,那些晚餐的食物,還有什么?除了—— “蘇伊·賽德斯,”他開口,一字一頓地問,“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在哪里?” “……” “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在哪里?” “在……我家,她和布徹爾一起來,我們一起吃的晚餐?!?/br> “什么時候?” “……” “需要我再重復(fù)一遍嗎?” “……晚上,7點左右?!?/br> 這不是我的錯覺,他真的在笑。他指了指我的頭頂,那里掛著時鐘:“不是這個時間?!?/br>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來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竟然離我這么近。他伸手扣住我的后腦勺,揪著我的頭發(fā),強迫我抬起頭來,我看見他棕色眼睛里我扭曲而渺小的倒影。 “放開我?!蔽艺f。我的聲音又變得和平常一樣小了。 “噓,蘇伊·賽德斯,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得回憶起來。” “我說過,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了?!?/br> “很久?”他松開我,轉(zhuǎn)身從桌上拿起那個記錄本,裝模作樣地瀏覽了一下,然后說,“‘她失蹤兩周了’你剛才是這么說的。” “……是的,”我說過這樣的話,它自己從嘴里跑出來了,沒法否認。但我很快地補充,“我是說,報紙上面登過尋人啟示?!?/br> “你怎么確定時間?” “我并不確定,”我說,“你這是在鉆空子?!?/br> 他沉默地看著我,自顧自推開窗戶,點了一支煙。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大概連中午都沒有到呢,布徹爾還在上學(xué),不知道在他放學(xué)前能不能回得去?我惴惴不安地坐著。今天沒有來得及喝咖啡,早上起來,也沒有喝酒,我感覺越來越疲憊了,腦袋昏昏沉沉,一種不合時宜的困倦襲來。 探長好像把我忘了似的,獨自抽完一支煙,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就推開門出去,過了一會兒,那個年輕的沮喪警官走進來,抬抬下巴,示意我站起來跟他走,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跟在他身后,被他領(lǐng)進一個非常小的四方格子房間,房間里有一扇很高很小的窗戶,焊著鐵欄桿。我感覺有些不妙,轉(zhuǎn)頭正要詢問,他竟然已經(jīng)在門外了,當(dāng)著我的面關(guān)上了鐵門,我沖過去擰門把手,然而門已經(jīng)鎖上了,我聽見一陣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音漸遠,哪怕隔著門,也能想象到那個年輕人把鑰匙勾在食指上,拖著腳步走遠的樣子。我靠在門上,用力砸了一下鐵門,慢慢滑坐在地上。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看見有一只黑漆漆的甲蟲朝我爬過來,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它用頭部輕輕探了一下,就順從地爬上了我的掌心,它那些腳在手心里爬動的時候癢癢的,我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把它撥得肚皮朝上,它驚慌地掙扎了一會兒,突然不動了,開始裝死。有的時候蟲子也會像人一樣有一些故作聰明的舉動。 我從地上起來,把它輕輕捏起來,放在墻上,推著它爬到了小窗戶那里。它上了窗臺,在那上面徘徊,時不時探出頭來,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了,也許是爬出去了。 我坐在房間里唯一的那張小床上,有一瞬間想到要不要去再砸砸門、大喊兩聲之類的,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再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人是不可能說得動鐵門的。 我躺下來,頭腦很混亂,但不怎么害怕,甚至還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釋然,就這樣,我竟然躺在這張糟糕的小床上睡著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覺眼前有道陰影,睜開眼睛,看見探長站在窗邊,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澳闼貌诲e?!彼f。 我坐起來,干笑兩聲:“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醉酒鬧事給拘留的經(jīng)歷?!?/br> “你知道我為什么能把你關(guān)在這里嗎?” 沉默。 “我們在林子外的那條泥路上發(fā)現(xiàn)了車轍的痕跡,在這個地方有車的人可不多?!?/br> “你知道繞過樹林就是藥廠,我經(jīng)過那里很正常。別想把臟水潑在我身上。” “是嗎?”他說,“我們還在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腳印?!?/br> “什么樣的腳印?” 輪到他不說話了。 我松了口氣。他們很肯實際上并沒有掌握什么有效的證據(jù),這是想詐我呢。 “得了吧,”我說,“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想借機整我?!?/br> “我確實有權(quán)力關(guān)你一段時間,”他說,“為了調(diào)查?!?/br> “我要律師。”我說。 他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樣大笑起來,“你要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作為嫌疑犯給抓走了,你就去吧,打電話找他媽的律師,好讓你躲在背后哭哭啼啼,”他說,“你去芝加哥找個好律師吧!” 他媽的! 我再也受不了這個蠢貨了,猛地站起來,用全力搡了他一把,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骨頭咔地響了一聲。我喘著粗氣,搓了一把鼻子,幾乎立即就后悔這么做了。如果在大街上,還勉強可以轉(zhuǎn)頭就走,在警察局里打警察算什么事啊。 我非常不情愿地朝他伸出手,想拉他起來,探長瞅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捏得很緊,像在軍營里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大兵在桌子底下較量那樣,我也暗自使力,緊咬牙關(guān)不發(fā)出痛呼。 他借著我的手站起來,突然將我一把拽過去,緊接著一拳搗在我的胃上。我毫無防備,干嘔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整個人搖晃了一下,松開了他的手,完全脫力地跪倒在地,后背全是冷汗,呼吸淺而急促,胃部劇烈痙攣起來。 身旁窸窸窣窣的響動,探長在我周圍踱來踱去,涼涼地說:“成這副模樣啦,賽德斯先生。”那雙破舊的皮鞋走來走去,最終又回到我模糊搖晃的視線之內(nèi)。他站在我的面前,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是那種喜歡男人的變態(tài)嗎?” 我遲疑了一下,抹了抹嘴,抬起頭來:“關(guān)你什么事?” 他抬起我的下巴,要我看著他,突然毫無預(yù)兆地用手背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臉偏向一邊,茫然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對我拉開了褲子的拉鏈。 —— 嗯……別說是“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代都沒幾個人有車呢……但是篡改歷史這種事我已經(jīng)干得很熟練了。 蘇伊又給欺負了!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