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從不會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聰明的人。

    他小時候認(rèn)為自己無非是讀書用功，跳級一路考上博士，他才勉強(qiáng)覺得自己或許“有一點(diǎn)兒天賦”。

    在被打破的過程當(dāng)中，性格中溫柔被放大成了懦弱，謙卑被放大成了自卑。

    于是，一個自覺笨的出奇的沈夜，抱著努力給林銳減少麻煩的心態(tài)，在他的筆記本電腦上制作了長達(dá)八頁的假報表數(shù)據(jù)，小心翼翼的存進(jìn)U盤里。

    當(dāng)然，作為一個傻子，他是不太知道什么東西重要，什么東西不重要的。所以他拖進(jìn)去的還有相當(dāng)多的電影和文件，以及林銳寫了十幾稿才通過的大學(xué)畢業(yè)論文。

    下午六點(diǎn)，他穿好T恤和長褲，從小門看見了T，低著頭將U盤攥在手里，聲音極其微小的開口：“阿瞳能不能……不爬……”

    “行，當(dāng)然可以啦?！盩輕聲細(xì)語的對他開口，招招手讓他跟上。

    沈夜赤著腳在后面走，就看見T盡可能溫柔的對他PUA。

    “你主人給你穿衣服？”T問。

    “嗯，主人不想讓別人看見阿瞳的身子?！?/br>
    “喜歡穿嗎？”

    “喜歡?！鄙蛞裹c(diǎn)點(diǎn)頭。

    “那以后都給你穿，好不好？”T說話的時候，跟他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多少還是嫌臟。

    沈夜還記得跟林銳第一次見面，林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

    像是朋友之間的寒暄。

    T裝出現(xiàn)在的親和力已經(jīng)非常努力，他將門打開迎接沈夜進(jìn)去的時候，坐在了椅子上。他和N兩個人像兩個威嚴(yán)的王坐在桌子的兩側(cè)，沒有人給沈夜安排一個座位。

    他們跟林銳真的很不一樣。

    林銳第一次見到自己，是讓自己坐在他旁邊的。

    “來，把U盤給我們?！盩還在施舍著虛假的善意，沈夜跪在了他們腳邊，雙手舉高，將U盤交給他們。

    N接過U盤的時候不經(jīng)意的擦了擦，沈夜看見了他的動作。U盤連上電腦之后N就開始忙活，T看著沈夜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感覺有必要跟他說點(diǎn)什么。

    “你把林銳重要的文件都找來了？”T問他。

    “嗯，主人經(jīng)?？吹亩颊襾砹?。”沈夜點(diǎn)點(diǎn)頭。

    “真乖，真不錯?！盩看著沈夜有些期待的目光，突然聽見了N的抱怨聲：“怎么這里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

    T的眉頭皺了起來，沈夜低下頭，怯怯的看著他：“阿瞳笨……”

    “沒事沒事，你跟個被打破的奴隸置什么氣，他能用電腦就不錯了。”T安撫著N，也回過頭來看沈夜：“沒事，你做的很好，你主人最近打你沒有？”

    “打了。”沈夜點(diǎn)頭。

    “你看，我們就不打你?！盩在房間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終于從高爾夫球袋里找到了一個小球，扔給沈夜：“你看，喜不喜歡？”

    “喜歡。”沈夜笑著去地上叼那只小白球，他聽見T對他繼續(xù)畫大餅：“等事成以后，你就住過來，每天都有球玩，怎么樣？”

    “好?！鄙蛞裹c(diǎn)頭，他追球的時候路過了T的身側(cè)，看見T的腳步明顯往后躲了一下。

    他并不認(rèn)為這兩兄弟能對自己裝多久，事成以后把他跟球一起埋土里才是正道。

    “可這個阿瞳帶不走?！彼坪鹾苁涞目粗鳷和N：“奴隸不能有自己的東西?！?/br>
    “那下次來了還給你玩新的?！盩的話此時已經(jīng)有些敷衍，他跟N一起在一大堆文件中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假的報表。文件打開的時候沈夜還有些害怕自己作假的不夠真，可他們似乎沒有產(chǎn)生多少懷疑，就將電腦合上了。

    T用兩根手指將U盤還給他，沈夜再次用雙手接住。

    “繼續(xù)去找，下次你來，給你吃好吃的?！盩對他說。

    “好?！鄙蛞箲?yīng)承。

    他被T和N送出了門，他們讓他自己回去，還沒有走兩步，他就看見傭人將那個小球扔進(jìn)了院子里的垃圾桶。

    他是很臟的東西。

    奴隸和人之間本身就存在鴻溝。當(dāng)年美國人看待黑奴的時候，絕不會跟他們共用一個東西，就算奴隸制廢除的多年過去，黑人禁止與白人使用同一個廁所、同一個餐廳的要求也是屢見不鮮。

    只要被定義成了奴隸，處境會比貓狗這種寵物還要差得多，何況他是還是最卑微的那種。

    只有林銳不嫌棄他。

    會跟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窩在一起看電影。

    他的衣服跟林銳的放在一起，新買的鞋子也并排放著。他有的時候覺得自己臟，林銳還會親親他說不臟。

    林銳還讓他上自己。

    還穿過膠衣，還讓他用yinjing環(huán)將自己鎖起來。

    沈夜覺得林銳真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他不僅自己好，還會讓整個家都變得好。沈夜推門進(jìn)了房間，他看見安度練小提琴的聲音微弱的從奴隸放假里傳來，瑞塔正在客廳里跟11一起看電視劇。

    電視里的美國肥皂劇似乎正進(jìn)行到高潮，兩個人瞪大了眼睛，11跪坐在瑞塔的腳邊，趴在她的膝蓋上，瑞塔很溫柔的一下一下揉著她的頭發(fā)，一人一杯飲料喝的專心致志。

    “阿瞳回來啦?！叭鹚难壑樽舆€是直直的盯著電視劇，她拍了拍11的肩膀，11像個小動物一樣跳起來，從冰箱里翻出來一桶一樣的飲料。

    “嗯，回來了?！卑⑼哌^去，他在瑞塔身邊彎下膝蓋，讓瑞塔像摸小狗一樣摸著自己的頭發(fā)，他接過了11遞來的東西，是可樂。

    沈夜跟11繼續(xù)趴在瑞塔身邊看電視劇。

    沈夜看不太懂里頭的劇情，好像是誰跟誰又上床了，誰跟誰捉j(luò)ian現(xiàn)場，他瞇著眼睛，只感覺今天天氣很舒服，陽光落在地毯上，地上軟綿綿的，房間里的空調(diào)對著這個位置吹，把他的頭發(fā)都微微吹起來一些。

    “主人什么時候回來？”沈夜問。

    “不知道哦，阿瞳要乖乖等?！比鹚λf。

    “嗯?！鄙蛞刮丝诳蓸?，舔了舔嘴唇，連唇邊都是甜的。

    一集結(jié)束，廣告插入，瑞塔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們兩個聊天。

    “11今年多大啦？”瑞塔問。

    “十九?！?1窩在那里回答。

    “阿瞳呢？”

    “……二十八。”沈夜對這個詞總是很介意。

    “這么大啦?！比鹚嘀蛞沟暮竽X勺，并沒有把他當(dāng)成前輩的意思：“阿瞳跟林銳哥哥是一個地方出生的吧，11呢，還記得嗎？”

    “緬甸?！?1偷偷把自己的腳伸到她的阿瞳哥哥旁邊。

    她的阿瞳哥哥轉(zhuǎn)過頭來看他，11的臉有點(diǎn)紅。沈夜看著那張青春正好又單純無害的臉，有些不自覺的問她：“你……還記得以前的事？”

    “記得呀。”11歪頭笑著：“我12歲進(jìn)的輝夜之城，今年第七年了?！?/br>
    她很認(rèn)真的說著，似乎并沒有任何不滿，與沈夜追憶自己的過去沒有任何不同。

    11說，她出生在緬甸邊境，大概是東南亞最亂的地方，家境貧寒又混亂，村子里的每個人都在參與販毒的勾當(dāng)，四歲爸爸就死在了罌粟田里，八歲開始跟著母親顛沛流離。

    “可是mama養(yǎng)活不了我和弟弟，我有兩個弟弟，在路上死了一個?！彼f的時候還是笑著，但沈夜能從眸子里看出隱約的嘆息。

    “mama長得好看，為了養(yǎng)活我和弟弟，就去陪各種各樣的人睡覺，我們那里的女人都這么掙錢，mama說，只要他們給錢，怎樣都好，但他們偏偏不給錢?！?1的思緒飄遠(yuǎn)，但她的記憶極為清晰，調(diào)教師將她所有的過往都保留了下來。

    “沒有錢，吃不上飯。有叔叔過來跟我說，mama生病了，不干凈，陪不了客人了。如果我陪他們睡覺的話，那他們就會給我更多的錢。”11說。

    “你去了嗎？”沈夜輕聲問。

    “沒有?！?1搖搖頭，沈夜本以為故事到此為止，她卻笑了一下：“弟弟去了，他趁我不在，他自己去了?！?/br>
    “你弟弟多大？”

    “那年他九歲，我十歲，他說，要保護(hù)jiejie。”

    11的聲音很輕，她漂亮的手指在飲料罐上滑動。

    “但是，我也要保護(hù)弟弟，對不對？”11說：“再長大了一點(diǎn)兒，mama病重了，她身上有很臭的味道發(fā)出來，房東也要趕我們出門。我和弟弟去問了醫(yī)生，醫(yī)生說mama的病可以治，就是要錢。那年弟弟也十一歲了，他該上學(xué)，不該去陪那些人。”

    “后來呢？”沈夜問他。

    “后來有個缺錢的叔叔找到了mama。”11開口：“他說，只要把我買給他，他會給mama一千萬?！?/br>
    “是緬甸幣吧？”瑞塔問。

    11點(diǎn)點(diǎn)頭。

    “對美元的話，大概七八千的樣子?！比鹚f。

    “所以，你賣給了……”沈夜有些遲疑，他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

    “沒有啦，mama沒答應(yīng)。”11笑了：“mama說，這點(diǎn)錢干什么都不夠，賣給他肯定過兩年就也會跟mama一樣被拋棄，再后來，mama不知道從誰那里打聽到了輝夜之城，他們說我品質(zhì)很好，開了個很公道的價格。三十萬歐元把我買走，這錢能讓mama和弟弟過一輩子?！?/br>
    “你mama同意了？”瑞塔問。

    “同意了呀?！?1點(diǎn)頭：“他們在保證了，只要我聽話，就會教我跳舞彈琴唱歌，以后會把我賣給世界上最有錢最有錢的人做情人。先生們也說到做到了，對我都很好，他們會給我好吃的，好衣服，教我怎么跟以后的主人聊天說話，他們還叫我小公主?！?/br>
    11是最可愛的小公主。

    每次上完課，調(diào)教師都揉著頭對她說。

    為了保護(hù)S級的品質(zhì)，輝夜之城對S的教養(yǎng)接近貴族，衣食住行都極好，鞭打和責(zé)罵慎之又慎。

    雖然也會有調(diào)教課程，但向來是點(diǎn)到即止，只會在皮膚上留下一層薄薄的紅痕，打完之后會有助理給她認(rèn)真的洗澡上藥，讓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她的房間是一個小小的臥室，有一張柔軟的床，陽光每天會從窗戶照到她的臉上。

    就算是學(xué)著伺候男人的時候，調(diào)教師們會把她帶到房間里，帶著手套觸摸她的皮膚。她張開自己的雙腿，讓調(diào)教師將按摩棒插進(jìn)她的后xue里，她軟的像一灘泥，調(diào)教師則撫摸著她的背脊。

    “做得好，11真可愛?！?/br>
    跟那些人很不一樣。

    與她mama的客人，有著天壤之別。

    沈夜大致上能明白調(diào)教師保留她所有記憶和過往的理由。人生的悲喜有的時候就是這么奇怪，如果11沒有進(jìn)入輝夜之城，她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東南亞地下紅燈區(qū)最爛的妓女，跟母親一樣患上性病在發(fā)霉的屋子里死去。

    “先生們對我很好。”11很認(rèn)真的說，她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后來先生還讓我看了一次母親和弟弟的情況，他們在仰光買了棟房子，開了個賣水果的小店?！?/br>
    “一切結(jié)局都好?！?1點(diǎn)頭：“我進(jìn)輝夜之城是最正確的事情。”

    她靠在沙發(fā)上，伸了個懶腰。

    新一集開始了，她趴在瑞塔的腿上，愜意而放松。

    沈夜有些出神，他從自己破碎的記憶中找出自己的經(jīng)歷，甚至有一瞬間，他有些后悔自己剛開始沒選擇當(dāng)S級。

    但是如果當(dāng)S級，他就會出現(xiàn)在某個貴族，甚至楊恩玉的臥室里，而不是被賣給林銳。

    這么一來，還是現(xiàn)在的命運(yùn)最值得珍惜。

    11有些困了，微微瞇著眼睛，干凈的皮膚在陽光下很漂亮。安度練琴結(jié)束，從房間里出來找吃的，他看見瑞塔時對瑞塔道了聲好，端了碗小蛋糕想回房間的時候，被瑞塔叫了過來。

    “一起坐坐嘛?！?/br>
    安度也很不大，他與11年紀(jì)相當(dāng)，有著金色的頭發(fā)和漂亮的眉眼。

    沈夜看著他們，有點(diǎn)兒像看著兩個值得保護(hù)的孩子，雖然墜入了輝夜之城，但他們都沒有受到太慘烈的傷害。

    希望他們不要受到傷害才好。

    就在這個時候，瑞塔的手機(jī)響了。

    她接起電話時背脊突然挺直，嗯了兩聲。

    安度和11不太在意主人們在做什么，只有沈夜會抬頭稍顯關(guān)心，瑞塔站起來開始穿上小外套收拾包包，沈夜問怎么了，她回答說：“三公主讓我去一趟，說是有事找，我本來還想等林銳哥哥回來的，可三公主說，這件事我做主就行?！?/br>
    “你自己去嗎？”沈夜問。

    “阿瞳想去嗎？”瑞塔對他說。

    “方便嗎？”沈夜有些遲疑。

    “可以呀?！比鹚c(diǎn)頭：“三公主還說，讓我?guī)б粋€最聽話最乖的奴隸去，你就挺合適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