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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攀龍附鳳在線閱讀 - 第二十五至第三十章

第二十五至第三十章

    白青崖沒想到規(guī)矩嚴(yán)整的皇子府里竟有下人敢不打招呼直接闖進(jìn)來,一時驚怒交加,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大膽!誰讓你進(jìn)來的?"他雙手被縛,想拉過被子遮擋都無法,只能盡力側(cè)過身體,妄圖將裸露的肩膀藏起來。

    這一聲呵斥將檀靄喝得回過神來,接踵而來的便是惱羞成怒,他竟看這徒有其表、只曉得攀龍附鳳之輩看直了眼,真是奇恥大辱!當(dāng)下便冷笑道:"長史恕罪。我等久聞長史大名卻一直無緣得見,聽聞今兒是長史走馬上任第一日,翹首以盼到巳時還不見長史一露金面,不由得擔(dān)憂長史是否抱恙,特派我來察看。我也是心系長史安危,這才莽撞了。不過眼下依我看來,實在是多慮了,長史大人既然生龍活虎,那便速速從榻上下來,隨我去回了殿下罷?"

    白青崖見他長得好似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料想應(yīng)當(dāng)不善也不屑與人起口舌之爭,誰知他竟如此刻薄,說出口的話刺得自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難堪不已。

    他心里何嘗不著急,好幾筆賬寄在褚容璋那里尚未清算,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拿喬,故意叫他等著。白青崖思量再三,賠笑道:"這位大人,真是對不住,你進(jìn)來得太急,我一時嚇住才失言了,絕不是有意冒犯。"

    檀靄被他笑得眼前一花,慌忙把緊緊攥著的床帳扔了回去,不再去看。

    白青崖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但有了帳子的遮掩到底讓他松了一口氣,略略放松了些緊繃的身子。

    他讀不懂檀靄的沉默,更摸不準(zhǔn)他是否還記恨著自己方才冒犯的話,卻也顧不得那許多,外面的天色提醒他,再沒有時間給他耽擱了。他鼓起勇氣說:"桂旗方才跟你說了罷?眼下我的手被捆得動也動不得,求大人……幫忙。"

    檀靄想到方才驚鴻一瞥間看到的那一片膩白,一股奇異的癢意便一路從指尖竄到了心口。他輕輕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才強(qiáng)做出一副厭煩的樣子開口道:"好說。只是希望這次長史別再嚇得,失言,了。"

    白青崖被噎得一窒,還來不及回話,便見檀靄又要來掀簾子,忙叫道:"慢著?。?/br>
    檀靄仿佛不耐至極:"又有何事?"

    白青崖囁嚅道:"能不能請大人閉上眼睛?"

    檀靄不可思議道:"閉上眼怎能解開衣帶?你我同為男子,長史實在不必如此扭捏罷?"

    "大人有所不知,我……身上有一極丑陋的胎記,一向引以為恥,不愿示人,還請大人千萬體諒!……此事過后,休沐日我做東請大人喝酒如何?也算是謝大人今日的奔波。"

    檀靄聽了他這一通胡扯,三推四阻只是不肯給人看身子,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目力極好,方才雖只有一剎那,但他看得分明,哪里有什么胎記,那星星點點的紅痕恐怕才是叫他如驚弓之鳥的根源。是……衛(wèi)小侯爺嗎?

    縈繞在指尖的熱意無聲無息地消散了,檀靄聽到自己平靜無波的聲音:"既然如此,我閉上眼就是。不過喝酒就不必了,長史太客氣了。"

    白青崖雖原也不是真心相邀,但檀靄這樣當(dāng)面拒絕還是叫他很下不來臺,他憋了一口氣,終歸有求于人,最終也只能訕訕道:"大人貴人事忙,是我唐突了。"

    *

    檀靄目不能視,其他感官便越發(fā)敏銳起來。他為了夠到交疊在背后的衣帶,與白青崖靠得極近,仿佛將他半摟著。手掌之間一片滑膩,翻動間送往鼻尖一段若隱若現(xiàn)的甜香。溫?zé)?、暖香將他的手掌無微不至地包裹了起來,若不是肌膚尚存幾分熱意,檀靄幾乎不能分辨摸到的哪里是雪白皮rou,哪里是攪作一團(tuán)的綢緞。

    白青崖初經(jīng)人事,被他摸得也是心浮氣躁。檀靄閉著眼睛看不到,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被玩得腫脹的鴿乳搭在檀靄玄色的衣袖上,微微的涼意讓脹痛稍緩。那往他身后探去的手不停翻攪,沒來由地叫他想起那夜無法逃脫又酣暢淋漓的指jian。

    不知過了多久,白青崖雙臂一松,這條折磨了兩個人的衣帶終于解開了。檀靄立刻后退兩步出了帳子,扔下一句:"我在外面恭候長史。"便出去了。

    白青崖原本面帶紅暈,見檀靄這樣避之唯恐不及,忍不住不滿地低聲道:"什么東西……故作清高。"

    *

    等拾掇好出了門,已是午時了。

    白青崖穿著桂旗為他換的一件湖藍(lán)色直綴,在檀靄后頭走得氣喘吁吁。他雖沒過幾天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到底是個正兒八經(jīng)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拿過的唯一一樣兒比毛筆重的物件兒就是茶盞,哪里跟得上檀靄?

    檀靄明明發(fā)現(xiàn)了他跟不上,卻寧可時不時停下來,也不肯放慢腳步與他并排。白青崖也咬著牙較勁,強(qiáng)挺著跟著走,不肯開口示弱。

    又拐過一座假山,迎面走來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瞧著敦厚老實,臉上還帶著笑。他一看見檀靄,眼睛就是一亮,快走了幾步:"檀大人,您在這兒啊,真叫我好找!建新殿的賬目出了問題,殿下說讓問您,大總管正等著您去回話呢!”

    檀靄不耐道:“什么時候賬目的事兒也歸我管了?告訴他,我不……”說到一半,就見他殺雞抹脖似的對自己使眼色,話不由得生硬地拐了個彎,“好罷,我隱約記得這賬目是在經(jīng)了我的手,那我便去看看。只是……”他轉(zhuǎn)向白青崖,好像是在看他,其實目光避過了他的臉,虛虛地落在他身后。

    白青崖早在心里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見他要走,自然是歡天喜地,忙笑道:“檀大人不必顧忌我,今兒早上耽誤了您不少工夫,實在過意不去,您有事兒便自去忙罷,走到這兒我已認(rèn)路了。”

    檀靄尚未開口,那中年男子搶先道:“這位就是新來的白長史罷?不愧是殿下親提的,當(dāng)真是天下第一和善人,多謝長史通融。”說著一把拉住檀靄,“那邊催得實在是急,咱們下回有空再敘話?!?/br>
    白青崖瞧著二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覺得說不上來的古怪。他想了一會兒不解其中究竟,也就罷了,煩心事這么多,無關(guān)的閑事何苦再往自己身上攬?

    他順著記憶中的方向下了回廊,行過架在蓮塘上的九曲小橋,穿過一片竹林后,終于到了靜思齋的后窗下。從此處繞到聽雨閣,是最近的一條路,可不待白青崖邁開步子,一道有幾分熟悉的嗓音突然透過窗戶傳了出來。

    “殿下,屬下已查明,白公子……”

    白青崖一聽到“白公子”三個字,立刻被釘在了原地。他先慌忙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并無仆役婢女靠近,才閃身躲到一棵距離窗口更近些的竹子下,屏息凝神,細(xì)細(xì)聽去。這是睡鴉的聲音。褚容璋果然疑他,派了自己身邊的人調(diào)查他……這樣也好,他信任的手下調(diào)查出的白紙黑字的證據(jù),一定好過他拙劣的自辯。

    “白公子素日埋頭苦學(xué),用功讀書,交際簡單,確與宋氏、與逆教無任何干系,當(dāng)日能救下殿下,想必也只是古道熱腸、路見不平罷了?!?/br>
    聽完睡鴉的話,白青崖狠狠捏著竹枝才克制住自己的笑聲。好!好睡鴉!他的清白終于得證了!

    禍兮福之所倚,自從救了褚容璋,他的好運(yùn)好似用盡了似的,先是沈三錢,再是衛(wèi)縱麟,接二連三地給他找不痛快,眼下總算是撥云見日、否極泰來了。

    只是睡鴉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但屬下在調(diào)查時,還發(fā)現(xiàn)了一樁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講?!?/br>
    “白公子與衛(wèi)小侯爺,仿佛有私情?!?/br>
    白青崖慌了一瞬,隨即便是惱羞成怒。莫說他尚未真正與衛(wèi)縱麟好上,便是真的好上了,他一沒作jian犯科,二沒殺人放火,值當(dāng)睡鴉這么煞有介事地過來稟報褚容璋?他是在皇子府當(dāng)差,但又不是賣身給他了,和誰好與他們有什么相干?

    既然最想知道的事已經(jīng)知道了,再聽下去無非便是些“堂堂男子以色侍人”的廢話,不聽也罷。白青崖餓得頭暈眼花,四下張望了一番,見還是沒有下人打這兒經(jīng)過,估摸著正午時分大家應(yīng)當(dāng)都在偷懶歇晌兒,正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他正待從那株供他藏身的竹子后閃身出來,便聽一聲輕輕的嘆息從頭上傳來,立時嚇得他渾身僵硬,止住了腳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上看去。

    出乎他的意料,那糊著明紙的窗戶并未打開。他驚魂未定,愣了會兒才想到應(yīng)當(dāng)是原本坐在屋里的褚容璋走到了窗邊。

    這下白青崖不敢動了。深秋時節(jié),竹葉厚厚地落了一地,他的腳一動便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眼下褚容璋與他只隔了一扇薄薄的窗紙,他若現(xiàn)在溜走,必定會驚動屋里的人,豈不是正要被抓個現(xiàn)行?

    白青崖騎虎難下,不得不縮在那里聽他們接下來的話。

    不料想象中的輕鄙之語并未出現(xiàn),褚容璋只輕嘆了一聲,溫和的聲音仿佛響在耳邊:“可惜?!?/br>
    白青崖一怔,可惜?可惜什么?

    睡鴉仿佛與他一樣想不通,困惑地問:“主上,您的意思是?”

    褚容璋并未說話,卻另有一道不男不女的尖利聲音響起:“糊涂東西!”

    白青崖沒想到屋里還有第三個人,那陰柔又高亢的聲調(diào)詭異至極,叫他嚇了一大跳,他又側(cè)耳細(xì)聽了聽,靈光一現(xiàn),這是……太監(jiān)!

    不知怎的,他無端想到了沈三錢。他如今嗓音清越,再過幾十年,是不是也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想象了一下沈三錢捏著嗓子抖威風(fēng)的樣子,白青崖險些把自己逗笑。

    而屋里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睡鴉虛心道:“請二總管指點?!?/br>
    二總管恨鐵不成鋼道:“長史掌府中之政令,機(jī)要無比,殿下親點了這個官職給他,是已將他視作心腹,愛重?zé)o比。可他竟與外人勾搭成jian,辜負(fù)殿下恩德,即便有才,也不能再用了。若沒有此事,他日后的前程可遠(yuǎn)大著呢,現(xiàn)在,全不成啦?!?/br>
    睡鴉啊了一聲:“可是衛(wèi)小侯爺不是咱們的人嗎?讓殿下在圣上面前假稱以身為餌,引逆黨上鉤,實則趁機(jī)解決公主的事,這主意不也是小侯爺出的?白長史與小侯爺……交好,想來也不算什么大事罷?”

    二總管哼笑:“衛(wèi)小侯爺與我們不過因利而聚,眼下是和咱們一條心,日后怎么著可還說不準(zhǔn)呢。萬一有反目成仇的那一日,留著這位白公子在府里,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一直沉默的褚容璋終于出聲了,他大約離開了窗前,說的話在白青崖聽來遠(yuǎn)而不真切:“既然如此,人就在府里養(yǎng)著罷,其他的,不必再提了。”

    *

    白青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竹林。

    原來褚容璋不單是為了救命之恩,他是真的賞識他的才華……原來他曾離日思夜想的遠(yuǎn)大前程這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卻在他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被衛(wèi)縱麟處心積慮地毀了!

    難怪那晚衛(wèi)縱麟所在的闕珠宮內(nèi)情形如此異常,難怪焚琴說什么都不許他出手救褚容璋,這一切分明都是他布的局!轉(zhuǎn)臉還拿這件事來嚇唬自己,逼迫自己答應(yīng)與他相好,虧自己還動搖了一瞬,以為他當(dāng)真是一片真心……眼下看來他不過是為了剪去自己的羽翼,好安安生生當(dāng)他衛(wèi)縱麟的男寵罷?

    白青崖越想越恨,這恨意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逼得他一掌打在九曲橋的扶欄上,眼中閃過一道水光。

    “長史大人?您去哪兒?殿下還在聽雨閣等著您呢!”

    輕快的女聲突然從身后傳來,白青崖飛快抹了一下眼睛,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玄芝。

    他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強(qiáng)打起精神回道:“我……我走到這兒不小心迷路了,這不,正打算找個過路的丫鬟問上一問,jiejie就來了?!?/br>
    玄芝掩嘴笑道:“長史大人太客氣了,奴婢當(dāng)不得您一聲jiejie?!彼蛄恐浊嘌碌纳裆?,“長史的神色不太好呢,定是餓著了,快隨奴婢來罷,閣上備的飯已熱了好幾遭了?!?/br>
    白青崖懨懨的,他想著方才偷聽來的話心里刀割一般痛,只想立時尋個沒人的地方好好考慮考慮他的日后,根本沒有精力再應(yīng)付褚容璋。可惜他現(xiàn)下是給人家做碎催,不是來做客的,去與不去由不得他說話,也只能強(qiáng)顏歡笑地應(yīng)了。

    *

    聽雨閣漂浮在湖心,四周有細(xì)細(xì)的拱橋與岸邊相連,取李商隱“留得枯荷聽雨聲”之詩意??上КF(xiàn)在已至深秋,湖面上連荷葉也不剩一片,無雨聲可聽。因怕湖心的冷風(fēng)吹了貴人,亭子四面還掛著藏青色的帷幕,帷幕下擺垂著的彩色流蘇彼此糾纏著微微晃動,仿佛白青崖混亂的心緒。

    到得亭前,玄芝微微一福身:“殿下,長史到了?!庇值吐晫Π浊嘌抡f,“奴婢先告退了。”

    看著玄芝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獨自站在亭前的白青崖頗有幾分躊躇。他現(xiàn)在思及褚容璋時,心情便好似突然得知那日為了幾斤劣炭賣掉的琺瑯彩花瓶其實價值千金,可謂悔得心頭滴血。這樣走進(jìn)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怎樣失態(tài)。

    進(jìn)退兩難之時,眼前的帷幕突然被一只半握著紫檀木佛珠的手掀開了,白青崖下意識地抬頭一望,只見褚容璋依舊穿著那件半新不舊的青袍子,烏發(fā)未束,水墨畫一般氤氳的眼尾暈在鬢邊,含著些微笑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酪櫻桃重做了四盞青崖才姍姍來遲,難不成昨日剛嘗了鮮,今日便吃膩了?”

    白青崖慌忙下拜:“殿下恕臣懶怠之罪,臣睡遲了?!?/br>
    褚容璋輕輕托住白青崖的手臂不讓他拜下:“檀靄沒有把話帶到嗎?是我吩咐人不許叫你的。”他一面說,一面半攬著白青崖將他引至亭中。

    玲瓏的八角亭中的布置與昨日不同,只在當(dāng)中支了一張烏木花腿小方桌,一旁放著兩把玫瑰椅。方桌正中是一籠肥美的螃蟹,足有七八只,四仰八叉的還冒著熱氣,泥金花口碗里整整齊齊地臥著蟹黃面,冰裂紋琉璃盞中是白青崖鐘愛的酪櫻桃。另有不少其他精致的羹肴,都是小小的一盞,瞧著喜人又可口。二人面前還各有一套酒具,蜜色的酒液盛放在青花菊紋杯中,其上還漂浮著一瓣真正的寒菊,暗香浮動,格外有雅趣。

    褚容璋將白青崖安置妥當(dāng),才自坐下,帶著幾分促狹調(diào)侃道:“便是真的睡遲了,青崖就嚇得飯也不敢來用了?”

    白青崖赧然道:“臣慚愧?!?/br>
    褚容璋淺酌一口面前的瑞露酒,眼瞳里閃過一點細(xì)微的笑意:“我既然從今日開始教導(dǎo)你,論理說,你應(yīng)當(dāng)稱我一聲先生。我可是第一次當(dāng)人家的先生,對弟子難免溺愛些,莫說是貪睡遲到這些小事,便是青崖真犯了什么大錯,想來先生打量著這乖巧徒兒,也不舍得嚴(yán)厲責(zé)罰,左不過罰抄幾卷經(jīng)罷了?!?/br>
    白青崖原只是強(qiáng)撐著應(yīng)付他,誰知褚容璋竟冷不丁說出這么一番別有深意的話,他心內(nèi)怦怦直跳,心念電轉(zhuǎn),猛地抬頭看向褚容璋:“殿下……”

    褚容璋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自己主動坦白、棄暗投明嗎?若真是如此,自己該先說衛(wèi)縱麟還是先說沈三錢?自己與他們二人之間的事必然不能對褚容璋和盤托出,那么說多少合適呢?白青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艱難地擠出來一句:“殿下寬厚,臣、我感念……”

    “好啦,”褚容璋輕輕笑著打斷了白青崖的話,“我說這話是為寬你的心,不是叫你謝恩的?!彼H為白青崖挾了一箸蟹黃面放在他跟前,“這是今秋最后一茬蟹了,我想著你小孩子家最喜歡這些稀罕物,便特地囑咐人做了,嘗嘗合不合你的胃口?!?/br>
    白青崖憋悶地住了口,他驚疑不定地想,難道是他會錯意了?

    滿肚子的話被堵了回去,他只得低下頭嘗了一口,那面勁道爽滑,在唇齒間一彈,蟹黃的鮮香便盈了滿口。白青崖原本憂心忡忡的臉色都不由得亮了一瞬,脫口而出:“好吃!”

    褚容璋手持蟹八件,正取了籠屜中一只蟹來拆。見白青崖吃得香甜,也笑了:“螃蟹性寒,宜與黃酒同食,以免脾胃不和。你雖年輕,卻也不可不注重保養(yǎng),那瑞露酒暖身最好,今日允你小酌兩杯?!?/br>
    白青崖?lián)纬鰝€笑來:“多謝殿下?!彼睦镉惺麓嬷銢]什么心思放在美食上,只是不由自主地琢磨那番話。到底該不該挑明了說,好對著殿下表一表忠心?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不同于以往那些火辣辣地嗆人的味道,只一絲綿軟的熱意帶著奇異的香順著喉頭而下,不多時,滿腹都暖了起來。

    白青崖心里想著自己那一團(tuán)污糟事,就著褚容璋遞過來的拆好的蟹,不知不覺喝完了一整壺瑞露酒。他尚未意識到自己喝醉了,只是渾身輕飄飄的,耳邊鼓噪,那些沉重的憂思顧慮都離他遠(yuǎn)去,唯有胸中涌動著一股熱流,蠢蠢欲動地催促著他隨心所欲。

    似近似遠(yuǎn)的溫潤嗓音響起:“青崖,停杯,你醉了?!?/br>
    白青崖偏頭去尋那聲音的來處,發(fā)虛的眼神好半天才聚焦。他怔怔地盯著褚容璋微蹙的墨眉,毫無征兆地鼻頭一酸,兩顆珍珠般的淚便從粉白頰邊滾落。

    褚容璋微訝,瞧了一會兒,竟伸手接住了那兩滴淚。

    酒意上頭的白青崖全然沒有注意到褚容璋的動作,他好似將自己滿腔的悔恨心痛都化作了淚水從眼中流了出來,也不出聲,只盯著褚容璋默默哭泣,哭得那張美人面宛若被風(fēng)雨摧折的花瓣,暈出一片淋漓的濕紅。

    褚容璋將那滴淚放在唇間輕輕一抿,嘗到了滿口的咸澀,他微微一嘆,目帶憐惜地欣賞了一會兒“梨花一枝春帶雨”的美景,才緩緩道:“為什么哭?”

    白青崖哭得眼睛都痛了,才終于等到這一問,他立刻用那盈盈淚眼把褚容璋一看,語帶哽咽地凄楚道:“殿下……您可要為我做主呀!”

    褚容璋仿佛有些意外,作洗耳恭聽狀:“青崖有什么委屈要訴?”

    白青崖卻又不說了,他張口打了個哭嗝:“殿下,我知道自己才淺駑鈍,殿下肯用我,不過是念了一點恩情,可憐我罷了?!?/br>
    褚容璋像在瞧一個無故哭鬧的頑童,帶著無限的耐心:“可是誰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惹你生氣了?好端端的怎么說出這樣自傷的話?!?/br>
    綿長的酒意后知后覺地發(fā)作出來,白青崖自覺神思清明,實際上走路都在打晃。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褚容璋面前想來一出下跪陳情,奈何發(fā)軟的身子不聽使喚,猛地跪坐下來,一下?lián)涞搅笋胰蓁跋ヮ^。他自己的膝蓋就這么直挺挺地打在烏木地板上,發(fā)出好大一聲悶響。

    褚容璋一驚,輕斥道:“莽撞!磕痛了沒有?”

    白青崖不答話,自顧自仰起頭,含淚癡癡地睇著褚容璋:“殿下……你真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自我娘去后,再沒人對我這么好了?!?/br>
    原以為他要借醉坦白與衛(wèi)縱麟之事,不料竟聽到這樣一句話。褚容璋為他拈去秀美的眉目間幾縷被淚打濕的頭發(fā),順著他的話低低回道:“我說過了,在我看來,你便如我的幼弟一般,自然不能不疼你?!?/br>
    “殿下?!卑浊嘌锣辛艘宦暋T局皇亲鰬?,他此時卻在褚容璋疼惜的眼神里感到了真切的溫暖,這些年來的心酸委屈突然不講道理地一并涌了上來,叫他禁不住伏在褚容璋膝上又哭了一陣,袍子都快哭濕了才想起自己的計劃,抬起頭帶著濃重的鼻音道,“臣實在不配殿下如此相待,殿下將臣趕回去罷。”

    褚容璋不知從哪里扯出來一方帕子,將他哭得花貓似的臉細(xì)細(xì)擦凈了,才微微加重了聲音道:“越說越不像了,方才說不叫你妄自菲薄,怎么越發(fā)起性兒了?有什么委屈大可以告訴我,我為你出氣。但官員任免豈能兒戲?不許瞎說?!?/br>
    白青崖一把握住褚容璋為他拭淚的手,切切地看著他:“臣不是賭氣,臣做錯了一件事,實在無顏面對殿下?!?/br>
    褚容璋執(zhí)著他的手摩挲兩下,淡笑道:“不是賭氣,原是撒嬌。好了,說罷,我向你許諾,無論什么錯處,瞧在你這‘流淚泉’的份兒上,我都不追究?!?/br>
    果真是真情最動人,白青崖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不枉他一番冥思苦想,頭發(fā)都快愁白了,終于得了這塊免死金牌。醉酒的人藏不住心事,他原本城府就淺,眼下更如幼童一般,心里乍一高興,哭臉也再做不住,一個忍不住,竟破涕為笑了。

    褚容璋正等著瞧他要唱的戲,誰知才起了個頭,臺下的人連喝彩都來不及,唱戲的人就掌不住為想象中的賞錢樂起來了。他搖搖頭,點了點白青崖:“你??!”

    白青崖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忙尷尬地收回那笑,卻發(fā)現(xiàn)原本想說的話怎么都說不出來了。

    瞧他小算盤落空后那氣悶的樣子,褚容璋饒有興致地拿佛頭穗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好像在逗弄貓兒狗兒,哄道:“既都笑了,那這冤還申不申了?”

    蒸騰的熱意一路從背后熏到臉上,原本只積存在眼角的紅云漫溢而出,白青崖叫他的話羞得脖頸都紅透了。他心里想的是先借酒哭一哭,把殿下的心哭軟一些,再陳說自己這些年過得有多艱難,大夫人對他的刁難,前途與未來皆被斬斷的絕望,最后才略提一筆怎樣在走投無路之下不得已與衛(wèi)縱麟茍合。

    這可都是實情,只除了一點——他的迫不得已。

    平心而論,他委身于衛(wèi)縱麟時,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嗎?遠(yuǎn)遠(yuǎn)沒有。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滿腔的抱負(fù)、滿腹的才情皆不能施展,只能任由小人將自己踩在腳下。他就是貪慕富貴,那又如何呢?褚容璋既然不能將他的心掏出來看一看,便是囑咐睡鴉去查,也查不出不妥來。

    恨只恨自己不爭氣,大好局面弄成現(xiàn)在這個不倫不類的樣子,白青崖又想哭了。他忍了忍,把心一橫,臉埋在褚容璋腿上,就那么甕聲甕氣地問:“那殿下方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黑云一般的發(fā)絲順著白青崖俯身的動作滑落,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秀頸。褚容璋順從自己的心意握了上去,才輕笑道:“我的話,無論何時都算數(shù)?!?/br>
    這姿勢叫白青崖模糊間生出一股被全然掌控的錯覺,背后密密地出了一層熱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含含混混地說:“臣年幼無知,曾與衛(wèi)縱麟衛(wèi)小侯爺……有斷袖分桃之事?!?/br>
    “哦?原來青崖喜歡男子?”雖是問句,卻聽不出多少詫異,“斷袖之事自古有之,年輕人心性不定,一時貪歡也沒什么,哪里值當(dāng)你如此惶恐?”

    纖白的手用力地抓緊了褚容璋青色的袍角,那手還在他后頸放著,白青崖不敢抬頭,艱難地說:“殿下誤會了。臣并非是與小侯爺兩情相悅,實是無路可走之際才不得已出此下策?!?/br>
    褚容璋聲音轉(zhuǎn)冷:“你的意思是,衛(wèi)縱麟強(qiáng)迫了你?”

    “不是這樣!”白青崖急急否認(rèn),“小侯爺一直恪守禮節(jié),即便有情也止乎于禮。是臣自己,臣被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一時昏了頭?!彼麖?qiáng)撐著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凄苦,還三番兩次暗示自己科舉之路坎坷也是大夫人苛待的緣故,末了哽咽道,“臣自知此舉不僅辜負(fù)了小侯爺,更沒有讀書人的氣節(jié),實在無顏再面對殿下……”

    褚容璋半闔著眼感受指間的滑膩,沒有答話。等白青崖被這沉默逼得有些不安,開始偷偷從下往上看他時,他才開口道:“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確難得,可若是日子都過不下去了,死守那些氣節(jié)便是迂腐了。青崖受了這么些委屈,如今苦盡甘來,何必還因這些已過去了的事自苦呢?”

    一聽這話音,白青崖惴惴不安的心立刻落了地。他方才還想,是不是有哪里說得不得當(dāng)惹惱了殿下,現(xiàn)在看來是他多慮了,殿下果然如他所說的那般寬宏大量。

    “殿下寬宏,只是臣有愧于心,更加對不起待臣赤誠一片的小侯爺。”

    褚容璋一手托起膝上這張唱念做打俱全的美人面,盯著他的眼睛問道:“這么說,你待衛(wèi)小侯爺實無情意?”

    顧不得那手上的佛珠硌得他生疼,白青崖迫不及待地回道:“臣對小侯爺只有知己的情誼,再無其他。”

    仿佛在思量他這話的真?zhèn)?,褚容璋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只在那雙含波目中看到了一片堅定,才滿意地用指腹蹭了蹭那柔嫩的粉腮,笑道:“既是這樣,你要盡早與小侯爺說清楚才是,否則豈不是誤了人家?”

    白青崖也諾諾地跟著笑,小聲說:“是。都聽殿下的?!?/br>
    “好啦?!瘪胰蓁笆栈厥郑霐堉鴮浊嘌聫牡厣媳Я似饋?,“什么了不得的事,值當(dāng)你跪這么久。地上寒氣重,若風(fēng)邪侵體可不是頑的,快點起來罷?!?/br>
    醉酒后哭了這許久,白青崖筋疲力盡,眼皮已有些發(fā)沉了。他乖乖地任褚容璋抱著,隨著他的力道站起來后便盯著褚容璋手上那硌了他老半天的佛珠,眼珠都不會轉(zhuǎn)了。

    “看你這個樣子,今天想是也做不成什么了。”褚容璋略揚(yáng)起聲,“來人!”

    亭子四周垂下的帷幕掀起來,走進(jìn)一個熟悉的褐色人影,正是睡鴉:“屬下在?!?/br>
    “傳一架肩輿來,將長史送回縑風(fēng)院罷?!?/br>
    睡鴉做事很利落,領(lǐng)命下去不一會兒就帶人來了。

    褚容璋親手將白青崖抱了上去,又為他蓋了件自己的披風(fēng),在布料的遮蓋下輕輕搔了搔那精巧的下巴:“小醉貓兒,酒量比我想的還淺?!?/br>
    這聲混著酒香的低語落到了白青崖耳中,只是他尚未品出其中深意,便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九曲橋蜿蜒曲折,不多時,睡鴉隨著轎夫便一起消失在了扶疏掩映的樹影間。

    褚容璋手中依舊把玩著那串佛珠,聽得身后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殿下不會相信了他方才的鬼話罷?”

    原是隨侍在暗中的檀靄。

    褚容璋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帶著笑意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你不覺得他給我編的故事比上次給衛(wèi)小侯爺編的那個精進(jìn)不少嗎?”

    宋家被抄了。

    這消息還是白青崖聽縑風(fēng)院采買的下人嚼閑話時說的。

    自那日借醉酒與褚容璋坦白心跡之后,白青崖便安心待在府里當(dāng)長史的差。不過細(xì)想想,所謂的當(dāng)差其實什么都沒有做,既不必與下頭交接,也不必瞧誰的臉色,只是每日去往靜思齋跟著褚容璋學(xué)東西罷了。

    他先前說要教導(dǎo)白青崖看賬本兒,其實真正“上課”時,看賬不過提了兩嘴便過了。更多時候,他都在教白青崖馭下之道。他說,人力有窮盡,一個人再聰敏,也不能將全天下的本事都學(xué)會,可若能學(xué)會讓那些有本事的人為你所用,那么世上便少有你辦不成的事了。

    褚容璋當(dāng)真是個不錯的先生,他口中從沒有佶屈聱牙的話,那些晦澀的大道理經(jīng)他講出也有了無窮的妙趣。即便白青崖有時懵懵懂懂,褚容璋也并不疾言厲色,循循善誘,仿佛對著他便有無限的耐心。

    原本白青崖心中還對褚容璋遣睡鴉背地里調(diào)查他的事頗有微詞,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竟當(dāng)真從心底生出幾分孺慕之情。

    他幼時喪母,一個小小的孩童驟然從母親的懷抱跌出來,見過了這世上最惡的面孔。父親、兄弟、姊妹從未給過他任何溫情,世道催逼著他長成了個汲汲營營、口蜜腹劍的成人后,冷不防又從天而降了一個褚容璋。

    在白青崖心中,褚容璋既是溫厚兄長,又是圣明主君,他待自己有知遇之恩,他也愿意追隨褚容璋,為他效死。

    白青崖有了這樣的心思,其他人的不識趣自然就顯得格外礙眼起來。其中最叫他煩不勝煩的當(dāng)屬沈三錢與衛(wèi)縱麟。

    沈三錢倒好些,只不過每日打發(fā)人來往大皇子府上送各式各樣的絹花,織金的、累寶石嵌絲的、點翠的,皆栩栩如生、價值連城,且一日一送,從不間斷。

    白青崖討厭極了。

    沈三錢這陰毒賤人用心險惡,將殿下賜給他的玉佩大張旗鼓地送回來妄圖挑撥。雖則殿下胸懷寬廣,不僅再次將玉佩給了他,還附了張字條寬慰——“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是說知道白青崖年少愛游玩、愛結(jié)交,他不會怪罪,可也讓白青崖著實擔(dān)驚受怕了好一段日子。

    他原本以為這計不成,沈三錢能安分些日子,誰知他自那日起日日皆送,還在褚容璋眼皮子底下送。弄得白青崖既不敢戴,也舍不得扔,便找了個匣子放著,如今都快裝滿了。

    而衛(wèi)縱麟比沈三錢難料理多了。

    沈三錢送的東西雖貴重,到底也只是些錢財,衛(wèi)縱麟?yún)s時不時遣人來送些教人起雞皮疙瘩的口信、情意綿綿的錦書、不值錢卻熨帖精巧的小東西,每每這時,褚容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讓白青崖如坐針氈。

    如此種種,白青崖乖得鵪鶉一般,休沐日本該回白府的,他都沒敢提,只一門心思跟著褚容璋進(jìn)學(xué),回了縑風(fēng)院抓耳撓腮地做褚容璋給他留的功課,由睡鴉盯著看那堆成山的賬本兒,以至于宋家抄家這么大的事,過了三四日他才知道。

    宋家世代簪纓,發(fā)跡于淮陰,鐘靈毓秀之地,自追隨太祖開國后,族中出過三位帝師、數(shù)不清的閣臣。這一代宋家的族長宋其忠官拜首輔,輔佐過兩代帝王,不料居功自傲,族中子弟也不肖,竟落得個晚節(jié)不保、不得善終的地步。

    宋其忠及其黨羽朋比為jian,阻塞言路,任人唯賢,縱容其三子大肆斂財,種種罪狀不勝枚舉。這些罪過固然重,但宋家畢竟累世功勛,之所以鬧到抄家滅族的地步,是因為錦衣衛(wèi)查出在福建任總兵的宋克行竟與白蓮教勾結(jié)。三年前白蓮教糾集暴民攻占了安陽縣,蓋因宋克行在背后支持的緣故。

    此事一出,朝野嘩然,天顏震怒,宋氏一族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就此倒臺了。

    說起來,白青崖還因白蓮教遭過一次無妄之災(zāi),聽到此處便格外留意些。

    那采買的小廝說到這兒也格外眉飛色舞:“宋家一倒,咱們殿下的好日子可就來啦!”

    白青崖原本站在窗前默不作聲地聽著,見說到褚容璋,忍不住隔著窗戶問道:“同殿下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兩個小廝嚇了一跳,連忙跪下:“長史恕罪!奴才們攪了長史的清凈,奴才該打!”

    白青崖不耐煩地讓他二人起來,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宋家倒了,咱們殿下的好日子就來了,是什么意思?”

    二小廝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白青崖威脅道:“你偷偷說與我,我不告訴任何人,若再吞吞吐吐,我叫檀大人賞你們二十軍棍。”

    那個碎嘴的嚇得臉都白了,檀大人的二十棍下來他還能活嗎?只得道:“奴才也是道聽途說……都說宋家的事是咱們殿下去福建勞軍時察覺的,因著殿下的首告,錦衣衛(wèi)才會密查宋氏。殿下為咱們皇上除掉了這么一個心腹大患,皇上能不重重地賞嗎?”

    *

    “偷偷瞧我做什么?課業(yè)又沒做完?”褚容璋放下竹著,拿起旁邊的手巾拭了拭唇角,含笑問道。

    白青崖忙掩飾性地挖了一勺玉髓羹,含含糊糊地說:“殿下別冤枉我,我今日可是好好做了的。”

    褚容璋哦了一聲:“那是又瞧上什么東西了?!?/br>
    白青崖有些氣悶,難道在褚容璋眼中,他便是一個成日里除了耍賴就只會吃喝玩樂的頑童么?他不滿道:“殿下,我是想著您!您在家養(yǎng)病多日,身體可好些了?”他剛問出口便覺得不妥,他成日與褚容璋在一處,卻連藥都很少見他喝,恐怕重傷不過是個為了引蛇出洞的托詞,他這樣問恐教人疑心。

    卻看褚容璋并無異色,反倒愈加愉悅:“當(dāng)日多虧你,我的傷已無大礙了。你想著我,我也想著你呢,天越來越冷了,尚宮局送來了銀絲炭,我差人送到了你的縑風(fēng)院,你自來體弱,又怕冷,別染了風(fēng)寒才好?!?/br>
    “謝殿下?!?/br>
    *

    白青崖回了縑風(fēng)院,煩悶地仰在貴妃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拽旁邊掛著的帳子垂下來的流蘇。

    起初他聽了那小廝的話喜不自勝,但晚膳時褚容璋對他的態(tài)度卻讓他心里不安。那日他偷聽到大總管說褚容璋愛惜自己的才華,可這陣子相處著,他總覺得褚容璋是把他當(dāng)小孩子、或是討喜的晚輩,無論什么,反正不是得力的下屬。

    褚容璋身份貴重,又有大才,將來必定是要當(dāng)皇帝的。眼下他瞧著自己喜歡,萬一有一天看厭了呢?他得尋個辦法,叫褚容璋看到自己能力才好。

    可想著想著,白青崖又喪氣了。眼下他連府門都出不得,日日還有做不完的課業(yè),哪里來的機(jī)會表現(xiàn)自己?

    正發(fā)著愁,外面?zhèn)鱽砹诉甸T聲。

    白青崖動也未動,仰躺在那里懶懶道:“進(jìn)?!?/br>
    “參見長史?!笔撬f。

    “這么晚了過來,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嗎?”

    睡鴉不答話,白青崖微覺奇怪,半撐起身來,正想開口詢問,沒想到睡鴉竟在他腳邊跪了下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在了腳踏上。

    白青崖嚇了一大跳,立刻坐起來扶他:“你這是干什么?!”在皇子府這些日子,白青崖也大概摸清了這些人的地位,不似剛?cè)敫畷r那般只會以貌取人。睡鴉、檀靄這些人瞧著并無一官半職,其實極得褚容璋信任,是他的心腹,在府中頗有威望。他雖虛擔(dān)了一聲“大人”,卻著實不敢受他一拜。

    睡鴉不顧白青崖攙扶的手,執(zhí)意磕了三個頭才啞聲道:“求大人救命。”

    白青崖訝然:“求我?我能做什么?”

    “這件事只有大人能做。”

    白青崖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先說來聽聽。”

    “屬下幼時貪玩,十歲那年曾在元宵燈會上被拍花子的拐走,是宋府一位好心的婢女冒險將屬下帶了回來,現(xiàn)下宋府罹難,她無辜受累,要被充入教坊司。屬下不忍眼睜睜看著恩人遭此大禍,走投無路,只能來求大人。”

    “啊……”白青崖聽罷也頗為同情,“此事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忙罷,你不若去求一求殿下?!?/br>
    睡鴉苦笑:“殿下一向秉公,最厭惡徇私枉法,我若求他,此事才是真的回天無力。”

    白青崖一聽立刻便要推拒,笑話,他挖空心思討好褚容璋都還嫌不夠呢,怎么會為了一個外人去惹他不快?

    “殿下既然厭惡徇私枉法,我效忠殿下,怎會拂逆他的心意?況且我人微言輕,這么大的忙也實在無能為力,今日的話我就當(dāng)沒聽過,不會告訴殿下的,你退下吧?!?/br>
    睡鴉忙道:“此事于長史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卻可免屬下余生背棄恩義、寢不安眠之苦。若長史肯幫,從今以后屬下愿聽?wèi){長史差遣!”

    白青崖正要起身送客,聽了這話立刻頓住了,他微微瞇起眼:“你的意思是?”

    “長史效忠殿下,卻也不能時時猜到殿下的心意,長此以往,君臣之間難免生出嫌隙。若長史肯幫屬下這個忙,屬下愿鞠躬盡瘁為長史謀劃?!?/br>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白青崖細(xì)細(xì)打量著睡鴉的臉,看到了無邊的焦急與義無反顧,他權(quán)衡再三,反復(fù)琢磨了睡鴉的話,終于笑了:“你起來說話罷。”

    白青崖把玩著一條碧璽手串,仔仔細(xì)細(xì)地聽完了睡鴉的話。

    救那個丫頭有兩樣?xùn)|西必不可少,一樣是大把大把的銀子,還有一樣便是一處敢接納她的容身之所,這兩樣恰好白青崖都能辦到。

    “我哪兒來的銀子,哪兒來的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睡鴉提醒道:“殿下不是將府里的莊子都交給了長史嗎?”

    白青崖猶豫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貪污?”

    “長史心忒實了。殿下手里的莊子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一年到頭的收成加起來有十?dāng)?shù)萬之多,殿下素來簡樸,哪里用得上這許多銀子?”睡鴉口中鬼話連篇,面上還顯得十萬分的懇切,“長史深受殿下信任,只要將賬目做平,絕不會被人發(fā)覺。屬下知道殿下有個莊子遠(yuǎn)在熱河,到時拿銀子打點了人,秘密將桐湘姑姑送往那里,只說是來投奔的遠(yuǎn)房親戚,天高皇帝遠(yuǎn),誰又敢盤問長史送來的人呢?”

    白青崖敬畏褚容璋,連違逆他的心意都不愿,送人尚且好說,一聽還要從他庫里掏錢,立時便想反悔。

    睡鴉見狀忙道:“屬下效忠殿下多年,何嘗愿意損害他呢?只是情勢所逼,不得不為。莊上歷來皆是年底查賬,長史若是為難,屬下向您起誓,定在清賬之前將所挪款項完璧歸趙。如果事發(fā),屬下一力承擔(dān),絕不連累長史?!?/br>
    白青崖聽他說得輕松,不由得起了疑心:“你既然能拿出這筆錢,為何要來求我?”

    睡鴉苦著臉:“不敢瞞長史,屬下家中雖的確薄有資財,一下子卻也拿不出這么一大筆現(xiàn)銀,少不得賣房折地。那些商賈之流精明得很,如若賣得急,他們便肆意壓價,無所不為,如此更湊不齊了。況且屬下原本與桐湘姑姑有舊,她方遭難,我這廂立時變賣家產(chǎn),豈不是平白落人口實?”

    見他說得合情合理,白青崖稍稍打消了疑慮,轉(zhuǎn)而說:“你說得輕巧,但此事如當(dāng)真這么好辦,恐怕你也不會鬧出這么大陣仗來求我?!?/br>
    睡鴉是聰明人,一點即透,他默了默道:“長史的意思屬下明白??湛诎籽澜K究不能叫人信服,屬下愿獻(xiàn)上投名狀?!彼匝g解下一方小印,“此印乃玄字營所發(fā),誰執(zhí)此印,誰便是屬下的主人。”

    白青崖有心想問玄字營是什么,說出口時卻成了:“既然如此,此印怎的沒有交給殿下?”

    睡鴉搖了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屬下學(xué)藝不精,只能為殿下驅(qū)策,不配做殿下的人。”他仿佛不愿再提這個話題,繼續(xù)說,“屬下還有一事稟明長史——殿下曾派屬下調(diào)查您。”

    *

    文王蓮花香爐的蓮瓣間騰起裊裊的瑞腦香,寬大的窗戶支起,外頭明亮的日光挾著晚桂的香氣送入了靜思齋。屋內(nèi)不聞人聲,只有紙張翻動的響動不時傳來。

    褚容璋摩挲了兩下桌上的泥金箋,不無贊許地說:“你近日的課業(yè)進(jìn)益多了?!?/br>
    白青崖雙頰飛上一抹淡紅:"是殿下教導(dǎo)有方。"

    褚容璋笑著點了點他:"說話愈發(fā)冠冕堂皇了,是這些日子老跟睡鴉廝混的緣故罷?他平日里就總是老氣橫秋的。"

    白青崖面上僵了僵,又很快遮掩了過去:"殿下愛重我,委我以重任,我總不好叫殿下失望。睡鴉為人熱心腸,我每每拿這些瑣事煩他,他都極有耐心,幫了我很多。"

    褚容璋沖他招了招手,待他急急上前來后隔著花梨木書桌將他的手一握,半開玩笑道:“你這樣上進(jìn),我自然高興,少不得賞你些什么。說罷,可看上了什么東西?”

    書桌寬大,白青崖身子略微前傾,便顯出羅衫下細(xì)弱的腰肢與熟桃般的臀,偏他自己無知無覺,聽了褚容璋的話只會一味地高興:“殿下日日垂詢,送過來那許多東西,我沒什么缺的?!?/br>
    褚容璋的目光短暫地從那美景上一掠而過,仿佛毫無興趣一般移開了眼,不疾不徐地說:“連著兩個休沐日沒放你回去,蓋因我想著衛(wèi)氏刁鉆狠毒,怕你再受委屈。可你正是愛熱鬧的年紀(jì),鎮(zhèn)日在這靜思齋悶著,想來也是無趣?!?/br>
    白青崖忙道:“殿下事事為我考慮,我心里感念,怎會如此不識好歹?”

    “噯,人之常情罷了,什么知不知好歹的?!瘪胰蓁岸贺垉核频哪梅痤^穗搔了搔他的臉,“再過一陣子便是重陽了,我的幼妹,也就是寧平,預(yù)備在鎮(zhèn)國公府舉辦一場宴會,遍邀王孫公子,也有許多才子到場,想必有人能與你談得來,到時我陪你一起去,也叫你熱鬧熱鬧,可好?”

    寧平公主?白青崖恍惚想起來,難道是那場招駙馬的宴會?當(dāng)初他為了這區(qū)區(qū)一張請?zhí)贡M渾身解數(shù),幻想能借這場宴得大人們的青眼,時移世易,現(xiàn)在竟有比公主殿下還尊貴幾分的人物親邀他前往。

    白青崖強(qiáng)忍著不露出得色,半垂著頭:“我覺得很好,多謝殿下?!?/br>
    *

    縑風(fēng)院的裝飾以古樸雅致見長,雖說清幽,卻不是白青崖喜歡的。他愛金玉、好奢靡、喜富麗輝煌,恰似沈三錢送他的那些絹花。當(dāng)著褚容璋的面他不敢戴,卻一直好好收著,不舍得扔。

    褚容璋發(fā)覺此事后,便時時默不作聲地差人送來各色珍玩供他擺設(shè),縑風(fēng)院也動輒翻修,修到如今,原本簡樸中帶有一絲禪意的小院子徹底變了樣兒,可謂是“金窗夾繡戶,珠箔懸銀鉤”,恨不得院子里的石子路都用珍珠貝母鋪就。

    白青崖從靜思齋回來時,又見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在院里忙碌,他習(xí)以為常地問:“今日是在做什么?”

    一個滿臉帶笑,瞧著格外憨厚的漢子上前躬身作禮:“回長史的話,宮里的花匠育出了綠菊,原是進(jìn)上的,陛下瞧了覺得好,賞了各宮娘娘及皇子殿下。殿下想著長史院子里光禿禿的不熱鬧,又命小的悉數(shù)搬來了縑風(fēng)院?!?/br>
    白青崖隨意一點頭,扔下一句“知道了”就進(jìn)了屋。這些日子褚容璋所賜的金銀珠寶多了去了,樣樣價值連城,況且他這些日子還有了新的財路,腰桿子越法硬,幾盆花哪里還看得上。

    那漢子見狀心里卻犯了嘀咕,這白長史在大殿下府里究竟是怎么個光景?竟不像是來做下屬的,儼然另一位主子似的。

    白青崖不關(guān)心下人怎么想,他這些日子過得舒心無比,只覺萬事皆順,飄飄欲仙。褚容璋那兒的課業(yè)有睡鴉代勞,那些以前看著無聊的賬本兒也讓他欲罷不能了起來——以前這不過是些深奧晦澀的數(shù)字,現(xiàn)在看來,可都是銀子啊。

    自睡鴉那次事成之后,他的心思也日漸活絡(luò)起來——執(zhí)筆將賬上的幾個數(shù)一改,大筆大筆的現(xiàn)銀便落入了口袋,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簡單的賺錢的方兒么?白青崖打活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這么多銀子,正如急色鬼在野外迎頭碰上一名脫光了的絕世美女,哪里把持得?。繖M豎褚容璋寵信他,無人敢查他的賬,睡鴉又有天大的把柄拿在手里,不敢不為他所用。

    白青崖活像踩在云里,騰云駕霧般飄進(jìn)了屋里,突見連個伺候茶水的人都無,大驚小怪地喊起來:“桂旗,桂旗?人呢?”

    桂旗沒有出現(xiàn),里間卻閃出了一臉焦急的睡鴉。

    白青崖一看他的臉色心下立時一沉:“出什么事了?”

    睡鴉臉色難看:“宮里傳來消息,殿下封恪親王,賜內(nèi)閣大學(xué)士郭嘉聿之女為正妻,擇日完婚?!?/br>
    白青崖頗摸不著頭腦:“這不是好事兒嗎?這些個皇子里頭唯獨咱們殿下封了親王,日后……”

    睡鴉嘆了口氣,慘淡道:“殿下封王自然是好事,亂子出在賜婚這一樁上?!辈淮浊嘌略賳枺^續(xù)道,“您有所不知,長史一職實應(yīng)掌政令,內(nèi)務(wù)原不歸長史管,因府里沒有王妃,由您暫代。若殿下果真與郭小姐完婚,中饋交回,那咱們之事……”

    白青崖聽到一半便覺不妙,最后更是支撐不住,跌坐在了繡榻上。

    睡鴉嚇了一跳,忙上前道:“長史!您沒事吧?”

    沒事?怎可能沒事?!白青崖咬緊后牙,rou痛道:“上次弄出來的銀子可花出去了,現(xiàn)下還回去來得及么?”

    “屬下無能。”睡鴉單膝跪地,“遵長史的吩咐,挪用的銀子用于修繕先夫人的陵墓,已用出去了。”

    白青崖眼前一黑,氣得腦袋發(fā)暈,抬手就是一耳光:“沒用的東西!若不是你妖言蠱惑,我怎會做出這等事!你當(dāng)日求到我面前時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如若事發(fā)你一力承擔(dān),如今出了事,怎的就只會口稱無能了!”

    睡鴉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心中竟沒覺屈辱,他自己都奇怪。那一巴掌輕飄飄的落在臉上,非但不痛,倒像只奶貓撒潑耍狠給了你一腳,端的是叫人心里發(fā)熱。

    他見白青崖又氣又怕,幾乎坐不住,于心不忍,無奈背著主子的令,不得不欺瞞他。睡鴉歪頭想了想,抽出一柄匕首雙手奉上:“長史生氣也就罷了,別為屬下傷了身子。屬下思慮不周害了長史,聽?wèi){處置?!?/br>
    白青崖嚇了一跳。他是恨睡鴉挑唆,可從沒想過要殺他,見人這樣作態(tài),他越發(fā)不悅:“你威脅我?”

    睡鴉忙道不敢:“屬下絕無此意。”

    白青崖冷笑:“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且此事因你而起,真有敗露那日,我了不起罷官回家,但你還有你那位姑姑,卻要吃不了兜著走了?!?/br>
    “殿下大婚事務(wù)繁多,還有些日子供你我延挨,你下去后想個辦法出來,變賣家財也好,求爺爺告奶奶也好。無論如何要把這件事遮掩過去,聽到?jīng)]有!”

    *

    靜思齋。

    褚容璋臨窗而立,白皙的指尖來回捻著烏色的佛珠:“他怎么說?”

    睡鴉垂首:“長史怕得厲害,嚴(yán)令屬下無論如何想個法子出來?!?/br>
    "我大婚,他只是怕,沒有傷心?"

    "……是。"

    褚容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養(yǎng)不熟的小東西。"

    睡鴉不敢答話了。

    褚容璋也沒再提,轉(zhuǎn)而問:"他貪了多少。"

    睡鴉斟酌地回:"約莫……五千余兩罷。"

    褚容璋笑嘆:"膽子還是太小。"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睡鴉吩咐,"他叫你想辦法,你就好好想,務(wù)必拿出一個好法子來,為我的長史排憂解難,明白嗎?"

    "是。"

    從靜思齋退出來行至九曲橋上,正遇上匆匆趕來的檀靄,一見睡鴉,他的腳步便頓住了。

    瞧著睡鴉臉上那好大一個巴掌印,檀靄訝異道:"殿下打的?"

    睡鴉抬手撫了撫,長嘆一聲,答非所問:"天爺,這種差事以后可換個人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