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滿眼的白色，沉甸甸的雪花笨重地挪動身軀，溫煦的日光暈染在樓屋之間，氤氳了下方背著他的那人轉(zhuǎn)頭時露出的柔和面龐。他敏銳地察覺到他不堪負(fù)荷的身體，急切切地想下地，那人拗不過他，又忽的察覺出他對不遠(yuǎn)處烤番薯小攤那隱秘的渴慕的眼神，略有猶豫，隨即溫和地囑咐他呆在原地，起身朝小攤販跑去，不時地回頭確認(rèn)他的存在……

    然后呢？一場呼嘯的風(fēng)雪迅疾略過他二人之間，他再望不見那人的身影，再難以究其清晰的面容……他費(fèi)力地朝那人伸出手，透過滾動的淚珠，嘶啞地喊道：

    “——不要走！”

    鄭粲保持著雙手死死伸向前方的動作，從床上猛地挺身坐立，只感到原本窸窣的周圍霎時安靜下來。他睜眼，只瞧見已穿戴齊整的李侱越正死死地捂著嘴，高挺的身體彎曲，露出流暢的背部線條，肩膀抖動，顯然是極度憋笑的狀態(tài)，瞧鄭粲醒了，咧嘴沖他笑瞇了眼：“粲兒啊，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這么舍不得我，哈哈！”他白亮的牙齒晃得鄭粲暈眩，不禁惱羞成怒：“要走就趕緊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

    眼角瞟見一旁狀似已等待許久的趙莘橦，他的眼里蘊(yùn)著笑意，左嘴角旁綻開一個小小酒窩。鄭粲眼神一頓，很快轉(zhuǎn)回，不再搭理李侱越的惡趣味，在他逐漸飄遠(yuǎn)的笑聲中快速地穿衣洗漱，思緒卻略有飄忽。

    李侱越是他的發(fā)小，兩家人住在一幢樓里，常年廝混在一起，小學(xué)初中都在一個班里，彼此再熟悉不過了。事實(shí)證明，這段孽緣到高中也并未停止，他倆不僅再度同班，還分到了同個寢室，無奈之余心中實(shí)際也是充滿了欣喜。

    寢室里共有六個人，其中一個因家離得近，每晚都會回家睡，也算不得擁擠。其余三人，分別是劉百萬、黃軒昂——如今仍還死死地沉睡著，還有如今正耐心等候他的趙莘橦了。他倆素日里不算很熟，但都加了排球社，每日早上都要參加排球社的晨訓(xùn)。

    本來早上他都是和李侱越一起出門的，不過李侱越最近似乎在籃球社得到了重用，今天得起早忙些事務(wù)，便得先行離去。隨后趙莘橦向他主動提及了今天一同出門之事。

    “真是抱歉啊，莘橦，讓你等得太久了?！编嶔邮帐巴戤吅螅瑢⒈嘲鼟煸趩蝹?cè)肩上，大步邁向門口，朝趙莘橦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當(dāng)然知道趙莘橦不會在意這點(diǎn)小事，他那出了名的溫和脾性，加之他那清雋的外貌，挺秀的身子，使得他在女生中頗有人氣。忽然間，鄭粲眼前又浮現(xiàn)出他方才那驚鴻一瞥，一個小小的酒窩又為他增添了別樣的光彩……他自覺地止住他的聯(lián)翩浮想，與趙莘橦并肩而行。

    他們沒一會兒就到了體育館，早已有勤奮的部員已開始發(fā)球、接球練習(xí)。部長萬隸旌瞧見他們，臉色黑了不少，堵在鄭粲面前雙手叉腰，扯著大嗓門喊：“鄭粲，今天的部活你又遲到了！還有人家趙莘橦平常都是來得最早的一個，說，是不是因?yàn)槟悖　?/br>
    趙莘橦想張口維護(hù)鄭粲，被鄭粲攔住了，他自知理虧，乖乖地認(rèn)了錯，趕忙拉著趙莘橦換好衣服，開始了部活。

    美妙的清晨便在汗水的躍動中轉(zhuǎn)瞬即逝。鄭粲在場外大口地補(bǔ)充水分，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著萬隸旌彈跳的身影，那優(yōu)美的弧度，精湛的技藝，無一不令他敬慕。

    最初，因?yàn)槁犝f這所學(xué)校的排球部并不出名，鄭粲僅抱著“見識下這個學(xué)校的排球部爛到哪種程度”的惡意與優(yōu)越感，來參加排球部的招新，直到他目睹了萬隸旌精妙的球藝，才完全被其折服，加入了排球部。

    在他的刻意展現(xiàn)下，萬隸旌同樣欣賞他的才華，也因此對他要求更為嚴(yán)苛，鄭粲并未表現(xiàn)出來的是，他內(nèi)心實(shí)際因萬隸旌對他特別的注視懷有別樣的喜意。

    “真希望成為部長一樣的男子漢?！彼亩蟼鱽硪宦暩袊@，轉(zhuǎn)頭，是趙莘橦俊秀的側(cè)臉，汗水氤氳成的水汽暈染了他的面龐。

    鄭粲一笑，止住了漫無目的的回憶，與幾名部員結(jié)伴去了食堂吃早點(diǎn)。

    一個美好一天的開端。他這樣想著。

    ——仿佛這樣，那個夢、那個帶著隱秘而哀傷的傷痕的夢，便能夠就此終結(jié)，再無法一次次闖入他的腦海內(nèi)，支配他的痛苦與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