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銳　和沈夜一口氣睡到了早晨，直到七叔來敲林銳的房門，喊他出去吃早飯。

    兩個人從床上蹭一下爬起來，林銳對門外喊了聲就來，沈夜開始慌慌張張的幫林銳收起多出來的枕頭。

    林銳將游戲室的大門打開，黑色籠子出現(xiàn)在兩個人的視線范圍內(nèi)，林銳剛想說什么，又頓住了，表情中全是為難。

    “你……”他沒說完，沈夜便走了進(jìn)去。

    “你父親說過，不希望我更像人了?！鄙蛞沟谋臣挂稽c點彎下去，他看見修長的背脊上出現(xiàn)椎骨的突起，仿佛一根根崎嶇的山脊。

    “沈夜……”林銳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怎么說，只能看見他爬進(jìn)了籠子里。

    “沒事的林銳?！彼榭s在不足半人高的獸籠當(dāng)中，眼睫低垂著。林銳將手伸了進(jìn)去，他看見沈夜抬起頭，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的蹭著。

    他還是那個纏著他的阿瞳。

    “沈夜不會讓主人為難?！彼p輕的笑了起來，安靜的在毯子里蜷著。

    “我會讓那些客人暫時別找你?！绷咒J抿了抿嘴唇，他不確定他能拖多久，他也知道，沈夜比他更清楚能搪塞的時間有限。

    他又將沈夜一個人留在黑色墻壁的房間里了，他的手垂下來，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瑞塔今天很高興，昨晚她又跟巫成和在一起狂歡，下午約好跟卓揚一起去游泳。

    長年的拘束讓瑞塔對一切群體活動抱有極高的興趣，連蹦帶跳的就跟卓揚走了。如今巫成和也在試圖從她的生活當(dāng)中撤離，所用的方式簡單粗暴，介紹了更多活潑且優(yōu)秀的男孩圍繞在她身邊。

    林銳叮囑巫成和，瑞塔天真而單純，無論她的父親和哥哥如何，她的確是個無辜的女孩，巫成和在電話那頭大言不慚的讓他放心：“別怕，我那群朋友不是警察就是檢察官，保證根正苗紅。”

    “……”林銳無言：“為什么一群正義的人民警察會每天泡酒吧在五環(huán)外飆車？”

    “任務(wù)需要，我們什么都可以干?！蔽壮珊蛧?yán)肅的點了點頭。

    林銳突然想調(diào)侃他：“包括當(dāng)狗嗎？”

    “那是業(yè)余愛好?！蔽壮珊屯耆珱]有任何羞澀的意思。

    “總之如果不是真心的，那就玩玩散了?！绷咒J很替他名義上的未婚妻著想：“我不想讓她太傷心?！?/br>
    “放心，興許還有看對眼的呢?！蔽壮珊托α诵?，終于進(jìn)入正題：“你給我的資料，我已經(jīng)交給上級了，但還有點事需要跟你聊聊。今天下午瑞塔跟卓揚去玩，我找個借口去你家?！?/br>
    “怎么？”林銳問。

    “是關(guān)于楊恩玉定罪的問題，還有怎么解決這個證據(jù)的來由?！蔽壮珊土钠鸸ぷ髡Z氣就變的嚴(yán)肅：“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跟沈夜直接談?！?/br>
    “跟沈夜……”林銳微微沉默了。

    “他精神狀態(tài)還好嗎？”巫成和問。

    “還可以?！绷咒J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算好算壞，他嘆了口氣：“我問問他的意見吧，雖然我不確定他能不能表達(dá)出他自己的感受?？傊?，你可以來試試看，如果他的狀態(tài)不好，你必須馬上離開?！?/br>
    “放心?！蔽壮珊鸵豢诖饝?yīng)：“對了，你不是說你家有一堆人在看著你和沈夜么？我用什么借口跟他談話才合適？”

    “這個倒是簡單?！绷咒J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看向窗外：“你就說你想上他?！?/br>
    “哈？”巫成和發(fā)出一個驚訝的聲音。

    “聽說他很好用，就來玩玩?！绷咒J點燃了一根煙：“你這么說就對了?！?/br>
    巫成和直到站在了林銳的家門口，才明白這所謂的“玩”是什么意思。

    林銳站在客廳里抽煙，他的身邊跪著一個青年，赤身裸體低著頭，匍匐在地上。

    巫成和對這種場景……從某種意義來說是熟悉的，但同樣的動作卻是不同的氣氛，他所熟悉的是旖旎刺激，兩個人赤誠相對的浪漫，而不是這樣劇烈的壓迫力。

    客廳里穿流著幾個人，他們對跪著的人視若無睹，仿佛他就是一尊應(yīng)該放在那里的雕塑。

    青年的身上帶著項圈和各種器具，身體泛著異常的潮紅，巫成和玩大的時候也會有所謂露出的想法——但不是這種露出。

    這不是游戲，非常明顯，不是游戲。

    但巫成和的演技很好，他雙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的走過去，他從林銳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煙：“就這個？”

    他對青年揚了揚下巴，他看見那個低垂著頭戴著項圈的青年明顯抖了一下，然后爬過來。

    吻了一下他的腳尖。

    “他是聾的，聽不見，你想玩可以帶進(jìn)去?！绷咒J似乎說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手指了指樓上的房間。

    巫成和注意到路過的干瘦中年人往這邊瞥了一眼，才前往庭院里打掃落葉，林銳和沈夜是時刻在被注意著的，雖然這種注意是一種無意的行為，但他們兩個人都不自由。

    “不錯啊還有個房間?！蔽壮珊托α耍骸皫胰タ纯矗俊?/br>
    林銳點頭，兩個人簡單交談之后，他看見青年伸出手，跟在他身后爬行，青年與他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半步，這是常年訓(xùn)練的結(jié)果。他看見青年近乎完美的弧線和肌rou，他插著按摩棒，帶著項圈，每一步都能聽見身上的鈴鐺發(fā)出輕響。

    林銳帶著他上樓。

    青年順著階梯一步步上來。

    他溫順而沉默，沉默的理由并非只是因為聾了，是一種自內(nèi)心而發(fā)出的沉默。

    這就是……沈夜？

    巫成和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很難將面前的生物與他所熟知的“人”聯(lián)系起來，他仿佛是另一種更加低級的生命體，沒有羞恥心和尊嚴(yán)，溫順的執(zhí)行著所有的命令。

    巫成和其實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但是，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一樣，讓他充滿壓力。

    他終于來到了游戲室，那是一個他熟悉的房間，但墻壁上懸掛著的鞭子和按摩棒等器械的嚴(yán)苛程度，遠(yuǎn)超過他能夠理解和接受的范圍。

    他看見身后的門關(guān)上，迅速的確認(rèn)了這里沒有攝像頭或者竊聽設(shè)施，得知自己到達(dá)了可以“商議”的地方，轉(zhuǎn)過身時，他終于看見那個青年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極為漂亮的面孔，妖冶魅惑與清冷高傲在那張臉上達(dá)成了一個完美的平衡，他能從他的眼角和唇邊感覺到這個人在yin靡的生活中沉浮已久，但是。

    那雙眸子依舊是冷清的，就這么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

    林銳將助聽器給他裝上，伸手將他扶了起來，神色一下子發(fā)生了變化，如同哄孩子一樣溫柔的哄著他：“別怕，這是主人跟你說的，巫成和，是個警察?！?/br>
    “你現(xiàn)在，能回答問題嗎？”巫成和對沈夜的精神狀況有一些憂慮，他看見這個年輕人全身的毛發(fā)被剔除了，胸口有一個淺淺的、被包扎的傷口。他似乎對赤身裸體在別人面前已經(jīng)極為習(xí)慣，項圈是死扣，鎖骨下的編碼標(biāo)記了這個人并非人，而是一個貨物。

    “你還好嗎？”見沈夜沒有反應(yīng)，巫成和皺起了眉，詢問林銳。

    “他有些怕人，讓他適應(yīng)一下?！绷咒J拉住沈夜的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脊背：“別擔(dān)心，巫成和不是來用你的，主人在這兒陪著，別怕。”

    “啊。”沈夜發(fā)出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巫成和這才注意到，他的整個身體的肌rou都處于緊張的繃緊狀態(tài)。

    過了大概十幾秒，才逐漸放松下來。

    受過很強(qiáng)烈的刺激，有非常大的心理陰影，跟林銳說的一樣，他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這種不穩(wěn)定可能會牽扯到自我認(rèn)知和智力的方方面面……

    “你好，我是沈夜?！鄙蛞馆p輕開了口，巫成和的思維被打斷了。

    “啊你好，我是個警察。”巫成和重復(fù)了一句廢話，想了半天，終于進(jìn)入正題：”你的錄像資料我們看見了，是關(guān)于東銘醫(yī)療販賣致幻劑“幻影”，利用遠(yuǎn)山鎮(zhèn)普通居民做人體實驗，導(dǎo)致LJ腦瘤蔓延。”

    “是。”沈夜點頭：“你要逮捕他們嗎？”

    “是的，這些證據(jù)，目前來說是足夠了，但是——”巫成和正在思考怎么解釋才能讓沈夜明白重點，沈夜卻抬起了頭：“你無法解釋證據(jù)的來源?！?/br>
    巫成和有點驚訝：“你猜到了？”

    “警察守護(hù)的是程序正義，而從程序規(guī)則上來說，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死人?！鄙蛞沟穆曇艉芷届o，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冷清，但也帶著一點溫和：“所以，你沒辦法解釋為什么幽靈給了你一份這么詳細(xì)的資料。”

    “沒錯?！蔽壮珊忘c點頭：“所以，你有沒有在’死前‘將這份資料委托給任何你的親屬或朋友？”

    這其實是一句提示，沈夜卻搖了搖頭，很艱難的笑了一下：“我的女友是楊恩玉，好朋友叫周文峰。我沒有可以托付的人……”

    “抱歉?！蔽壮珊陀行┚趩?，也替他感到難過。

    “但是?！鄙蛞归_口：“不是完全沒辦法?！?/br>
    “嗯？”巫成和抬起頭。

    “我在去東南亞之前就猜到可能會出事，所以將網(wǎng)盤的地址編成了編碼放在了我預(yù)備發(fā)出的兩篇論文上。”沈夜開口。

    “你確定？”巫成和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可你的論文我都看過了，沒有找到什么密碼……”

    “2013年刊載于6月刊42頁的，第二十行前兩個單詞是賬號前半段，2015年我失蹤以后，12月刊載于75頁的是賬號中間段……”

    他按照賬號與密碼的順序，將謎題與密碼一一道出，對于當(dāng)初的標(biāo)題、頁數(shù)、以及對應(yīng)的賬號密碼段落，一字不差。

    “你都記得？”巫成和不知該說什么。

    “我自己寫的，當(dāng)然會記得。”沈夜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但他很快又補(bǔ)了一句：“當(dāng)然，現(xiàn)在可能記不住那么多東西了?！?/br>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準(zhǔn)備這些暗語的？”巫成和聽著這龐大的謎題，覺得沈夜布局準(zhǔn)備的時間未免太長，而他在思索這件事的時候，卻看見沈夜不露痕跡的笑了。

    “你是剛才編的？！”巫成和的語氣再難鎮(zhèn)定下來：“從你發(fā)布過的論文里，編一個賬號密碼的謎題出來？”

    “這重要嗎？”沈夜反問。

    這回輪到巫成和難以回答了。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孱弱而卑怯，似乎隨時都想將自己藏在林銳的身后。但他即使蒙塵，卻也能在輕易之中展露出一種光芒。

    似乎與剛才在地上匍匐的獸類，不是同一個人。

    他一字一句的叮嚀著，在盡可能讓巫成和聽清楚他驚人的計劃和安排。

    “你就說你搜集我論文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上面這些特征，于是順藤摸瓜找到了我的網(wǎng)盤賬號，看到了那些資料。”沈夜說：“那么，你就可以將他們抓起來了。”

    “是你將他們抓起來的?！蔽壮珊蛧@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占死人的便宜：“不過你的資料那么完善，為什么當(dāng)初不報警？”

    “我……”沈夜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很悲涼的抬起了眼睛：“我以前以為，這件事跟楊恩玉無關(guān)。”

    跟楊恩玉無關(guān)。

    “我以為，我可以試著保下她?！鄙蛞沟穆曇魩е硢。赡苡锌耷?，但被藏在了壓抑的情緒下。

    “我沒有家人，跟她結(jié)婚的話，我就有家人了。”沈夜說。

    巫成和看見他的肩膀輕輕的抖了抖。

    “沒事，你現(xiàn)在有家了?！蔽壮珊碗y得如此溫和認(rèn)真的勸慰一個人：“是吧林銳？”

    “是?！绷咒J將沈夜攬進(jìn)了自己懷里，輕輕的撫摸著他。

    “就這件事嗎？”沈夜問：“還有什么需要我?guī)湍愕膯幔俊?/br>
    “不能說是幫我，應(yīng)該是，你要做一個決定?！蔽壮珊驼f道：“是關(guān)于楊恩玉的?！?/br>
    “楊恩玉……”沈夜的左手輕輕抓著林銳的衣擺，卻沒有抓出太深的痕跡。

    “目前你所有的資料里，出于種種原因，都避開了楊恩玉這個人。”巫成和說：“而她這幾年給我們警察造成的印象，幾乎是一個完美受害人，而她的父親，當(dāng)然會不計一切代價攬下所有罪責(zé)去保她?！?/br>
    巫成和嘆了口氣：“目前唯一拍攝到楊恩玉的犯罪情況，就是她脅迫并綁架你，要將你賣入輝夜之城的那一段，但是……”

    “但是那不構(gòu)成犯罪，是嗎？”沈夜問。

    “對。”巫成和點頭：“那段證據(jù)不存在，從最開始就不存在。”

    房間內(nèi)的對話陷入一片死寂。

    明明是最為罪惡的一段，為什么就這樣不存在呢？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將沈夜從天之驕子變成了被遺棄的母狗，可這樣的事情……

    不存在了？

    就因為是輝夜之城？

    巫成和是愧疚的，他身為警察，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段證據(jù)從自己眼前“蒸發(fā)”。沈夜對此似乎早就已經(jīng)接受，沉默的低著頭，他的輝光在閃耀了一瞬間之后即刻灰暗，變回了那個溫馴而沉默的玩物。

    林銳則感到震驚和惡心。

    輝夜之城，即將是他的產(chǎn)業(yè)。

    他并不為自己未來要獲得的特權(quán)興奮，一想到他要捍衛(wèi)這樣荒唐的規(guī)則，他就覺得好笑。他的戀人因為這些事情而被人輪jian、被狗輪jian，他最終做的，卻是用這份特殊的力量保護(hù)兇手，然后還得跟他說一句：這就是規(guī)則，你已經(jīng)是奴隸了。

    荒唐可笑，又無可奈何。

    “如果沒有那段視頻，楊恩玉會怎么樣？”林銳問。

    “不會怎么樣，甚至可能會被當(dāng)做證人保護(hù)起來。”巫成和深吸口氣：“林銳，你有沒有什么辦法，從別的渠道懲罰她？”

    別的渠道是指達(dá)邦的黑道，或者是也將她賣入輝夜之城。

    這件事林銳想了想，卻只能搖頭：“她是乍侖蓬家的兒媳，算我的大嫂，我不可能把她壓到海島上去?！?/br>
    他說著話時，沈夜沒有回應(yīng)，他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林銳覺得不舒服。

    “沒有辦法懲罰她嗎？”林銳有些激動了：“她該被判死刑不是嗎？”

    “是，但是……證據(jù)鏈在她父親那里就斷了，他現(xiàn)在是最完美的受害人?！蔽壮珊突卮?。

    林銳的眼睛發(fā)紅，他的手指用力的攥了起來。

    直到沈夜發(fā)出了一個“啊?！?/br>
    林銳這才意識到，自己將沈夜的右手攥的太厲害了。

    “弄疼你了嗎？”林銳連忙松手詢問。

    沈夜對林銳的松手反而有些不適，他搖著頭說沒有，再次將的確有些發(fā)紅的手放進(jìn)林銳的手心里，希望林銳能夠抓住他。

    “主人想懲罰楊恩玉嗎？”沈夜問他。

    “你想嗎？”林銳反問。

    沈夜沒說話，他對于他人的仇恨早就在歲月當(dāng)中被沖淡，如果他要恨的話，一個一個，排不過來。而每一個，他都無法打敗。

    所以他只是低著頭，沉默著。

    但他聽見了他的主人，篤定的對巫成和開口：“要判她死刑?！?/br>
    沈夜驚訝的抬起頭，看見林銳一字一句：“不管是偽造證據(jù)還是威逼利誘，我就要一件事，就是楊恩玉站上法庭，被判處死刑?！?/br>
    “主人？”沈夜有些疑惑，他擔(dān)憂的看著林銳：“那是你的大嫂，是東銘醫(yī)療的負(fù)責(zé)人，你不能在達(dá)邦和乍侖蓬的眼皮底下……”

    “讓他們滾。”林銳的怒氣都快壓抑不?。骸叭绻麑嵲诓恍?，我就親手宰了她。乍侖蓬能怎么樣，難道敢要我抵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