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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刺槐在線閱讀 - 第四十四章 百合花

第四十四章 百合花

    病床的小桌上擺著幾束百合,半收半放矜貴地開著,悠悠飄出淡淡花香。窗子開著,病床上的人安靜睡著,他臉頰被人用指尖輕輕滑過,春風(fēng)撥點(diǎn)湖面般柔和。

    錢凌越扶著幾乎站不住的殷漫走出病房,她依舊穿著那件白色睡裙,只是肩上披了錢凌越的黑色大衣,發(fā)絲凌亂,面色慘白,怕是一生都沒如此狼狽地出門過。她站著都困難,錢凌越扶她到辦公室的椅子上坐下。

    殷漫雙手掩面,淚水順著她手指流到手腕,再流到手肘,蜿蜒成一條細(xì)長的水痕。錢凌越站在她面前,輕輕撫摸她顫栗的背脊:“皮外傷,過幾天就能好?!?/br>
    “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實(shí)在……”

    錢凌越嘆息一聲,說:“等他醒了你去跟他道歉,他受不了你這樣對他,你知道的。”殷漫機(jī)械地點(diǎn)頭,仿佛已經(jīng)成了一具行尸走rou。

    “你不應(yīng)該總是保持緊張,長時(shí)間焦慮會導(dǎo)致你神經(jīng)衰弱更加嚴(yán)重?!卞X凌越蹲下來,看殷漫眼淚從指縫間滴落,“戒酒吧。”

    “不,我沒辦法,”殷漫搖搖頭,“我睡不著,整夜整夜睡不著,太疼了,我受不了。”她很少露出的痛苦,此刻卻虛弱直白,如瓶滿水漲般涌出。

    錢凌越把她雙手拿下來,認(rèn)真注視著她,想維持慎重而真摯的語氣,可說出來總透露著懇求的意味:“我們試試治療,可以嗎?”

    殷漫有一刻的猶疑,繼而固執(zhí)地將雙手從他手掌里掙脫,錢凌越垂下眉眼,地上濕了一小片。半晌,他恢復(fù)了柔和的表情望向殷漫:“去看看他吧,待在他身邊,跟他道歉?!?/br>
    她扶著錢凌越手臂站起,到了病房門前忽然停住,她想起了符槐盈滿臉血紅的模樣,想起了自己手里的刀子,她突然退縮了,猶如前方是地獄魔窟,蹎著雙腿直直向后退去。

    “對不起,我是個(gè)軟弱的人,”她躲開錢凌越向她伸出的手,海藻一樣的黑卷發(fā)披散在臉前,輕紗般晃動著,“一直都是?!?/br>
    錢凌越邁開腳步去追她,她卻忽地轉(zhuǎn)身,眼睛在請求他:“看著他。看著他。”

    車門“砰”地關(guān)上,錢凌越再也追不上,有些崩潰地沖著車尾大喊:“去哪?你去哪?殷漫!”

    他看到殷漫發(fā)絲勾在眼睛上,趴在車窗上望向自己,嘴唇翕動,吐出兩個(gè)字:“美國?!?/br>
    錢凌越瞳孔驟然張大,他想說不是還有些時(shí)日嗎,可緊接著他在那遠(yuǎn)去的、脹滿苦澀的眼角里讀出了她的回答:

    已經(jīng)沒辦法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錢凌越步履沉重踱回病房,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手肘撐著膝蓋,捂著臉無聲嘆息。嗡嗡嗡。嗡嗡嗡。白大褂里的手機(jī)振動了起來,他無力搭理,任由它振了一陣,直到第三次再打來時(shí)才接聽起來。

    剛接通那邊就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符槐盈是不是在醫(yī)院?!”

    錢凌越下意識問:“你怎么知道?”

    “我現(xiàn)在過去。”亓銳立即撂斷電話。

    他怎么會不知道,符槐盈打不通的電話和他家鐵青色大門上淡紅未干的血跡,他怎么會不知道。

    錢凌越覺得自己只是望了幾眼窗外飄蕩的云,亓銳就已經(jīng)到了。他突然拍開病房的門,像陣颶風(fēng)似的沖了進(jìn)來,看到床上睡著的人時(shí),動作倏忽又靜止,化作了柔順的微風(fēng),輕手輕腳走到了床前。

    符槐盈睡著的面容因輕度失血而顯得蒼白,唇色褪去,干澀而泛白,睫毛濡濕眼尾紅成一片,右邊臉頰上包著一塊紗布,正覆蓋在眼睛向下一點(diǎn)的位置,看上去如果施暴者彼時(shí)手抖一下,偏移一點(diǎn),遭殃的就會是他那只眼睛了。

    亓銳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一幕:淺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睜大,燦爛瞳色逐漸黯淡下去,再不見光芒……

    他抬頭看向錢凌越,眼睛里充斥著怒火,棱角分明的五官將怒氣張揚(yáng)得更加明顯:“她人呢?”

    不管符槐盈有多在乎她,他已經(jīng)不能再忍受符槐盈被這樣隨意對待。

    只見錢凌越嘴唇動了動,手一揮,說:“走了,去美國了,不會再回來了?!?/br>
    “什么?”亓銳腳步頓在原地,隨機(jī)想殷漫是說過要去美國,但沒想到就是現(xiàn)在,就在施暴之后。他冷冷向窗外看了一眼,眼神里浮起厭惡,手指一指睡著的人:“逃避這個(gè)?”

    錢凌越倦怠地抬起頭,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問,安生點(diǎn)。每個(gè)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他終究不想殷漫離開。

    亓銳知道在這件事上他不可能跟錢凌越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畢竟錢凌越rou眼可見地對殷漫懷有很深的感情,而他,只想殷漫真的不再回來。

    他走過去蹲在床邊,在被子里摸索到了符槐盈冰冷的手,慢慢握在手里,貼在臉邊親。錢凌越移開了目光。

    他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擾到了床上的人的清夢,符槐盈睫毛顫動,緩緩睜開了眼。

    “mama呢?”這是他眼神聚焦,大腦清醒后的第一句話,對著天花板說的,像是自言自語。

    亓銳反射性握緊他的手,湊過去飛快地問:“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嗯?”

    符槐盈這才注意到亓銳,被攥緊的指尖在他手背上點(diǎn)了一下,還是問:“mama呢?她也在這里嗎?”

    亓銳臉色已經(jīng)有些不好看,一向沉穩(wěn)謹(jǐn)慎的性格話說出口竟也不過腦子,憤憤道:“她已經(jīng)走了!”

    “去哪了?”符槐盈立即緊張起來,撐著手肘就要坐起來。錢凌越趕緊過去扶住他,打圓場道:“出差,是出差去了?!逼沉素龄J一眼,給了他一個(gè)警示的眼神,又溫和看向符槐盈,說:“去美國了,要挺久的?!?/br>
    符槐盈愣了一下,視線越過那瓶百合花,望向窗外,喃喃:“美國,離這里好遠(yuǎn)……”

    辦公室里,錢凌越斥責(zé)道:“這話你能在他面前說?!”亓銳望了他一眼,將視線冷冷移向別處,雖沒有答話,但顯然也知道自己不該一時(shí)口不擇言,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錢凌越看著亓銳繃緊的、冷漠的側(cè)臉,語氣放松了些,勸解說:“他剛醒,情緒不穩(wěn)定,身體也有點(diǎn)虛弱,不要跟他說什么不回來之類的,讓他傷心。你以為他心里能好受嗎?被自己mama……你不懂他對殷漫的感情,太……”好像覺得太難說清,一時(shí)尋覓語言,卻覺得如何都難以言表。

    亓銳心中嗤笑一聲,想,他光親眼見識,甚至參與其中,都不知多少回了,又怎么會不懂。符槐盈那種失智、執(zhí)拗、病態(tài)和要人命的瘋狂,他只怕切身實(shí)地地懂得。

    他瞥了錢凌越一眼,說:“他總要知道的?!闭f罷豎起耳朵,他也在想錢凌越認(rèn)識符槐盈這么久,總該對他有點(diǎn)辦法的。

    誰知錢凌越只是說:“他受不了的,他會崩潰的。這個(gè)孩子,他對殷漫心理上的的依賴程度,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幾乎到了怪癖一樣的程度。”旋即看向亓銳,“假如你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個(gè)人身上,那當(dāng)這個(gè)人離開時(shí),你就失去了全部?!?/br>
    亓銳盯著錢凌越,總覺得他這話的意思不僅僅在符槐盈。他順著錢凌越的話試圖去想象符槐盈知道真相會如何,大腦卻自己回憶起了符槐盈那天晚上在望丘公園墻外抽刀的畫面,血腥味霎時(shí)蔓延,似乎即刻就要沖到眼前。

    單單是殷漫被人碰了一下,他都已經(jīng)失控到要?jiǎng)邮謿⑷说牡夭搅?,那如果她消失了呢……亓銳不敢再想,那是一片更深的海域,更透骨的冰冷,更瘋狂的黑暗。

    盡管他十成地希望殷漫不要回來,可仍舊是問了錢凌越:“她真不回來了?為什么?”

    錢凌越苦笑一聲,搖搖頭沒說話,像是太過殘酷實(shí)在難以從他口中說出。

    亓銳卻想繼續(xù)追問,說:“終究是要告訴他的?!?/br>
    錢凌越忽地轉(zhuǎn)換了語氣,帶了幾份諷刺的笑意說:“你舍得跟他講?我看你挺在乎他的?!必龄J冷淡地看著他,不知他什么意圖。

    “你真的了解他?”錢凌越好奇似的看向亓銳。

    亓銳想點(diǎn)頭,又止住了,他其實(shí)要搖頭的,最終什么都沒做。

    “那你看出來了嗎,他們倆其實(shí)是同一種人。”

    亓銳用沉默表達(dá)了自己的不認(rèn)同,符槐盈怎么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傷害別人。

    “你知道她為什么要去美國嗎?”錢凌越自嘲一笑,“因?yàn)樗胺颉》职衷诿绹??!倍舐冻雒H坏纳袂?,像是在自言自語:

    “沒人能改變他們,他們認(rèn)定的事實(shí)永遠(yuǎn)都不會變,偏執(zhí),強(qiáng)硬,情愿撞死在南墻上,不愿偏折一點(diǎn)角度換個(gè)方向。

    “這樣的人,他一輩子都不會屬于你,你永遠(yuǎn)在風(fēng)里,永遠(yuǎn)追逐……”看向亓銳,“就這樣,你還要繼續(xù)?”

    亓銳說:“可我永遠(yuǎn)屬于他。”

    錢凌越突然笑了,單純因?yàn)樨龄J這句話。在他看來,亓銳的性格有些別扭,很多事情和感受,他要么緘口不語,要么干脆不搭理,所以當(dāng)亓銳直白地說出這種天真爛漫而顯得有點(diǎn)幼稚的話時(shí),他既覺得新奇,又覺得很可愛,跟小孩子說家家話一樣。

    “別這樣盯著我,瘆人,”錢凌越擺手說,“你第一次愛人,說這種話我其實(shí)并不感到奇怪,也沒有笑話你的意思,但——你以后就知道有多單純了。”

    亓銳并不理睬他的嘲弄也好,勸誡也罷,他雙臂交迭,靠在墻上,坦坦蕩蕩地說:“他需要我?!?/br>
    錢凌越像是想笑,但又不想惹怒他,于是半掩住臉:“他幾乎是自己一個(gè)人生活,從一個(gè)小不點(diǎn)長到這么大?!?/br>
    他用手在空中上下比劃了一下。“他需要你?”

    四目相接,亓銳先錯(cuò)開了視線,錢凌越于是乘勝追擊道:“是他需要你,還是你需要他?”

    亓銳看了他兩眼,轉(zhuǎn)身走了,想起什么,透過外面的玻璃窗問了一句:“符槐盈臉上,又是打的?”錢凌越沉默了幾秒,看著地板回答:“是刀劃傷的。”

    “嘭”一聲,震耳欲聾,玻璃窗中心顯出裂紋,亓銳低吼道:“她瘋了!”

    病房里,亓銳走過去在符槐盈臉上碰了一下,俯身看著他的眼睛,有些埋怨似的說:“你怎么老受傷呢?”

    符槐盈rou眼可見地低落,也沒答亓銳的話,眨著眼睛凝視純白的床單,不知上面有什么可新奇的東西。

    “走吧。”半晌,他像是看夠了,抬頭跟亓銳說。

    只是輕度失血和過度刺激引起的昏迷,醒了基本就無大礙,錢凌越想讓他再待半天,符槐盈卻果斷掀開被子下床。“還要上課?!彼f。

    街市上車流如織,亓銳握著符槐盈的手走在人行道內(nèi),前方一輛紅色轎車飛速越過,似乎壓到了什么東西,路面中央一串紅色輪胎印,血rou橫飛。

    符槐盈明顯驚了一下,亓銳擋在他身前,遮蔽了視線,卻聽到符槐盈清晰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是一只小猴子?!?/br>
    哪里來的小猴子?不對,速度這么快,怎么可能看清。

    風(fēng)里帶來百合花的香氣,吹散了淡淡鐵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