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原本不叫阿玉。多年之后，他還依稀記得，自己以前姓許。

    他并不是生而為奴的。他還記得，五歲以前，自己尚在許府寬闊的大宅里自由自在的奔跑嬉戲。

    印象中，好像總有一個追不上他腳步、氣喘吁吁的慈祥奶媽，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喊著“許小少爺，當(dāng)心點(diǎn)，可千萬別摔著?！?/br>
    命運(yùn)的改變發(fā)生在他五歲那年。

    時值中秋佳節(jié)，月圓人團(tuán)圓，小鎮(zhèn)上平添了許多返鄉(xiāng)探親的歸客，各路小商小販也都在巷子里支起攤位叫賣著節(jié)日應(yīng)備的各式商品。

    甚至還來了一伙戲班，敲鑼打鼓的，在路當(dāng)中耍把式換盤纏。往日安靜的巷子一下子變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許小少爺當(dāng)時剛剛睡過午覺，奶媽告訴他可以先在院子里玩會，晚些老爺和夫人要在大廳舉辦家宴，到時候可別再亂跑亂蹦惹得賓客覺得許府沒家教。

    許小少爺應(yīng)了聲是，正盤算著玩點(diǎn)什么好，只聽見院子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聽下人們說是過節(jié)有集市，便央求著奶媽帶他出去看看。

    奶媽經(jīng)不住他的軟磨硬泡便偷偷帶他出了門。

    街上有五顏六色的綢緞，各式新奇玩具，香氣撲鼻的的月餅，還有一串串扎得老高的紅彤彤的冰糖葫蘆。

    第一次外出趕集的許小少爺興高采烈，看什么都新鮮。他嫌奶媽腳步太慢，覺得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歲半了，待到明年便要上私塾取官名，也算是個小大人兒了，便甩開了奶媽的手，獨(dú)自在一個個攤位之間流連。

    之后的事他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大約是迎面撞上了一個cao著外鄉(xiāng)口音的男人，那人夸他生的好看，然后遞給他一塊糖，還說這糖特別甜，他一定沒吃過，中秋佳節(jié)是一定要吃糖的。

    于是他把糖放進(jìn)嘴里。那人說的沒錯，的確很甜，是他從沒嘗過的甜，也是他此后再也尋不回的甜。

    等他再次醒來時，便是到了勾欄院。變成了要被訓(xùn)練成伺候男人的倌兒。

    他來的時候沒有名字，只是說自己姓許。他始終記著自己的姓氏，隱隱期望著能保留一點(diǎn)以前的印記，這樣家人來尋他的時候就不會錯過自己。

    然而姓氏這種東西，對伺候人的奴仆來說是最不需要的東西，根本沒人在意。

    由于長的白皙秀氣，眼神也透著清澈，就像一塊落入凡塵的美玉，百春樓的mama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阿玉。

    本該是在學(xué)堂與墨紙硯為伴的日子被后庭清洗擴(kuò)張、如何取悅男人的訓(xùn)練所替代。

    這個轉(zhuǎn)變一開始并不好接受。他不是沒哭過鬧過，也曾期盼著家里人找上門來帶他回去。

    可隨著日子一頁頁翻過，期望變?yōu)槭?，最后只剩絕望。許小少爺徹底變成了阿玉。

    他漸漸悟出一個道理，在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每日能吃頓飽飯已屬不易。他這輩子是陷在這里了，除非老天開眼有人樂意贖他出去。

    在這種地方，哭鬧求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把心放空，聽話一點(diǎn)，放得開些，才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臉皮成了最不重要的東西，反正都是要去接客，笑臉相迎還能比擺著一張苦瓜臭臉少挨幾分折騰，不是嗎。

    也許是來百春樓快活的大都是粗糙的莊稼漢，他們大多下手沒個輕重，只顧發(fā)泄自己平日里積壓的獸欲。

    阿玉的房子外是一座老墳，他有時為了躲避接客，便往老墳里鉆。他自己并不信什么鬼神，反正已經(jīng)做了不男不女的活計，還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然而百春樓的mama還有客人們對墳冢還是怵的狠，許是虧心事做多了，所以每次阿玉躲到墳包不接客他們雖無可奈何倒也不會過去揪他出來。

    隱愁就是他在墳冢通往的地道中撿回來的。

    當(dāng)時看他一身傷痕昏迷不醒，身上還有男人的痕跡，覺得他應(yīng)該是哪里逃出來的小倌兒，便泛起同情心把他帶回百春樓求mama留下。

    倆人年紀(jì)相仿，性格竟也合得來，一來二去就混熟了，平日里不接客的時候倆人便湊在一起瞎胡鬧，枯燥的生活倒也增添了一絲樂趣。后來更是成了拜把子的兄弟。

    誰曾想，這個兄弟還真沒白交。

    隱愁比他能耐的多，不僅很快就成了百春樓的頭牌，五兩一次，可以只在自己的房間里接客。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前不久隱愁被當(dāng)今位高權(quán)重的沈侯爺用八抬大轎三媒六聘迎娶成了夫人。

    這簡直是一出門就被好運(yùn)砸到了腳。

    阿玉也想要這樣的運(yùn)氣。

    于是當(dāng)他看到隱愁坐在高頭大馬上陪著沈侯爺還有另一位大人來百春樓“回門”時，竟也生出了要被贖出的想法。

    沒想到沈侯爺還真答應(yīng)了，而且是讓手下貼身侍衛(wèi)以成親的名義將他也贖了出來，安置在城郊的別院。

    原本遙不可及的贖身夢一下子成為現(xiàn)實。

    這份恩情，他阿玉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