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坐在霍家人的車里。

    沒有半點星光的原野上，越野車隊飛馳在其中。

    霍家人先前是照著黑瞎子一路上留得記號尋過去的。還好他們分了幾隊，其中有組原地待命的小隊正巧看見了有人往外打洞出來，這才一邊將人拉上來一邊趕緊通知下去的隊伍立刻調頭上來。

    后續(xù)的事先前已經(jīng)安排好了，解雨臣不用另外費心思打理。按照原定的計劃，將取出來的東西送去給吳邪，自己就等著他們布置籌劃就行。

    解雨臣摩挲著手里的掛墜，長舒了口氣。

    身邊坐著的是黑瞎子，正倚著車窗看向一望無垠的草原。聽見解雨臣的這聲嘆息，雖然沒回頭，卻開口說了話：“回去之后，我陪你去給他找個好點的地方?！?/br>
    解雨臣輕輕“嗯”了一聲，勉強算是個回應。

    旁邊的黑瞎子側臉看了眼解雨臣手上的東西，想了想問：“這個打算留給他？”

    “不，”解雨臣搖了搖頭，幅度不是很大，“改天再買個新包，掛上?！?/br>
    黑瞎子的眼神從掛墜又挪回窗外：“我想也是?！?/br>
    死前都記得要好好保管的東西，假若是被解雨臣當成陪葬品放進墓園，實在是不值。

    兩人再沒有說話，也沒有在一場心神俱疲的經(jīng)歷后休息。漫長的又寂靜的夜行路上，所有人都清醒著，清醒地聽著汽車顛簸在土地上的放肆宣泄。

    解雨臣莫名想起他被黑瞎子用摩托載著穿梭在深夜那晚，黑瞎子讓他肆意地喊出來。當時他選擇了拒絕，現(xiàn)在又想接受。

    坐在副駕駛上的霍家伙計接了個電話。講了幾句之后，便轉過頭向解雨臣請示：“九爺，后面的人抓到一個從斗里逃出來的，好像是您之前的那個領隊。要怎么處理？”

    “就地解決?！?/br>
    “帶來見我?！?/br>
    后座上的兩個聲音同時發(fā)出，黑瞎子終于是回過頭看向了解雨臣，似有些不解。

    不過解雨臣沒打算向黑瞎子解釋，只是又重復了一遍：“帶來見我?！?/br>
    黑瞎子沒有堅持，也改了口：“聽九爺?shù)陌??！?/br>
    他們的車停下，等著隊尾的車趕過來把人押送到解雨臣手里。

    隊尾的越野掀起暴土揚塵剎在了解雨臣他們前面。在刺眼的車燈中，那個僥幸逃生的領隊拖著半副殘軀被搡下了車。

    他踉踉蹌蹌的往前挪了兩步，被身后車上的人似乎是又厲聲催促了幾遍之后，才又踟躕著再向前蹭了蹭。

    解雨臣沒耐心，開門下車迎了上去。

    副駕駛上的那個霍家伙計大概是看出點什么，回過頭看著黑瞎子問道：“您不跟著嗎？”

    “不用?！?/br>
    野外的風還是有些涼，加上先前又是流血又是中毒，解雨臣覺得比平時更冷。不過冷些或許有好處，起碼能讓他保持著一定的冷靜。

    領隊毀了小半張臉，不過模糊的血rou又裹上了灰土，看上去更多的是狼狽。

    看見解雨臣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領隊下意識往后閃躲了一下，但又立馬停住。

    自嘲似的笑笑，領隊強迫著自己挺起胸膛，直視著解雨臣的臉：“成王敗寇，我認?！?/br>
    解雨臣“噗嗤”一聲笑出來：“‘成王’？抱歉，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聽過這種白日夢了。那幫老東西就是這么給你洗腦的？”

    領隊動了動嘴唇，試圖向解雨臣辯駁的話又咽了回去。

    解雨臣抬手揉了揉發(fā)木的臉頰，觸感又酥又麻。應該是被斗里的毒氣影響，不過目前來說問題不大。

    身后黑瞎子敲了兩聲車窗，在解雨臣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做了個催促的手勢。解雨臣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領隊明顯也看見了黑瞎子的手勢，也了解其中的意思。和解雨臣與黑瞎子他們這種人不一樣，他雖然有野心有魄力，但是數(shù)量有限。

    用完了，剩下的就是膽怯懦弱。

    可被解雨臣長期的耳濡目染，又帶了一身和本性不符的傲氣。于是在這個關頭，發(fā)軟的雙膝怎么也做不到向解雨臣跪下求饒。

    不過解雨臣也沒給他這個時間：“帶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問你。答出來，放你走?！?/br>
    一絲生機突然擺在眼前，領隊就這么毫無預兆的跪趴在了解雨臣的腳下痛哭流涕：“謝謝爺大恩！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我什么都說……都是解家那些……”

    “我不問這個。”解雨臣語氣冰冷地打斷了他這些廉價懺悔，“斗里，一直跟著我的那個孩子，叫什么？”

    領隊回答不上來。這不是他特意點名安排的人，也不是家里那些個時?；ㄐ乃荚诖蠹颐媲八⒛樆煅凼斓娜?。對于這個人的印象，領隊只停留在身手還行，曾經(jīng)被解雨臣無意中夸過一嘴上。

    被解雨臣偶然夸過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每一個叫什么名字，他哪里顧得上去記。

    那個又傻又愣的孩子，解雨臣至今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多大了。

    沒問到想要的答案，解雨臣一言不發(fā)轉身上了車。倚在后座上，解雨臣平靜的囑咐副駕駛上的霍家伙計：“你們看著處理吧。”

    臟東西自然不能被他們看見。在車隊駛出去老遠后，才傳來了一聲槍響。一直都像是個斷了線的人偶一般一動不動的解雨臣，像是被這一聲喚醒，轉頭看向了依舊在看著窗外的黑瞎子。

    “瞎子。”毒氣綿軟的侵襲著解雨臣的身體，不疼不癢不致命，但也不怎么好受。

    所以解雨臣換了個姿勢，讓自己靠在椅背上，全身呈一種徹底放松的狀態(tài)。

    黑瞎子應了一聲，身子轉回來沖著解雨臣：“我在?！?/br>
    “第一次發(fā)現(xiàn)……”解雨臣望著車頂，“想護的人，我也會護不住。我是不是活得挺失??？”

    “是?！焙谙棺诱J真又慎重地點了點頭，惹得副駕駛上的伙計難以置信的倒抽了口涼氣，卻又不敢回頭多話。

    黑瞎子屈指在伙計頭上敲了個爆栗：“少學你們霍當家的亂聽八卦。”

    緊接著，黑瞎子又往解雨臣的身邊擠了擠，拎起人的一只手開始輕輕按摩似的揉捏：“按你自己的標準來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了?！?/br>
    “但那只是你自己的標準?！?/br>
    “你不是神，你也有有心無力的時候。”

    “他們架著你、逼著你上神壇，你得學著自己下來；而不是自己又憑空給自己添了些亂七八糟的重責大任?！?/br>
    解雨臣現(xiàn)在的低沉源自于倒三角眼的死，但又不止于他的死。

    所有的一切，都因為他姓解。

    解雨臣默默聽著，黑瞎子也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前面的伙計偷偷支棱著耳朵等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回頭往后看。還沒等眼角瞥過來，腦袋上就又挨了黑瞎子一下：“聽還不過癮，非要看？”

    “不是，”伙計捂著腦袋給自己找借口，“我這不也是想說點啥，幫您勸勸解當家的嗎？”

    黑瞎子按摩的手順著小臂揉向手掌，挑了挑眉：“行啊，那你來?！?/br>
    伙計瘋狂搖頭：“我……想不出說啥，所以就拉倒吧?；舢敿液秃跔敹几刹涣说幕?，我才不逞能。”

    “聽見了？”黑瞎子手肘碰了碰解雨臣，“做不到就做不到，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解雨臣扯了個笑：“不一樣?！?/br>
    “一樣?！焙谙棺咏財嘟庥瓿嫉脑?，“是你自己把它們看得不一樣而已?！?/br>
    氣氛有點緊張，伙計不敢再聽，甚至動手把自己的座椅調到了最前面，以證明自己絕不八卦。

    解雨臣沉默了許久，說了句毫不相干的話：“困了。”

    “睡吧，到了我喊你?！?/br>
    解雨臣就真的這么睡著了，似乎還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見的都是些從前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像是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里輪放。解雨臣在夢里搜尋了半晌，都沒有看見一件能讓他舒心展顏。

    于是他便不想做夢了，掙扎著抗議著，想從走馬燈的劇場中離開。可它們不讓，幽靈似的纏繞著他，撕不開扯不斷。

    它們就在他的身上，越勒越緊。勒得他喘不過氣，眼睜睜看著它們嵌近皮rou，滲出鮮血。

    解雨臣發(fā)了狠，雙手死死攥著它們用力拽。

    拽到雙手斷裂，它們在森森白骨和殷紅鮮血中生根發(fā)芽，迸發(fā)出新的束縛后，又更加密不透風的捆綁住他。

    直到黑瞎子叫醒了他。

    天將破曉，他們停在中途的一個小鎮(zhèn)上。除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之外，兩人的傷口以及解雨臣中的毒都要各自處理。

    其他的伙計們都已經(jīng)聽從黑瞎子的意思各自開房休息去了，只留下他自己陪著還在睡夢中的解雨臣。

    原本要再多陪一會兒的。但看著這人滿頭的冷汗，一副被夢魘住的樣子，還是將人喊了起來。

    黑瞎子抻著自己的袖子將解雨臣額頭上的冷汗擦了，然后開門下車，指了指旁邊的小旅館：“還能動嗎？你先去洗個澡，我去看看有沒有藥店?！?/br>
    解雨臣定定坐在原位：“能動?！?/br>
    黑瞎子安心了點，轉身要走，身后解雨臣又開口：“勉強能動?！?/br>
    黑瞎子扶住要關上的車門，神色平淡，但語氣又帶著些誘導：“大風大浪都能咬牙過來，進旅店開個房難不住你?！?/br>
    解雨臣沉默，黑瞎子也站在原地不動。

    寂靜的街道上只能聽見解雨臣粗重又慌亂的喘息聲。黑瞎子隨手摘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鏡，靜靜地等著。

    解雨臣看著那雙眼睛，突然就平緩了心緒。他艱難地cao控著自己因為中毒而幾乎沒了知覺的手，向著黑瞎子伸過去。

    “主人，幫幫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