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是夜小話　I

    “……呼嗯。”

    在夜里醒來這種事其實不是第一回，但最近也漸漸少了，斯蒂盯著眼前的黑暗，有些飄忽地想。

    剛睡醒時的思緒好像風里的蠟燭一樣，隨時隨地都可能熄滅再度陷入睡夢，四肢也發(fā)懶無力，壓根兒不想抬起。

    不過斯蒂向來能夠強迫自己從這種狀態(tài)里脫離。

    他睜大眼睛，身體維持不動，迅速判斷起了眼下的狀況。

    沒有外敵，空氣里沒有緊繃的氣息，他們還在那間倉庫里，盧克像只章魚一樣扒在他身上。

    “……”

    斯蒂小心翼翼地在“章魚”的臂弧間轉(zhuǎn)了個身。

    他醒過來是因為寒冷，倉庫另一頭的火盆熄滅了，原因為止，多半只是睡前沒有添足夠的柴。

    ——畢竟在那時，盧克嚷嚷著“以后斯蒂的衣服都由我來脫！”就撲上來動手動腳，全然不顧斯蒂的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根。

    “別說傻話！”金色眼睛的沙之民怒斥對方的言行。

    “誒——有什么關(guān)系嘛——”銀色眼睛的魔物抱著他磨蹭，無數(shù)觸手從他身后伸出在斯蒂眼前晃動。

    最后斯蒂只好說：“只是脫，不要做其他事?！?/br>
    于是盧克便歡呼著“太好了”撲了上來，在這之后，的確沒有再做些什么。

    但在被抱住放倒在床上后，斯蒂忽地發(fā)覺，自己又一次做出了讓步。

    盧克這個人好像天生就有讓他不斷讓步的能力。

    黑暗里，斯蒂輕輕嘆了口氣。

    他想事情究竟怎么會變成這樣？結(jié)果連他自己也找不出答案。

    元素沖突這件事是個糟糕的開始，他也不會否認他能接受盧克的一部分原因是對方那張英俊帥氣的面孔。

    可盧克卻總在對他散發(fā)好意，那原因他至今仍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偶爾能在盧克眼里看到閃爍著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泉水里被流水打磨得發(fā)亮的石頭，乍一看并不起眼，仔細看去，卻總在不知不覺間被吸引了目光。

    斯蒂對此倒是頗有些不甘，他覺得青年像是個巨大的謎團聚合物，無論行為還是身體都讓他無法理解。

    例如說，他的觸手。

    一開始同行時，斯蒂會守夜，這是他身為冒險者的習(xí)慣。

    然而盧克不喜歡那樣，他拽著斯蒂說要一起睡，幾根觸手就在這時伸了出來，被他自己一匕首砍斷。

    斯蒂被他嚇了一跳，卻沒想那些掉落在地的斷肢又扭動了起來，伸出細小的觸手向他爬來。

    ……別說，多少有些可愛。

    “讓它們守夜就好了。”盧克笑嘻嘻地說。

    “這是什么？”斯蒂警惕地盯著那些小動物。

    “是‘我’啊。”盧克回答道，“唔？準確來說是我的一部分？……這樣的感覺？”

    斯蒂無法理解，盧克也說不清楚，只是含含糊糊地說它們只會活動一個晚上，如果感知到有危險，就會跑來通知。

    而斯蒂盯著它們，隔了好半晌，又問道：“……不疼嗎？”

    “嗯？”

    “你的觸手。”

    “已經(jīng)切斷了神經(jīng)和血管，不疼?！?/br>
    斯蒂覺得自己果然無法理解。

    不過下瞬，盧克又撲上來說著“不過能被斯蒂擔心真的太好了”——這倒的確屬于他能理解的范疇。

    又例如，盧克喜歡和他擠在一起睡，他說這樣一來就能夠“兩個人一起醒來”。

    他說這話時眼帶著不知打哪兒來的滿滿幸福感，看得斯蒂有些發(fā)愣，不知不覺便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這個結(jié)果讓他后悔莫及——倒也沒有，畢竟晚上的盧克身上自然而然有火元素釋出，夠暖和。

    一開始，其實是盧克抱著他睡的，但后來情況不知不覺就反了過來。

    斯蒂問為什么，得到一個“這樣更好”的回答，他最終也就不再去追問。

    雖然總愛往他懷里鉆，但盧克天生手長腳長，手腳伸展開來依然能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嗯，就像現(xiàn)在。

    斯蒂再度輕嘆一聲。

    他扒拉著盧克的手臂，試圖從他的懷抱里爬出去折騰熄滅的火。

    “唔嗯……？”“逃脫行動”被發(fā)覺了，盧克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又把他一把拽進懷里，“斯蒂……？”

    聲音里還帶著濃重的睡意。

    斯蒂拍了拍他的手臂，說道：“放開?！?/br>
    “不要?！?/br>
    “火熄了，我去生一下?！?/br>
    “……不要。”

    “喂，就算你不覺得冷，我可是——”

    “這樣不就好了？”

    一根觸手忽地從盧克背后伸了出來，它長長地伸過了半個倉庫，撿起一塊木柴丟進火里，又撥弄起了灰燼。

    余燼一下子從底下騰了起來，它們吞沒了柴火，開始散發(fā)熱量。

    斯蒂啞口無言，他想著這家伙的觸手到底可以多長，但這個問題多半不會有答案。

    那根觸手縮回來軟趴趴地落在他肩頭，盧克哼著鼻音蹭著他的脖子，用牙齒輕輕搔刮過血管的位置。

    “睡吧？”他問，“明天還要去找冰熊獸不是嗎？”

    “……嗯，是啊?！彼沟俨恢涝趺椿卮鸩藕?，只得伸出手，摸了摸盧克的發(fā)梢。

    于是青年心滿意足地哼著鼻音，又一次沉入了睡夢里。

    但斯蒂的睡意可消了大半，各種各樣的思緒在他的心頭糾纏不止。

    有一個旅伴這事其實輕松得超乎他的想象：不用再一個人生火、收集柴火，夜里可以睡得更好，需要搭建庇護所時也有個幫手。

    無聊的時候會有人說話，盧克也能尋找獵物和辨別植物，他的愛撫——

    等等。

    這里不能再想下去了。

    黑暗里，斯蒂的臉一片通紅。

    他不是個性欲旺盛的人——倒不如說在遇到盧克前，他甚至沒有怎么在意過這方面的事。

    但是，現(xiàn)在……

    “其實斯蒂很喜歡和我zuoai吧？”那句話忽地又在他腦海里復(fù)蘇。

    “……才不是。”斯蒂喃喃自語。

    他閉上眼睛，把臉埋到了盧克的發(fā)梢上。

    ——第二天中午，加加拉鎮(zhèn)，鎮(zhèn)郊。

    花一上午時間設(shè)置的陷阱看起來相當完美，現(xiàn)在他們只需要等待目標出現(xiàn)就好。

    “絕對會來的?！蓖瑸槟锏谋R克好像對這點相當有信心。

    “希望如此?！倍耐閷Υ瞬恢每煞瘛?/br>
    “說起來……斯蒂?！北R克忽地說，聲音難得地聽起來相當嚴肅。

    “什么？”

    “我不會幫忙的?！彼f。

    “嗯?！彼沟僖婚_始就不打算讓他這樣做。

    “這是斯蒂想要讓他們明白的事，所以斯蒂一定更想自己處理吧？”

    “……是啊?！?/br>
    “不過——”

    這一句話比之前那句更加嚴肅，低沉的聲音讓斯蒂不由得向他投去了目光。

    他撞上了一雙沒有笑意的銀色眼睛。

    “如果斯蒂受了傷，又或者遇到了危險，我絕對不會克制?！?/br>
    ——哎呀。

    斯蒂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你這不是和平時一樣嗎？笨蛋。”他這樣說道。

    遠處，傳來了冰熊獸撥開樹叢前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