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開車回家，正趕上兩天周末，景云臻在家照顧受傷的叢暮，除了買菜連門都沒出。

    叢暮問他，你不是說回來要給公司的小姑娘辦單身派對嗎？

    景云臻已經(jīng)可以很熟練地給他換藥：“讓他們自己玩去了，把賬單給我報銷就行?！?/br>
    叢暮的傷直到過年回家的時候還有點猙獰，叢安新剛從浙江學習回來，見了他的手大驚失色。

    叢暮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從年二十九到年初二，家里來拜年的人絡(luò)繹不絕，叢安新當兵時的戰(zhàn)友和當年帶過的兵從全國各地趕來串門，叢暮在家里端茶倒水，叔叔伯伯一通叫，笑得臉都僵了。

    三十晚上的年夜飯照例是幾家人一起在公安局宿舍門口的安徽菜館吃的，樓上樓下都是叢安新市公安局幾十年的老同事，有的兒女在國外，就剩下退休的老兩口，還有的剛要了二胎，大的小的亂作一團。叢暮今年高考，自然也是飯桌上被關(guān)心的重中之重，他一一回了這阿姨那大伯，“對，成績還行，申請了國外的大學，讀美術(shù)……”他平時嘴甜懂禮貌，見人總笑，人也長得好看，所以慣會討得歡心。

    因為身邊坐著長輩，他一晚上都沒找到時間跟景云臻短信聊天，好不容易得了一小會兒空，躲在洗手間里偷偷給景云臻發(fā)短信，說哥哥我好想你啊，你在干嘛？

    景云臻說在看文件，年后要出國開會。

    洗手間的門咚咚咚的響，對門李伯伯的小孫子奶聲奶氣地說暮暮哥哥我也想拉粑粑。

    叢暮哀嘆一聲，趕緊給景云臻說：“哥哥我回家以后再找你，你要等著我哦。”

    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趁著叢安新去臥室換衣服，叢暮給景云臻打電話，說哥哥新年好。

    景云臻那頭很安靜，說新年第一聲老公叫來聽聽。

    叢暮做賊似的左瞧右瞧，跑到陽臺上冒著寒風喊了一聲。

    景云臻聲音低沉性感，說寶貝兒新年快樂。

    北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遠處是霓虹閃爍的高樓大廈，整座城市陷在陡然襲來的空曠和虛假熱鬧中，不知道怎么了，叢暮突然有些惶恐，他說：“哥哥，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明年，明年也會這樣對嗎？”

    電話那頭是長時間的沉默，在這漫長的空白中，叢暮只覺得一顆心在熾熱的等待中慢慢遍布涼意，深深的垂到深淵里去。

    下一秒他聽到景云臻的聲音，很平靜地說會的，明年也會，以后每一年都會。

    叢暮后來想，其實在那時候，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覺得如果自己努力，事情也許會不一樣。

    可是后來他才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與努力無關(guān)。

    .

    .

    年初二的時候叢安新照例去公安局值班，他前腳剛出門，叢暮后腳就跑景云臻家里去了。

    景云臻給他開門的時候還很吃驚，問：“怎么不在家里陪你叔叔？”

    叢暮像是忍受了很久的思念那樣抱著他的腰吻他，說我在家里灌過腸了。

    景云臻眼里暗的能滴墨，捏著他的下巴說：“剛見面就找cao，行，成全你。”

    兩人在臥室大床上做過一遍，景云臻靠在床頭抽煙，叢暮將頭枕在他小腹上，胳膊抱著他的腰，很依戀的樣子。

    景云臻摸他的頭發(fā)，像摸一只在膝頭撒嬌的小狗。

    被甩在地上的羽絨服里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叢暮接起電話，那頭是叢安新，語氣有點焦急：“暮暮，在家里嗎？”

    “沒有，”叢暮有點心虛，“在外面和朋友玩呢。”

    景云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叢安新好像松了一口氣：“那先別回家了，叢飛打電話說要過去，你在外面躲一躲，晚上我去接你?！?/br>
    掛了電話，景云臻沒有計較他說他是朋友的事，問：“叢飛是誰？”

    叢暮砸了一下嘴，“……叢飛，是我叔叔的兒子，算起來，是我哥哥吧?！?/br>
    雖說是哥哥，其實從小到大叢暮見到叢飛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只是這個人，連同他的母親，在叢暮和叢安新的生活中一直都意味著煩惱和波折。

    叢飛是叢安新和蘇曉梅一夜情的產(chǎn)物，那時候叢安新還在部隊任職，因為高大英俊，家世又好，所以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跟蘇曉梅只見過一次，根本談不上什么感情，但沒想到一夜過后蘇曉梅懷了孩子。這個女人不知道是傻還是精明，她一直到孩子要生了才通知叢安新和他時任公安局局長的爹，口口聲聲說深愛叢安新，要嫁給叢安新?？墒遣恢绤舶残率窃趺锤赣H說的，最后蘇曉梅沒進叢家門，孩子他也沒認。但他給了蘇曉梅一套房子，也承諾每個月會給他們母子撫養(yǎng)費，一直到叢飛成年——前提是她們不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蘇曉梅出身不好，也沒想過真的憑一個孩子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所以高高興興帶著房子和孩子走人了。

    在叢暮小的時候，其實是過過一段苦日子的。叢安新雇了一個保姆照看叢飛，因為蘇曉梅天天在外面跟亂七八糟的男人鬼混，根本不管她自己的兒子。雇保姆的錢是叢安新直接給保姆的，除此之外他還得另外給蘇曉梅一份錢。然而蘇曉梅越來越貪心，像是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幾乎要從叢安新的口袋里壓榨出每一分錢。

    叢暮記得他很小的時候蘇曉梅帶著叢飛到他們家里來，名義上是讓父子見面，其實是上門來要錢。每次她走的時候都恨不得裝滿一麻袋，大米，水果，擺件，茶葉，甚至衛(wèi)生間的一包卷紙都要搜刮走。叢飛讓她教的不好，小小年紀就會在沒人的地方把叢暮推倒，用小孩子完全想象不到的臟話罵他，說他是“惡心的蟑螂”，“該死的賤貨”。

    后來蘇曉梅跟別的男人結(jié)婚，兩個大人在家無所事事，一家人都寄生蟲一樣依賴叢安新養(yǎng)著。叢飛成年那年叢安新不再給蘇曉梅打錢，但是蘇曉梅一周三次往叢安新的住處跑，在客廳一哭二鬧三上吊，連叢暮也知道，只要那個姓蘇的阿姨來了，他就要躲到臥室的衣柜里去，因為叢安新無法阻止蘇曉梅像個瘋子一樣突然跑上來抓花叢暮的臉。她一直認為是叢暮的存在導(dǎo)致叢安新和叢飛無法相認，因為要撫養(yǎng)該死的哥哥的兒子，所以她不能住在公安局宿舍里當官太太，也不能肆無忌憚的花光叢安新的每一分錢。

    等到叢安新不再給她開門后，她又想出新招，在小區(qū)里打著叢安新兒子的母親的名義借錢，一開始不明真相的鄰居多，又因為叢安新在朋友間名聲好，她還真的借到過幾萬塊錢，這些錢最后自然也是叢安新還上的。

    后來叢安新挨個通知了鄰居朋友，說蘇曉梅連同她那個兒子跟自己無半點關(guān)系，她借的錢都不要來找自己要。蘇曉梅知道后又帶著叢飛到他工作的派出所去鬧事，將他們所能想到的一切罪名按到叢安新身上，說他強jian婦女，拋妻棄子，貪污受賄……那時候叢安新在派出所當所長，就因為這個事天天在背后被人指指點點。連同叢暮在公安局的子弟小學上學都被人瞧不起，說他叔叔亂搞男女關(guān)系，是派出所的蛀蟲。叢暮聽不得別人說他叔叔一點不好，所以跟其他小朋友吵架，說我叔叔不是這樣的人！后來吵架發(fā)展為打架，天天放學回來都帶著一身傷。

    叢安新看見叢暮身上的傷就坐不住了，叢暮不知道事情具體是怎么解決的，似乎是訴諸了法律途徑，后來有一陣子蘇曉梅和她兒子沒有出現(xiàn)。從那之后，他和叢安新的生活條件才漸漸好起來。

    叢暮上次見叢飛是去年中秋，他到家里來找叢安新說他生了一個女孩，說叢安新有了一個孫女，其實還是想來要份子錢。他聽說叢飛當年早早輟學，去部隊混了一陣之后回來繼續(xù)跟人在場子里面混。叢安新坐在沙發(fā)上冷笑，說我知道啊，你不是找了個妓女嗎？可是你的女兒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我沒有兒子，更不會有孫女。

    叢暮見叢飛的臉色登時非常難看，其實他一直想不通叢飛為什么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父母，叢安新是非常英俊的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氣質(zhì)超群，談吐不凡，蘇曉梅雖然腦子不好使道德感也低下，但是人長得是很出挑的漂亮，不然叢安新也不會跟她上床?？墒菂诧w，身材矮胖，一張冬瓜臉，三角眼，還滿臉麻子。

    他曾經(jīng)懷疑過叢飛不是叢安新的兒子，但是他知道叢飛是，所以只能感嘆基因突變是多么不講道理。

    晚上叢安新在世貿(mào)門口接上叢暮，說早上叫了保安把那一家子從家門口趕走了。

    “一家子？”叢暮問，“不是就飛飛哥一個人嗎？蘇姨也去了？”

    叢安新冷笑一聲，“哪兒啊，他帶著老婆孩子都來了?！?/br>
    叢飛的老婆是陪酒小姐出身，大概是見得人多，心眼也多，她勸叢飛說你有一個當政委的父親，后半輩子還愁什么呢？但是咱不能光看眼下這點兒小利，你去跟他要錢，能拿到多少呀？最重要的是要跟他搞好關(guān)系，讓他心甘情愿的把手里的錢給你，把身邊的關(guān)系給你用，他一死，遺產(chǎn)也留給你，對不對？沒有聯(lián)系？不要緊嘛，你就說之前是你年紀小不懂事，你媽在你身邊挑撥你們關(guān)系，現(xiàn)在你成家了，當父親了，就能體會一個父親的心了，所以趕緊來跟他修復(fù)關(guān)系。

    叢安新跟叢暮說：“你最近出門注意著點，保安室不讓他進小區(qū)，難保他不想辦法找你。他要是來找你你就給我打電話，別搭理他?！?/br>
    叢暮倒是一直沒碰見過叢飛。

    年初三叢安新的戰(zhàn)友來家里拜年，這位霍松凱霍伯伯跟叢安新是過命的交情，因此一落地就住在了家里，兩個人談天地憶往昔無話不說。住了兩日，叢暮一見他叔叔有人陪了，所以也借口學習提出要回家住。

    叢安新有點失落，反倒是霍松凱安慰他：“暮暮自己知道學習是好事啊，比我家那個臭小子強多了?！?/br>
    霍松凱比叢安新年長幾歲，一個獨生子在國外長大，據(jù)他自己說是只知道貪玩花錢，從來不辦正事。

    霍松凱沖叢暮揮揮手：“回去學習去吧，想吃好的了再來找你霍伯伯?！被羲蓜P的廚藝是一絕，雖說是客人，但他在家里住的這幾天，叢安新叔侄兩個連廚房都沒進去，叢暮覺得自個兒臉都吃胖了一圈。

    叢暮得了令，出門直奔景云臻家。

    這些日子景云臻一直在他自己家住，叢暮倒是想勸他去學校公寓，但是景云臻說住自己家方便。其實從叢暮的公寓上高速比從景云臻家到他工作單位還要快，而且他的衣服日用品零零散散幾乎是被叢暮一比一復(fù)制到公寓的。叢暮想，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來就山吧。于是問過景云臻后帶著寒假作業(yè)住到了他家。

    景云臻是欲望非常強烈的人，叢暮也是一沾上他就沒了理智，兩個人在家里待了三天，叢暮覺得自己都腎虛了。

    正巧年初六的時候叢暮的同班同學徐冉打電話來叫他去游樂場玩，叢暮還屁股痛呢，扭扭捏捏說：“我作業(yè)還沒寫呢。”

    徐冉說：“害，玩完了再寫啊，大不了后天約圖書館，一條龍結(jié)束?！彼^的“一條龍”是他們實驗班學生想偷懶想出來的法子。這些人成績好，特意請了班主任的批示，作業(yè)不用全部都做，一打眼能看出答案的就可以略過，所以每到臨近開學趕作業(yè)的時候就約在圖書館，幾個人坐一排，一個人分五十頁練習冊，把不太容易的題圈出來共享，半天時間就能都解決完，還能順便把難題討論了。

    可是叢暮因為上學期一直在跟景云臻廝混，期末考得不是很好，他有意在國內(nèi)上大學，所以打算剩下一周多在作業(yè)上下下功夫。

    徐冉又說：“你想想啊，下學期開學我們就‘進監(jiān)獄’了，還不趁著這時候好好玩玩啊，而且這些天光在家里待著，無聊透了，出來玩玩吧！”

    叢暮想，他在家里待著倒是不無聊，就是屁股受不了，于是一拍手，決定給自己的屁股放個假。

    他說要跟同學出去玩的時候景云臻在書房看電腦，抬眼問他：“我送你去？”

    叢暮說不用，他知道景云臻這幾天其實有公事要忙，他大概下周要出國談事，所以這些天一直在準備資料。而因為叢暮一直跟他住在一起，兩個人又總是沒皮沒臉的待在床上，所以他每天只能等到叢暮睡下后熬個大夜完成工作。

    叢暮也不敢拿這些小事麻煩他。

    他有時候在床上被干的狠了也會求景云臻，說你放過我吧，就做這一回吧，你去忙忙工作吧。景云臻是慣不會受他擺弄的，所以并不聽他的求饒，每次都得吃的自己盡興了才行。

    第二天叢暮在游樂園門口跟徐冉碰面，同行一共四個男生兩個女生，都是平時玩得好的。叢暮剛上高一的時候跟徐冉是同桌，他倆個子都高，搖搖晃晃的坐在最后一排，沒少說小話互相打掩護，所以建立了革命戰(zhàn)友一般的感情。后來雖然不坐同桌了，但是仍然是關(guān)系很鐵的球友。原來放假倆人幾乎天天混一起打球，可是這個寒假叢暮突然怎么叫也不出來，徐冉本來就嘀咕，本來以為他在家好好學習就也罷了，可是一問，作業(yè)跟他一樣沒動。

    幾個人在游樂場瘋瘋癲癲玩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