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照片

    沈君懷不但沒這個膽子，還畏畏縮縮地躲了一陣子。別人不清楚，他打小被他老子按在沈思身邊有樣學樣，自認這世上除了本尊，怕是再找不出比他還清楚沈思性格的人了。

    這和他親爹同輩的老幺，什么都好都拔尖。千金小姐或酒店侍應生都能近他身，或許還能從沈思那兒收到個別無二致的笑臉相迎。但沈君懷跟得久，知道那張笑臉下是真正的一顆鐵石心。他親眼所見，多年前酒席宴間沈思和一幫人開開玩笑碰碰酒杯，隔天就借著沈老太爺?shù)拿^設下絆子，回敬給幾個讓他不痛快的老不死和公子哥。老的遠離了雁城，小的干脆車禍躺進了醫(yī)院。很沒道理，但沈思做起來沒留下一個破綻，也偏偏沈君懷想捅破這事的底細，結(jié)局只是無疾而終，細想起來只令他覺得齒冷心寒。

    說句難聽的，他老子沈知臨對付沈思的辦法還是從沈思這兒偷師的，真是老臉都不要了。

    那時候他倆可都還沒到二十，正是“恰同學少年”的時候，換作尋常人家的孩子，少不了展望前途、憧憬未來。沈思在家宴上放言要去留學。這和沈老太爺做出的規(guī)劃也差不離，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修完學業(yè)回國，從部隊出來后不是順水推舟進入官場，反而是做起了生意。

    接到沈思中槍消息的當夜，沈君懷眼前紅白一片，紅的是衣裙，白的是皮膚。他正埋在一個不知叫“鶯鶯”還是“燕燕”的女孩子的胸里，撲鼻是悠長的女士香水，唇已經(jīng)近了那顆小紅果，耳畔傳來手機里保鏢的傳報：少爺，老爺?shù)娜说檬至恕?/br>
    女孩子被他嘴上的動作弄得嬌笑不停，沈君懷心情也不錯，對手機那頭應付了事：“得手還報到我這里？你們該干嘛干嘛，別打過來了?！?/br>
    “沈思少爺?shù)能囘€停在國道——”那邊沒理會他的敷衍，自顧自報下去，被回過魂來的沈君懷打斷了。

    沈君懷被沈思的名字震?。骸安皇?，不是……你說的不是我爸和林家爭的那塊地？怎么，那小公司還摻和到這來了？”說話間他從女孩子身上動作粗魯?shù)仄鹆松?，拿過手機走去了飄窗邊，沒給那被他手勁掐出紅痕的女孩子眼角余光。

    他與沈知臨消息有斷層，但保鏢并不遲疑，如一通報：“這段時間我們盯的都是沈思少爺，老爺說找一個時機收拾收拾他，什么手段都不過分的。今晚上他中了我們開出去的一槍，不過夜深了，距離也遠，不曉得有沒有打偏?，F(xiàn)下他的車還停在路上，您說該怎么處理？”

    沈君懷腦子里有一千只蟲子在齊聲嗡嗡，他簡直氣笑了：“怎么處理？把你們脖子上那顆東西擰下來給老太爺當球踢，這是最好的處理了。聽我老子的話去動手收拾沈思，我看你們是日子活得太滋潤了。”他回過頭，那女孩子已經(jīng)著手在整理衣服首飾了，見他看過來，于是勾勾嘴角，做了個好看的笑。

    沈君懷拿著手機到了床邊，給那張雪白的臉印上了一個巴掌的紅痕，開口卻是溫柔：“今晚給我騰個地方出來，我明天就過去住一段時間，對外就說我病了吧——至于你，”他交代完保鏢那邊，開始對付這柔弱的小女孩子了，“客人生氣，你也笑得出來，洪老板就是這么挑人的？”

    車靜悄悄地駛進社區(qū)。

    沈思一直將尹少艾送到家門里。他沒空閑開公寓里的燈，依仗著朦朧的月色，憑著直覺摸到了尹少艾的房間，將人放在了床上。

    也確實是尹少艾熟悉的床褥觸感，沾到床面便就床滾了滾，翻躺在了小被子上，人還是處于困覺中的。沈思看得好笑，放下了背著的包，伸手想抖開被子為尹少艾蓋上，先摸到的是一個毛絨……玩具？

    他想拿開這玩意，卻不料拿起來后，發(fā)現(xiàn)此物真面目是一條直逼他身高的毛絨填充物。摸遍了，能感覺出頭尾各自有充作耳朵和尾巴一樣的鼓出。稍作思考其實不難猜出這是抱枕一類的事物，他于是俯下身，將東西塞進尹少艾懷里，沒過幾秒果然就看到對方抱住了這么一長條，腿也連帶著夾住了東西的下半部位。

    沈思抖著被子為尹少艾鋪上的時候不免開了個思想小差——難怪睡覺總要抱著自己。

    林子誠看著自家老板送完人后自己連傘也不打就回了車上，直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

    “你就貧吧，看我哪天帶著你的警世名言到陳依依面前拉橫幅?！鄙蛩汲榱思埡唵尾潦闷鹕砩系乃疂n。

    “——直教人放生小美人魚，”林子誠話鋒一轉(zhuǎn)，聽見心上人的名字就沒了打趣的勢頭，后面語氣更是虛得，“老大，打個商量成不。”

    沈思已將淋濕的外衣擱在了一邊，“小美人魚？”市區(qū)里到底明亮了幾分，只是怎么也照不亮車內(nèi)，他在后座，昏暗成影子，等林子誠給出解釋。

    年輕的司機又神采飛揚起來：“哎，電影里美人魚不都這樣的形象？長頭發(fā)，上岸變成人就穿個長裙子，這小美人魚嘛……還是老大你太高了，不對不對，你的小美人魚好像是不太顯個兒？”

    這要是尹少艾在當場，還不得和林子誠置起氣來，小美人魚還沒到身高不敏感的年紀，外界聲音總能給他留下烙印。沈思拂去多余想法，道：“安心開你的車，回頭再商量你的事?！?/br>
    林子誠聽命，只不過在逐漸消退的夜色里，隱約聽見了后座傳過來的字句：小美人魚嗎？

    他不確定是否為錯覺，就往后視鏡看了一眼，瞧見沈思望著窗外，嘴角噙笑，便也知道那不是幻聽了。

    這樣一個夜晚也被鏡頭語言呈現(xiàn)到沈君懷面前。

    沈知臨到底是他老子，沒過幾日功夫就把不著家的獨子揪了出來。先帶人闖了門，見到床上一手抱一個的沈君懷，做爹的當時就起了火，保鏢把女孩們趕到了門外，沈君懷忙不迭地穿起褲子下了床，登時就被一疊照片甩了臉。

    他側(cè)過臉躲了躲，垂下來單眼皮時，顯得近乎刻薄。這份刻薄在他抬起臉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撿起來照片走到沙發(fā)邊，賠著笑臉：“一把年紀了還動什么氣，我還沒問您干嘛動刀動槍的呢?！?/br>
    沈知臨不算好皮相，只能和端正掛邊，勝在夫人是個美人，才讓沈君懷有了可以揮霍的資本。這容貌平庸但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fā)上，道：“我倒是要問問，你截了我派的人，卻只拍照片是做什么？”

    沈君懷拿著照片，一張一張看過去又依次壓到了底。

    他怕沈思，吩咐下去也只是讓人小心行事，切莫打草驚蛇，加之雨夜天黑，一疊相片其實只在有光的地方能看清沈思抱著人的輪廓。

    白的是這男人懷里人漏在外的一雙小腿。

    他看著那張收錄尹少艾側(cè)身身形的照片，才想起來問話似的：“啊，做什么？您可真是我的好親爹，當然是要向您的好弟弟賠禮道歉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