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塞那羅大君讓他去睡他就接著回去睡好了。

    林光著腳轉身就回到了宮殿的寢室里，霸占了唯一一個床。

    這張床塞那羅大君很少使用。天使是沒有夢的，也不需要睡眠，他們仿佛一個不知倦怠的機器，只有受了重傷的時候才會少許的淺眠來恢復精神。

    林當然也不需要睡眠。

    不過他發(fā)現睡覺可以幫助他治愈受傷的情緒，不管多大創(chuàng)傷，閉上眼睛一覺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似乎好了那么一點點。

    傷口沒那么痛了，呼吸也不感到壓抑。

    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

    旁邊床突然一沉，林發(fā)現塞那羅大君解開外袍也躺在他的身邊。

    他身材筆直，仰面朝上，雙手搭在胸前垂下眼睛，看起來仿佛是教廷中無悲無喜的大理石雕像。

    林思維正發(fā)散到不知何處，一抬眼，發(fā)現塞那羅大君也正在用銀色的眼睛看著他。

    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殿下，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這位天使長實在太少言寡語了，而且表情沉靜，大多數給人忠誠可靠的感覺，但是卻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塞那羅大君低聲道：“我亦然。”

    金發(fā)天使長轉過頭看著寢宮天棚上面的華麗雕飾，聲音有如夜空優(yōu)雅的提琴，道：“林，你很怕我？”

    林扭過頭。

    誰怕他——

    不得不說林以前曾經三番五次撩撥這位裁決天使長，心中還是惴惴不安，有些怕他發(fā)飆拔劍砍了自己。

    林還記得曾經迷戀上塞那羅大君的每一個細節(jié)，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感覺過了好久好久。

    塞那羅大君說：“我也摸不透你的想法，林，每當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你的時候，你的選擇總會出我意料?！?/br>
    “我沒有想到特萊尼爾大君的轉生會對你的打擊這樣大……”

    英俊的天使之王嘆了一口氣，如果知道，他會來的再早一些。

    林反而覺得天使的情緒太平靜了，明明……明明特萊尼爾是他們的同伴不是嗎……

    所謂的轉生，不過是用死去天使的靈魂本源再次創(chuàng)造出另一個天使，這種“克隆”出來的天使真的是原來的那一個嗎？

    “我……”

    林也不知道說什么，有些像和一個天生色盲的人去解釋“紅黃綠紫”之間的區(qū)別。

    塞那羅大君將他抱進懷里，低聲安慰道：“睡吧，林，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和你解釋這一切，其實天使并沒有太多的感情，悲傷還是喜悅都是如此。千萬年以來，從誕生之起，周圍很多同伴一個個隕落，又一個個重生，每天陽光依舊……”

    “死亡本身就是父神賦予人類最美好的禮物，也許生命的短暫才讓它變得更有意義。如果你問我漫長的生命有什么感覺……”

    “大概是平靜吧……”塞那羅大君低頭輕吻林的眼角，低聲道：“我想特萊尼爾他也同樣如此?！?/br>
    “他是自愿的，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林，并不是你的錯，不要把任何事情歸罪于自己身上?！?/br>
    林忍不住看著對方英俊的臉。

    裁決天使長不虧是光明神最偏愛的天使，五官完美的沒有一絲死角，五官俊美，鼻梁挺直，銀色的眼眸如同神祗一般俯視蕓蕓眾生。

    他哪里都好，只是略有寡言而已。

    裁決天使長沉默的時候，總讓其他生靈畏懼他天使之王的威勢，其實他本人卻從未擺過一點高傲的架子。

    “審美”這本身就是一個充滿唯心主義的單詞，偏好不同就很難統(tǒng)一意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卻在塞那羅大君本身得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

    忠誠，英勇，仁慈，悲憫，以及善良和虔誠。

    無論是外貌還是品格，任何有審美思維的生靈都不能挑出他的缺陷。

    獻祭了曾經的欲念，拋去了那些求而不得的執(zhí)著，林現在仿佛第一次真正的認識到面前的這位英俊的天使長。

    “你不會寂寞嗎？”林問道。

    金發(fā)天使長低聲回復道：“我并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樣的感覺……我這樣的回答，大概會讓你失望吧，林。”

    “其實特萊尼爾他并不是先例，之前伊西多殿下也是如此，在一場與魔物的戰(zhàn)斗中喪生，他為了護衛(wèi)第四軍團從虛空夾縫中撤離，最后自愿犧牲了，我們帶回了他的身體核心，然后轉生成為現在的杰拉瑞爾大君。”

    “他為了同伴而犧牲……所以，即使轉生，也理應得到我們所有人的尊敬。林，我并不能因為說伊西多和杰拉瑞爾是兩個人就可以無視了他曾經的付出?！?/br>
    天使們是沒有性別的生物，自然不能繁衍，維持到今天沒有減員，多多少少是靠著化生池的功勞——

    死去的天使有些選擇從圣泉中復活，也有很多天使自愿選擇安眠，但是無論那種選擇，父神都尊重他們的意愿。

    林突然有一點點心疼對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是塞那羅大君接著說：“林，你和我們不同，開心的時候微笑，悲傷的時候哭泣，強烈的情感讓我也忍不住注目。有些時候，我或許覺得你這種才算是真正的活著?！?/br>
    “你剛出現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是從地獄而來的，因為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

    林想起自己曾經不停的勾引對方，還強吻了不止一次，有些尷尬的摸了一下鼻子，道：“抱歉，殿下，雖然這個問題問的不恰當，但是我好奇，如果我真的是惡魔您會怎么做？”

    “無論怎樣做，此后余生我大概都會沉浸在悔恨之中——”天使長低聲道。

    “你會殺了我嗎？”林有些好奇。

    “不會?！?/br>
    塞那羅殿下突然停頓了一下，覺得小林公主在自己身邊已經太過美好，甚至他有些滿足這種平靜的生活。

    “所以這才是我卸職領罪的真正原因吧?！碧焓怪醯吐曅Φ馈?/br>
    之后幾天里，林又慢慢的恢復起來，他在宮殿呆著無聊，忍不住要和塞那羅大君比劍。

    裁決天使長的劍術公認為三界第一，林覺得自己要和他比劃絕對是自取其辱。不過既然不爭輸贏，只是活動活動身體的話，那么放開心情也不錯。

    “你不適合用劍?！比橇_大君僅僅兩招，就下了結論：“你為人類的時候從未用過劍，對么？”

    林有幾分不甘心，手腕一轉，大名鼎鼎的“裁決之劍”就凝聚在空氣里，他隨意的甩了一下，挽了一個劍花，道：“殿下別覺得曾為人類就小瞧我，要不咱倆比劃比劃真的？”

    天使之王笑了一下。

    他肯定不會和對方動真招式的。

    塞那羅大君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后低聲道：“真的是裁決之劍，原來一切都是真的，林，你真的來自未來?！?/br>
    天使長手中也凝聚了一把長劍，劍柄同樣有神語銘文“裁決”，他第一次問道：“未來究竟是怎樣的？”

    提起未來林就覺得一陣無力，他簡直怕死了“命運”一詞，他沒好氣的回答道：“殿下您愛上人類了并且為他懟天懟地呢，我這么回答您信不信？”

    金發(fā)天使長面容沉靜如水，聲音優(yōu)雅低沉，道：“聽起來還蠻有意思的。”

    有意思個屁。

    林不滿的哼了一聲，故意拔劍劈斬，試圖使對方來個措手不及。

    結果劍被穩(wěn)穩(wěn)的架住了。

    塞那羅大君的劍尖輕輕一蕩，就避開了對方的攻擊，低聲道：“劍勢太直，以力破巧是可以，但是同樣容易被閃避?！?/br>
    林哪里有認真研究過劍術，不過是靠著原本天使身體里的記憶而已，再加上本身力量全開的時候魔力灌注到劍光中，才造成了撕天裂地的氣勢。

    可以說借用著塞那羅大君的馬甲，林曾經和三位惡魔主君互毆的不分上下。但是如果僅僅憑借劍術的話，恐怕林也只會劈，斬，砍那幾招而已。

    結果被塞那羅大君一點評，他都覺得自己一無所成沒用到家了。

    “……”

    看到小林公主不說話，塞那羅大君知道林又暗自生氣中，他的小公主每天都在自我否定和自我膨脹之間來回搖擺。

    就沒見過比他更有意思的人類。

    塞那羅大君忍住笑聲，然后過了一會從宮殿里拿出一把長刀，說：“其實刀術更適合你，大開大合，一往無前?！?/br>
    特別適合滿足林剁人的喜好。

    林接過刀，甩了一下手腕，在空中揮舞出了一個銀色的刀花。

    長刀三十五厘米寬，一米多長，比劍重多了，砍起人來虎虎生風。林二話不說，刷刷刷幾下向著塞那羅大君劈斬過去，仍然被對方穩(wěn)穩(wěn)架住。

    林灌注魔力把刀一甩，直直插進旁邊的石柱上。

    他才不要用刀，看起來蠢爆了。

    天使們幾乎個個用劍，區(qū)別就是佩劍長短薄厚不一。就比如塞那羅大君是一把超長的雙手圣十字大劍，不過被他單手就揮舞的輕如蝶翼。

    林墮天之后那把“裁決之劍”就從十字重劍變成了一把詭異而彎曲的黑色長劍，只有劍柄上的銘文相同。

    天使們本身就外貌俊美，用起劍來優(yōu)雅又犀利，特別賞心悅目，尤其是天使騎士團出征的時候，每當收到命令拔劍收劍整齊劃一，都讓人忍不住心生震撼。

    林披著天使馬甲久了，多多少少有些偶像包袱，覺得自己拿把大刀砍人看起來蠢爆了。

    不過這個理由說不出口。

    林只是面無表情的回答道：“太長，太沉，不合適?！?/br>
    他還覺得有點站不住腳，硬撐著架子生怕被對方看出破綻，于是補充道：“拿著不方便，沒辦法收起來。”

    “我要學劍?！?/br>
    反正他等待特萊尼爾大君轉生期間也沒什么事情要做，并且裁決天使這位大佬不去找麻煩，烏利爾大君那邊想必也能松一口氣。

    “我就要學劍?！绷窒露Q心要做點正事，對于塞那羅大君來說，只要他不在沉浸在悲傷中，學什么都可以。

    “可以?！碧焓怪躅h首。

    其實天使們從誕生之初就會用劍術，并不需要系統(tǒng)性的學習，使出來的威力大小取決于靈魂本源的強弱。如果拋去魔力差異不提，普通小天使們的劍術基本上是相差無幾的。

    林和塞那羅大君共用“靈魂本源”，如果單挑來說只有幾位天使長才是他的對手，不過只學習劍術的話使用魔力就沒意思了。

    林一旦下決心之后還是非常認真的，無論是批改公文還是學習劍術他都非常專注。林從基礎學習，揮，轉，刺，抹，挑一點點有模有樣，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大開大合的見人就一頓砍。

    林的天使身體本就有一些基礎，學習起來也很快，至少短短三五天，就能像模像樣的拉出去比劃。

    而另一邊，被公文逼瘋的義天使長杰拉瑞爾大君快要崩潰了。

    整個凡界的報告全部送到他面前，十二個權天使不眠不休的開工后，堆疊的“山”也不見少一點點。

    時不時有天使一頭霧水跑過來和杰拉瑞爾大君商議，詢問人界那些亂七八糟奇葩事情到底是不是惡魔引起的sao亂。

    “殿下，您看一下，這里面說那位男爵，以及他的小兒子和管家以及侍衛(wèi)非正常死亡，死的狀態(tài)離奇古怪，您看有沒有可能是召喚惡魔的嚴重事件?！?/br>
    義天使長常年駐守虛空裂縫邊界，那里看過這么神煩的報告，他的眉毛都擰到了一起，思來想去也沒出聲。

    好像是吧……但是又沒什么特殊魔力波動。

    說不是吧……手段果真狠辣了些，死狀還真挺蹊蹺呢。

    到底是不是呢——

    啊啊啊鬼才知道到底是不是！

    天啊，為什么不可以讓他和那些惡魔正面杠呢，非要在公文上如同猜謎語一般一決勝負。

    如果林在此的話，他就可以立即肯定是人為，并且是人類為了權勢的惡劣事件。

    哪有為了召喚惡魔獻祭自己的，而且死了不僅僅是一家之主的男爵，還有他雙胞胎的“小兒子”，和所有身邊熟悉的人。

    甚至林他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幸存的雙胞胎繼承人有蹊蹺，搞不好他就是報告上“死亡的小兒子”，不僅殺了偏心的父親，殺了繼承人雙胞胎哥哥，以及分得清雙胞胎差異的管家，再冒名頂替哥哥的身份繼承一切。

    這種彎彎繞繞的手段，那些思維直接的天使怎么能分得清楚呢。

    義天使長杰拉瑞爾拿著厚厚一疊整理過的文件，上面層次清晰，思路完整，還備注了輕重緩急。天使長低聲問道：“這是誰批改過的？趕緊把人喊過來快！”

    幾位快要被公文逼死掉的權天使們一臉茫然。

    只有身后幾個低階小天使小聲道：“好像是塞那羅殿下的人類戀人批改過的哎，特萊尼爾殿下也贊不絕口，我們一隊也都省了不少時間呢?！?/br>
    杰拉瑞爾大君捂著額頭痛不欲生。

    他現在面臨一個嚴峻的選擇：

    請那個堪比禍水的男人過來幫忙呢？

    還是自己拼著老臉請塞那羅大君讓他的男人過來幫忙呢？

    片刻，義天使長面無表情，冷肅的低聲道：“那個人類現在在哪里？”

    幾個天使面面相覷，說：“好像……在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