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珍珠拿腳尖去勾柳青，“你還能走嗎？”

    柳青有點(diǎn)虛弱地說：“我不叫‘喂’?！?/br>
    少年沉默了兩秒，乖順地喚道：“師父?！?/br>
    “噯。”柳青在珍珠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唇角，聲音中隱含笑意。珍珠循著聲音摸到他，也不知道摸的哪個(gè)部位：“你還能走嗎？”

    黑暗蒙住了人的眼睛，感官被放大。那手隔著薄薄的衫，在他身上似有若無地擦火星子，教他心猿意馬，好生煎熬。

    柳青抽了口氣，拿胳膊肘支撐起上半身，甫一用力，肋間斷骨劇痛，又跌了回去：“骨頭碎了，起不來?！?/br>
    暗河水無聲平穩(wěn)地上漲，冰冷地沖刷小腿脛骨。珍珠摸索著跨坐到他腿上，從腋下的部位將他叉起來，往上提。

    柳青使了個(gè)巧勁，珍珠沒提防，被他一把拽進(jìn)懷里。

    “抱會兒，沒力氣了。”懷中少年輕軟的不可思議，柳青攬著人，像抱了一只貓，用下巴刮蹭他毛絨絨的發(fā)心。少年的頭發(fā)里有很清淡的木皂氣味，柳青埋進(jìn)他的頸窩里深吸了一口，長長呼出熱氣：“差點(diǎn)兒就再也見不到你了?！?/br>
    珍珠不敢壓到他，手掌撐著地，傷口泡進(jìn)了冰水，刺痛，但是黑暗放大了什么，讓他無從逃避。

    亂糟糟的發(fā)髻披散下來，兩顆瑪瑙珠清脆地掉到地上，滾到水里去了，也沒有人去撿。

    柳青的手臂像鐵箍一樣。珍珠撐了下，沒掙動，伸出修剪的圓圓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戳他胸口的肌rou，戳一下問一句：“沒力氣了？骨頭碎了？”

    柳青眼也不眨地說：“抱你的力氣總還是有的?！?/br>
    珍珠眨了下眼。這姿勢太糟糕，紛紛擾擾的雜念都被腰后那只手掌吸引走了。

    冰水淌過大腿，寒冷順著腰桿往上爬，凍的他嘴唇發(fā)木，澆滅了一絲躁熱。

    “再不松手，”珍珠垂著眼說，“我倆就得一起淹死在這了?！?/br>
    身下人胸膛震動，悶笑道：“不好嗎？”

    “松開?！闭渲槠直郏瑑善讣啄槠鸨”∫粚悠ou，使力。

    柳青緊了緊手臂：“不松?！?/br>
    珍珠在黑暗中睨他，忽然跟個(gè)貓似的塌下腰，靈巧地一竄，從他頭上爬了過去。柳青臉上一熱，懷里已經(jīng)空了。

    “嗯？”柳青孤伶伶躺在淹沒胸口的冰水里，撐了下，沒起動，這才慌了，“回來！我真的起不來了！”

    ＊＊＊

    腳步聲一前一后，在空洞的隧道里回響。

    柳青撕了一片衣角，給珍珠包扎手掌，又拿刀鞘固定住自己的肋骨，兩人沿著狹窄的礦道前行，手緊緊牽著。

    誰也沒有開口。

    一層窗戶紙將破未破，柳青并不心急，他現(xiàn)在有的是時(shí)間，可以耐心地等著珍珠自己想通。

    每過二三百步，就有一處縱橫交錯(cuò)的木框結(jié)構(gòu)，踩上去喀啦一聲脆響，似乎已經(jīng)被白蟻蛀空了。

    上行的坡道逐漸平緩，前方隱隱有了光亮，珍珠忽然停下腳步。

    星光從山腹上穹窿照落下來，眼前地勢開闊，地面上豁開了一個(gè)上下貫通的大口，風(fēng)嗚嗚地從山頂灌下來，涌入四面八方塵封已久的礦道，萬千洞窟齊鳴。

    “通風(fēng)井?！绷辔艘豢谛迈r的空氣，肋間頂著刀鞘的地方陣痛，穹頂之上，隱約能看見一線青碧的夜空，“上邊能出去，我試試?！?/br>
    “不行，這底下太深?！闭渲樽叩酵L(fēng)井邊緣向下看去，一眼至少還能看見五六層高低交錯(cuò)的礦道。

    “噓——”柳青忽然側(cè)耳，聽見了什么聲音，“有人。”

    珍珠壓低聲音問：“是礦上搜救的人嗎？”

    柳青低聲說：“不像，只有一個(gè)人?！?/br>
    兩人退回黑暗的礦道中，伏在暗處觀察。俄頃，對面的一條礦道里，走出了一個(gè)人。

    這是一個(gè)瘦小的黑衣女子，裝束緊身，十分不尋常。她走到通風(fēng)井邊緣的裝卸臺，試了一下上方垂懸下來的鐵索，牽動木頭承軸發(fā)出沉悶的吱嘎一聲。

    在她側(cè)身的時(shí)候，柳青看見她背著一把苗刀，刀身相對于她矮小的身材顯得格外纖長。

    她似乎覺得很不可靠，放棄了鐵索，從袖里取出一對鐵鉤，壁虎似的沿著山壁往上攀爬，瞬息翻進(jìn)更高處的一條礦道，進(jìn)去了。

    兩人屏息等待了一會兒，聽見女子去遠(yuǎn)了，再沒有別的動靜。

    柳青低聲說：“她不像你家的人。”

    “我聽福滿說過，礦上沒有女工。”珍珠雖然不務(wù)正業(yè)，但記性好的很，隨便聽一耳朵的事情也能記得，“莊子里倒是有女傭，但是不讓進(jìn)礦，她的裝束也不像。”

    “所以她是從外邊進(jìn)來的?！绷嗟馈?/br>
    兩人同時(shí)看向?qū)γ娴牡V道，那入口黑洞洞的，看不出什么。

    聞蘇的人遲早會找過來，但是這條礦道，卻是有可能通向外邊的。

    柳青的眼睛亮了。他摸出袖袋里的地圖，皮料紙泡了水，有些起皺，珍珠毛絨絨的腦袋湊過來，兩人就著微弱的星光研究。

    柳青忽然“咦”了一聲，指著白石礦一帶，皺起了眉頭：“這里畫的不對?！?/br>
    珍珠看著密密麻麻的圈線和蠅頭小字，如看天書：“什么不對？”

    柳青憑著記憶道：“剛才從洞口到通風(fēng)井，你估計(jì)走了多遠(yuǎn)？”

    “我怎么知道？”珍珠傻了吧唧，“我又不是尺子?！?/br>
    柳青沉吟道：“四里半到五里。但是在地圖上，這段距離沒到四里?！?/br>
    聞蘇心思縝密，甚至提前防到他逃走，給他的地圖也做了手腳。

    柳青搖了搖頭，將沒用的地圖卷起來，起身走向?qū)γ妫骸澳氵@個(gè)兄長，做事不留余地，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br>
    “我也想問你呢，”珍珠綴在他身后，狗狗祟祟的，“假和尚在佛前立過誓，不殺生的，你做了什么，把他惹成這樣？”

    “我？”柳青平白蒙冤，回過身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我惹他？”

    珍珠被他看的心虛，聲音小了一半：“沒有嗎？我看你們昨天還挺好的……”

    柳青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內(nèi)傷：“我的小祖宗，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說話間兩人摸進(jìn)了洞口。這條礦道很長，向下走了很久都不見盡頭，像是要通向地xue深處一樣。

    “你有沒有覺得，這條路不像礦道？”珍珠摸著胳膊肘，背后有點(diǎn)陰颼颼的，“走到現(xiàn)在，一個(gè)木頭架子都沒有。

    柳青不太想搭理他，踩了踩腳下的礪石：“這底下，好像是空的?！?/br>
    “真的嗎？”珍珠跺了下腳，沒感覺出來，又原地蹦了一下，轟隆一聲石板崩塌，毫無防備地掉了下去。

    柳青一回頭，陳年積灰撲了一臉：“？”

    ＊＊＊

    地窟之下。

    珍珠十分難以理解眼前的混亂，他正騎在一個(gè)渾身赤裸的壯漢……的尸體上，可憐的壯漢被高空墜物一屁股坐斷了脊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的眼前是三個(gè)赤身裸體的壯漢和一個(gè)滿頭碎短發(fā)的青年，青年正伏跪在地上，一條小辮子從左肩垂下來。他的嘴里含著身前壯漢的jiba，因?yàn)槌泽@，嘴巴張的大大的，但是因?yàn)楹鴍iba，珍珠看不出他的表情。

    青年身后，兩個(gè)壯漢一左一右挺著粗壯的yinjing插在他的屁股里，呆若木雞。

    四個(gè)人八只眼睛一轉(zhuǎn)不轉(zhuǎn)的盯著他。珍珠毛骨悚然，撐著身體連連往后退去，撞到一雙冰冷堅(jiān)硬的金屬長靴。

    一只大手拎著衣襟，把珍珠提溜起來，陌生男人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哪里掉下來的小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