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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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走廊在柯純的面前鋪展開去。 昏黃的廊燈忽強忽弱,蘊出一團團毛茸茸的光環(huán)在柯純的面前晃來晃去。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好像在一只風雨飄搖的船上。 可是他不能停下腳步,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只要他一停,迎接他的將是死亡。 柯純賣力地擺動著雙腿,可眼前的走廊突然間化為了一臺大型的跑步機,無論他跑得多用力,絲毫沒有向前進的感覺。 氣死我了!再跑快點??! 他氣憤地捶打自己的雙腿,心里罵道。 這個該死的游戲! 痛快地罵出聲后,走廊的魔咒真的被解開了。 他看到右手邊出現(xiàn)了一扇門,門上的牌子寫著“閱覽室”三個字。 他想都沒想,一頭扎進了這個房間,反手把門給鎖上了。 柯純背靠著門,一點點的滑落,直到屁股碰到冰涼的地面,心才有了一點點著落。 房間內(nèi)沒有開燈,窗外的月光安靜地流淌在一張張書桌上,泛出蒼白到可笑的光芒。 他撫了下胸口,已是滿頭大汗。 攻防戰(zhàn)竟那么快的拉開,這點是出乎柯純意料的。 他原以為游戲剛開始,大家至少會有所顧忌和防范,在自保的前提下觀察其他人的動作,然后再擬定對策展開攻勢——他正是這么打算的。 看來還是小看了被逼到絕境的人類。 在樓梯口與耿言彬?qū)ι系牡谝粋€眼神,柯純就感覺到了森然的殺氣,他就像是一只毫無防備的兔子,而對方卻是守候已久的老虎。 那一剎那,動物本能讓柯純拔腿就跑,老虎在后面追來了,柯純再也無暇想其他,使勁地逃,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有被手槍擊中額頭才會死,所以他絕對不能回頭。 背著身后巨大的恐懼,柯純逃得頭昏眼花,終于現(xiàn)在可以稍微松口氣了。 柯純把耳朵貼近門,側(cè)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腳步聲從跑變?yōu)榱俗?,并且在門口——他的身后——停住了。 這把他的心又往上一提,他更加努力地去聽,很細微的響動,靠近鑰匙孔的地方。 對方想要撬鎖! 怎么辦?怎么辦? 就以往的經(jīng)驗,柯純知道撬鎖并非那么簡單的事情,他也從未見過耿言彬使出這個技能。 不會那么快。 還有時間。 柯純一邊不停地安慰自己,一邊環(huán)視房間,想要找出抵抗辦法。 他的視線碰到桌椅的那瞬,立馬有了主意。 沒有時間給他猶豫,柯純飛快地扒拉起離他最近的書桌,把它拖到門背后,抵住門,然后把椅子翻到桌上。 不夠,一張桌子還不夠。 他顧不上成雨滑落的汗水、顧不上精疲力竭的雙腿、顧不上如火燒般的喉嚨,死亡的威脅激發(fā)出了他渾身巨大的能量。 才短短的一分鐘,柯純已經(jīng)在門后面筑起了層層防線,近十張書桌在他面前圍堵出了一條堅固的城墻。 這樣就沒問題了。 心還沒有落下,又被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釣了起來。 柯純的視線緊緊盯著門鎖。 “嘭!” 很重的一下,前線的書桌發(fā)出聲一聲哀鳴。 一分鐘建立起來的防線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牢固。 它們在互相的推搡,作為防衛(wèi)士兵毫無默契和團結(jié)意識。 “嘭!嘭!” 一下又一下的攻擊讓書桌之間的縫隙越來越大。 不能干看著! 作為后方司令的柯純當即下了個決定,他果斷地用手抵住了最后排的書桌,想要以此來阻止它們進一步的潰敗。 同時,無計可施的他開始向?qū)Ψ剿玖詈霸挘骸盀槭裁词俏??!?/br> 緊接著一記重擊的是一聲冷笑,仿佛是在嘲笑這個問題的愚蠢。 響起的是耿言彬一如既往輕浮的聲音:“還不是因為寶貝你最可愛?!?/br> 柯純的胃里一陣翻涌。 這個男人怎么到這個時候還是那么讓人惡心! “可愛”的“愛”字剛一落下,門被撞開了一條縫。 隨即書桌們潰不成軍地四散開去,柯純的肚子被桌角狠狠地撞了下,也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攻防戰(zhàn)的勝者堂而皇之地走進屋,手中是那把通體銀色的手槍。 他耍帥地把槍在指間打了個轉(zhuǎn),槍口毫不猶豫地指向柯純。 耿言彬的身形修長,兩條大長腿撇開一個小八字,姿態(tài)從容地站在柯純的面前。 他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那雙眼卻冷得嚇人。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柯純,如同看著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柯純覺著那槍口就像是黑白無常手中勾魂的鉤子,無比挑釁地在他眼前晃動,而耿言彬的那雙冷眼仿佛是兩根劑量十足的麻醉針,讓他四肢麻痹、無法動作。 視野的角落,他隱約看到一抹上挑的月光,下一秒,他的意識毫無預(yù)料地飛走了。 “你沒有錯,你只是自我防衛(wèi),是他先要殺你的?!?/br> 這是柯純意識回落后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蜷縮在地上,雙手捂面,淚水把臉糊了個遍。 他循著聲音慢慢抬頭,視線接觸的第一個事物是在他腳邊的那支銀色手槍——他自己的。 他的心臟不規(guī)則的抖了一下。 視線繼續(xù)往上,是蒯安和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蒯安和并沒有在看他,而追著蒯安和的視線,柯純看到了在他正前方趴倒在地一動不動的人影。 這個身形、這個衣服,是耿言彬。 他怎么了? 死了? 可是,明明被打的應(yīng)該是我??!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可惡,一點也想不起來! 但結(jié)合眼下的狀況,柯純開槍打死了耿言彬——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我……”柯純一開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完全啞掉了,發(fā)一個音都很艱難。 蒯安和溫暖的手掌覆上柯純顫動的肩膀,他彎腰撿起了柯純腳邊的手槍放到他手中,安慰道:“這個游戲就是這樣,你們都沒錯?!?/br> 弱rou強食、物競天擇——好像是這個道理。 比起親手殺死耿言彬這個事實,柯純更震驚的是身體里那股蠢蠢欲動的能量。 他覺得自己體內(nèi)仿佛住了一個大火爐,不停灼燒著他的血液,guntang的血液正逐步侵略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從頭頂?shù)侥_底,從心臟到指間,從五官到內(nèi)臟。 這種感覺,用一個名詞來描述好像是叫——亢奮。 找到這個詞的柯純仿若醍醐灌頂,久久不能自已。 我在亢奮什么? 他沒有在蒯安和面前表現(xiàn)出更多的異常,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并且配合蒯安和把書桌重新排列。 蒯安和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兩人把書桌圍成一個大圈,最中間只放了一張桌椅。 布置完畢后,他沖柯純眨眨眼,頭往耿言彬的方向歪了歪。 “你聽過我國有句古語,叫做‘書中自有黃金屋’?!?/br> 蒯安和笑得不懷好意。 柯純的體內(nèi)一陣涼、一陣熱,他覺得自己病了。 最終,耿言彬被他們架到了最中間的書桌前,讓他兩手伸展往前趴到桌上,又把書架上的書搬來,把他一整個腦袋都圍在書堆之中。 “看,他現(xiàn)在被一堆黃金圍著,一定在地府偷笑。” 蒯安和的眼中是漠然的寒意,奇異的是,柯純竟然也笑了。 ——“柯純——!” 柯純的身體被一個巨大的沖力沖到了書桌的后面。 有人把他壓在下面,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 整個大腦處在混沌之中,書桌的排列還和之前一樣,耿言彬的位置也沒有挪動,可是哪里不太對。 “你想死嗎?” 一句很重的責罵,劈頭蓋臉砸向柯純。 柯純的耳朵嗡嗡的,用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是誰在訓(xùn)斥他。 郎秋。 為什么他會在這里? 不,不對,剛才沒有郎秋??! 等等。 為什么沒有郎秋? 柯純陷入了混亂,他雙目失焦,愣愣地往郎秋那兒望去,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感覺到郎秋身體輕微的顫抖,他感覺到郎秋身上傳來的灼熱。 “為什么?”柯純動了動唇,本能性的反應(yīng)出這三個字。 “現(xiàn)在沒空說這個。他瘋了!他要殺了你!”郎秋壓著嗓子低吼。 柯純懵懵的問:“耿言彬嗎?” 耿言彬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郎秋的臉色一變:“你在說什么?” 柯純又確認了下耿言彬的位置,確定他真的不能動了,又趴在地上,透過桌角的縫隙看到了外頭一雙走動的腳。 那是誰? 頭部被突然刺了下,他“啊”的叫出聲來。 “傷到哪里了?”郎秋關(guān)切地問候道。 柯純按了按剛剛被刺痛的部位,他想起來了。 剛才他和冉曉信一起到閱覽室找蒯安和,開門之后就看到耿言彬死在了一眾書堆中。 “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是蒯安和說的。 那雙腳是冉曉信?還是蒯安和? 剛剛那段奇怪的記憶是什么?為什么他會覺得是自己殺了耿言彬? 柯純下意識地把手探進懷中,手槍還在,沒有動過。 “喂!你到底怎么了?” 郎秋焦急地望入柯純的眼中,想要確認他的情況。 柯純卻不知該怎么回答,而眼下的狀況也沒有余裕讓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和語言。 他很快就知道了外面那個人是誰。 “純兒,乖,別躲了。你看你的一片真心沒有付錯人,我真是替你感到高興?!?/br> 又細又扁的男聲,不是蒯安和,是冉曉信。 他明明說要合作的! 柯純有些失落,又被騙了。 “我真是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孤狼才沒那么容易落網(wǎng)。你看,你們倆現(xiàn)在真的成了一對亡命鴛鴦了。這樣吧,為了感謝你的付出,我給你一個獎勵,讓你來決定你們倆誰先上路。你說,是要死在心愛人的前面呢?還是看著心愛的人先死呢?” 柯純側(cè)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郎秋的眼睛。 郎秋眼中寫滿疑惑,用口型問他:“他在說什么?” 柯純的臉迅速地紅了,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郎秋。他倆距離太近了,面對面的時候郎秋的呼吸就那么打在柯純的臉上,這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好。 “啊,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得先給你們一個互相道別的時間對不對?十分鐘夠不夠?放心,你們大膽來,我當做沒聽到?jīng)]看到,看我多么仁慈!哈哈哈哈哈……哦對,哦對,攝像機還開著,不過無所謂了吧,反正十分鐘后你們就要死了,還在乎這些干什么?別害羞,想做什么做什么?!?/br> 柯純的臉愈發(fā)燙了,不只是臉,渾身都在發(fā)燙,被火燒似的。 而郎秋卻一臉茫然,拍拍柯純的背,在他耳邊道:“他要我們干什么?” 柯純快被他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給氣死了。 “他有病,別理他!” “那我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 不行,好熱。 怎么那么熱? 他不會真的被冉曉信的幾句話就勾起欲望之火了吧? “我好熱?!笨录兡檬稚戎L。 郎秋抬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擰起眉毛:“發(fā)燒了?” 他哪里知道,這一摸讓柯純的體溫又上一度。 冉曉信的粗言穢語像是被打開的水龍頭,話越說越密、越說越難聽,柯純的身體也愈發(fā)的燥熱。 這不正常。 柯純覺得自己來到了一間桑拿房,熱氣蒸騰著他的身體,他就像是一個待發(fā)酵的面團,一點點膨脹,好像要炸開來! 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這不是性欲。 那這是什么? 柯純不知道,生出的一點點恐懼也馬上被熱氣蒸散,不見蹤影。 “我……我不太行了。”柯純的五官在臉上擠做一堆,身體也蜷成一團。 五指交握,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膚中,留下一道道凹印。 郎秋在他身邊不知所措,他說熱,總不能抱住他,會讓他更熱,可扇風也無濟于事。 這個狹小的空間內(nèi)不能盛一盆涼水往他頭上澆下去,也不能從冰柜里拿兩大袋冰塊來給他敷。 外頭是伺機待發(fā)的冉曉信,他不可能拋下柯純沖出去。 本來就很艱難的局面,加上柯純糟糕的狀況,組成了一道幾乎無解的題。 徹底把郎秋給難到了。 “喂,你行不行?”他只能出聲詢問。 “我……我想……啊啊啊啊……”柯純的左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一張臉上半陰半陽、半哭半笑。 他跪在地上,弓起身子,低下的頭隱藏起他痛苦的面容。 右手努力突破左手的阻撓,緩緩地摸進上衣口袋,把裝在其中手槍給掏了出來。 郎秋見狀,一把把手壓在柯純的右手上,加重語氣問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殺了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唇和齒激烈地打架,柯純的身體顫動得厲害。 郎秋幾乎要按不住他,不知道他瘦弱的身體里哪里來那么大的能量。 “喂,你冷靜!”郎秋喝道。 可是柯純的耳朵形同虛設(shè)一般,持續(xù)發(fā)力掙脫開了郎秋的手,蹭的起立,舉槍對準門口的冉曉信。 那個將死之人卻還絲毫不當回事,訕訕笑道:“喲,小白兔終于生氣了?!?/br> 而當他對上柯純的眼睛時,啞然失語。 那是一雙冰冷至極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死在了里面,什么都沒有——無。 冉曉信的舌頭開始打結(jié):“你,你你你玩真的?” 他慌亂地舉著槍,舉槍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似的抖個不停,槍口也隨著左右搖擺。 柯純的嘴角浮起一抹冷淡的微笑,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好像變了個人。 “你話太多了。” 他的手腕輕輕一動。 “啊啊啊啊啊啊——” 殺豬似的尖叫,冉曉信扔掉手槍,蹲下身,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回到了最初mama肚子里的姿勢。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的大腦不斷重復(fù)著這三個字,如同一只無能的老鼠,除了瑟瑟發(fā)抖外啥也不會。 死亡呢? 怎么還沒降臨? 啊,就連死亡也看不上我嗎? 冉曉信慢慢的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男人公主抱著另一個已陷入昏睡的男人,前者那雙犀利的眼睛直直地向他刺來,恨不得殺他千次萬次。 但比起真正的死亡來說,還是溫柔太多太多。 郎秋抱著柯純走出閱覽室。 冉曉信這才真正松了口氣,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腳邊銀色的手槍安靜地躺在地板上,在月光下泛出蒼白的光芒,好似在譏笑他。 在生死之際,他依然是那個懦弱、膽小、沒用的人——正如他老爹說的。 柯純的那雙冰涼的眼睛被深深印刻在了冉曉信的腦中,一想到就一股惡寒從脊梁骨竄至頭頂。 那個人,真的是柯純嗎? 那個臉上寫著冷漠、眼中寫著殘酷、唇角掛著享受的家伙,和那個滿臉天真、成天嚷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小白兔,真的是一個人? 那家伙,明明就是……死神。 冉曉信還是心有余悸,要不是郎秋,他…… “呼……” 思想的終結(jié)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冉曉信徹底絕望了。 他抬頭看到那蒼白的月光勾勒出房間中央無聲無息的耿言彬——真正的死亡——他笑了。 死在這兒,也好。 到頭來所有的掙扎和叛逆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可笑。 他老爹說得沒錯,他就是那個不成器的敗家子,注定一生一事無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冉曉信瘋了,笑聲毫無章法地從他的口中顛出,像是乒乓球一樣,忽高忽低,忽東忽西,在房間中上躥下跳。 “哈哈哈,哈,哈,哈?!?/br> 戛然而止。 冉曉信張著嘴,瞪大雙眼,望進去是最深的絕望,和最大的震驚。 瞳孔中映出一個人淡漠的臉龐,五味雜陳在他心中擰了一個結(jié),成為了瞬間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