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
裴霧寧大概昨晚睡得不太好,眼睛里有一點血絲,蕭克林老是說這樣的話,他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回避,大抵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中,這些年里,只有蕭克林會不顧后果地站在他這邊。 他不太想把真面目暴露無遺,不過這也提醒了他,這把刀把刀背對著他太久,他快要忘了刀口的鋒利。 “我太過分了嗎?”裴霧寧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卻理所應當地道,“我找你要,你就非要給嗎?你就算不給,我就算再生氣也不會離開你的?!?/br> 蕭克林沉默地看著他,一個字都沒信。 他不認為裴霧寧會突然開竅,這個人不信什么甜言蜜語,山盟海誓,滿心都是名韁利鎖,蠅頭茍利。 “那你別折騰去公司了?!?/br> “不行!” 裴霧寧適時放軟姿態(tài):“你不是很寵我嗎?” 裴霧寧的語調和用詞都讓蕭克林感到了習以為常,因為他想到了明明前一秒前還對著他一臉不耐煩,裴霧寧面對他時,時常做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tài),說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話。 可以說是非常不走心的敷衍,與淺薄的搪塞。 但蕭克林就是很吃這套。 “裴霧寧,”蕭克林看著他,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是不是就仗著我喜歡你?。俊?/br> 在裴霧寧看來,蕭克林就像一個聽話的靶子,指哪打哪,他年輕、沖動、莽撞,還對他忠誠,似乎還有份他以前覺得非常廉價的愛意。 “我就是仗著你喜歡我啊,”裴霧寧抿起嘴唇,挺了挺胸膛,告訴蕭克林,“你寵著我不是你應該的嗎?” 蕭克林確定自己的確是喜歡裴霧寧的坦誠,和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樣子,很矛盾也很糾結,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病態(tài)的怪圈,他既想要說服自己這樣也挺好,但卻因為始終看不清裴霧寧的心而焦慮。 心無歸處,無法心安。 “那我們先去注冊結婚,好不好?”看蕭克林不給他回答,裴霧寧突然就要服軟,又問了他一次,“好不好?” 蕭克林再看了他片刻,狐疑地看著他才說:“你自己說的?!?/br> 裴霧寧也露出了一個笑容,心想這個人真是太好哄了。 走出公司,秘書剛要替蕭克林打開車門,忽然就聽見身后很近的地方,有人慢吞吞地叫 他。 “克林?!?/br> 蕭克林回過頭,就看見蕭由鄢穿著一身略顯老氣的裙裝出現在他不遠處,秘書將車門向拉,拿不準蕭克林的意思。 蕭克林懶散地坐在后座上,下巴微抬,看也不看蕭由鄢,蕭由鄢瘦得仿佛只有一層白皮一般,可想而知她這幾年過得不怎么樣。 “你來這干什么?被裴霧寧看見你覺得你還有好果子吃嗎?” 蕭由鄢唇角壓下去,緊繃著:“克林,我可是你親姑姑?!?/br> 蕭克林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說話,撐著下巴:“親姑姑?若不是沾著個親字,你覺得我還能見你嗎?” “我女兒兒子被裴霧寧逼到了絕境,”蕭由鄢攥緊了手里的白色手提包,“你不能這么對他們,他們可是你的弟弟meimei?!?/br> 蕭由鄢的嗓音沙啞得可怕,壓低聲音說話時,帶著一股子神經質的抽噎。 “你不該當初對我女兒出手的,”蕭克林就像一個沒有什么情緒的機器人,莫名就打開了情緒化的開關,“如果是我,你們只會更慘的?!?/br> 嚴格來說,蕭克林不是個把人逼到絕境的人,卻也不是心慈手軟的類型:“親姑姑?真諷刺,趕走了我母親,放著我跟我母親在外面過得豬狗不如的生活,任我被那樣的人收養(yǎng),我這就是你們蕭家人對我的態(tài)度?!?/br> 蕭克林記得他母親病重的時候曾經向蕭家求助過,根本不是看不見,而是故意看不見。 他還記得他和母親一起,經過多個小時的顛簸,然后到了鄰市,他母親捧著他的臉說,他本來應該眾星捧月,應該是蕭家尊貴的少爺,她不該聽信別人的話讓他成為普普通通的一員,即使是深淵泥潭也好過在外面不體面的生活。 當時的蕭克林只有八歲,不太明白母親的話,他只知道自己的母親越來越虛弱,時常嘔血,有時他覺得他很少能感受關于生命的細微律動。 蕭克林問母親:“我們要去哪?” 母親說:“你會把你送回家,我養(yǎng)不了你多久了,我不是個負責的母親,我以為我會一個人把你養(yǎng)得很好的?!?/br> 可他們連蕭家都靠近不了,被很多人趕過,最過分的一次是號稱蕭由鄢的秘書嫌惡地讓人將他和母親扔出了蕭家大樓。 母親一病完全不起,嘴里不停地詛咒著蕭由連,說他是個沒心肝的畜生,把她當做跳板就一腳踢開,直至她完全說不出來話。 有個好心人資助了母親后來的費用,母親去世那晚緊緊拉著蕭克林的手,口里的血止不住,蕭克林踩著凳子擰著毛巾過來擦掉母親嘴角的血,小手都在顫抖:“不要出血了,求求你?!?/br> “我今天可能……不行了,”母親虛弱地對蕭克林說,“抱歉——” 抱歉,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抱歉還沒看到你長大。 那晚蕭克林現在仍舊記憶猶新,突然前來的醫(yī)生打斷了他們最后一次交談。 蕭克林扒在門框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敢抬頭,他頭頂的燈光明晃晃,他母親仍在搶救,耳邊突然有個人平靜地道:“那個孩子怎么辦?” 就像在暗示蕭克林以后的命運一般,另外一個聲音輕飄飄地,有些漫不經心,就像在看著一頭失去庇護無措的小獸,道:“送人吧,找個體面的人家?!?/br> 母親去世后,蕭克林就被送到了楓城林家,書香門第,音樂世家,林家夫婦中年喪子,對于養(yǎng)子非常滿意,仿佛蕭克林的人生真的就進入了正軌。 但其實是重新鋪開了一段歲月黑暗。 “不是的,克林,”蕭由鄢要觸及到蕭克林手的時候被他甩開,那厭惡的表情幾乎和蕭由連一模一樣,讓蕭由鄢覺得熟悉又陌生。 蕭克林收起手,和蕭由鄢對視了一小會兒,低聲道:“不是什么?當初不是你們蕭家來人說將我送走嗎?” 蕭由鄢如今過得落魄,兒子女兒全都被人拿捏在手里,她簡直恨透了裴霧寧,如今聽到蕭克林卻也愣住:“沒有啊,蕭家沒讓人來過?!?/br> “你說什么?” 蕭克林皺起眉頭,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個輕描淡寫將他送到林家的男人又是誰。 “當初你父親執(zhí)迷裴霧寧,迫切地同你母親離了婚,我也勸過他,若是喜歡也不必娶回家,可是你母親也執(zhí)意要離開,”蕭由鄢看了蕭克林少時,像是為自己的清白辯解一般,“當初你母親莫名帶個孩子回來……” “裴霧寧那么幾年都沒懷上過,你父親查過他是沒有生育能力,誰都沒有想過你居然真的是大哥的孩子?!?/br> 蕭由鄢其實是覺得蕭克林簡直和她那自大妄為的哥哥一樣不可理喻的,兩父子都栽在同一個人身上,難道這也有遺傳嗎? 事后想起來,蕭由鄢覺得那可能是自己提到了她那死鬼哥哥才讓蕭克林把她扔下了車。 因為兩父子都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蕭由鄢可以看不上裴霧寧,但卻不能不承認他慣會勾引人。 把人趕走后的蕭克林的眼神冷了,他低下頭,毫不客氣地對邢助理:“剛才的話一個字都別往腦子里記。” “是,蕭總,”邢助理說得很慢,蕭克林語氣并不咄咄逼人,但是眉宇之間都是壓迫,“你去查一查十幾年前一個名叫耿蕓的患者在首都醫(yī)的就診記錄——” 蕭克林停了下來,沒有往下說,但助理仿佛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 “十幾年了,不一定能查到?!?/br> 蕭克林直直地看著車頂,過了很久,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那便不查了吧。” 只是那道“送人吧”越在腦子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今天邢秘書告訴我,希望能讓我替您排出時間和蕭總去注冊結婚,裴總您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br> 裴霧寧言簡意賅地道。 宋昀看著裴霧寧,裴霧寧的表情很坦然,仿佛說同意跟蕭克林結婚就像喝水一樣平常。 裴霧寧正在翻閱著幾分資料,拿出幾張遞給宋昀,表示這些人可用。 “不過是結婚罷了,能代表什么?”裴霧寧說這話的時候唇角還是彎的,但眼神中沒有絲毫笑意,在宋昀看不見的地方手指捏著幾張紙,幾近泛白。 宋昀看了他少時,好像想到了什么,輕聲道:“紀家三公子約了您好幾次,要見見嗎?” “我敢見嗎?”裴霧寧松開手指,臉上的笑容忽而擴大了一些,他看著窗外泱泱的湖水說:“若是當初我同紀弋一起走,也就沒有后來那些事了吧。” 說罷,裴霧寧自問自答,像是在腦中幻想著什么美好的生活:“一定會很好吧?!?/br> 宋昀沒有說話,裴霧寧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些嫌棄地道:“跟你說話可真沒意思?!?/br> 宋昀想,有意思的人是誰呢。 轎車駛過圍墻,矮墻后園林景觀被車燈照亮,蕭克林下了車,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傭人在開著壁燈的玄關接過他了的外套。 “裴霧寧呢?” “裴先生在哄小姐睡覺,蕭先生要喝一點東西嗎?裴先生今天榨的蘿卜汁?!?/br> 客廳里縈繞著裴霧寧喜歡的淡淡的香薰味道,和他身上的酒味很沖,蕭克林有些一言難盡地看了看那顏色詭異的蘿卜汁,一口悶了下去。 蕭克林站在門口,盼盼一般是和照顧她的家庭教師一起睡,房間里有一大一小兩張床,但是有時候盼盼撒嬌讓媽咪陪,裴霧寧就會也睡在那,這個時候蕭克林就要下來找人。 一大一小的兩個寶貝睡得很香,裴霧寧環(huán)著女兒,蕭克林彎腰用手輕輕捏了捏盼盼的小肥臉,這床顯然有些委屈裴霧寧。 裴霧寧感覺到自己被人抱起來,連眼睛都沒睜開,仿佛沒興趣知道是誰,等聞到蕭克林身上的酒味,睜開眼睛皺眉,幽幽地盯著蕭克林的下巴道:“你這是剛從哪個歡樂場上下來。” “對啊,剛結束上半場,回來接著下半場。” 裴霧寧偏頭:“誰跟你要下半場?!?/br> 沒過多久,蕭克林把他放在床邊,而后,他抬起了裴霧寧下巴,把充滿著欲望氣息的,有些紅的眼睛抵到了裴霧寧面前:“我想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