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重要角色，在展開一切前，我們可以先說道說道大黃。

    室友大黃算得上白慎華整個學(xué)校里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真心承認對方的朋友。白慎華雖然有很多很多朋友，但你并不會覺得他真的有喜歡誰，很多時候他都是在客氣而已。但對待大黃，明顯是不一樣的。大黃是隔壁金融管理系的，家里經(jīng)營著沿海一個很有名的鞋企，大一開學(xué)來就和他一起兩個人住四人間。

    大黃本身也很有料，一般來說，有白慎華這樣耀眼的室友，他的標(biāo)簽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白會長的朋友”。但并沒有，對于大黃，對外最有效的介紹方式是——“你好，這是網(wǎng)友大黃”。

    作為白慎華實打?qū)嵉氖矣?，他完全沒有受星光熠熠的白慎華的半點影響。大黃大名黃俊捷，知名網(wǎng)絡(luò)博主，重度網(wǎng)友患者。八歲開始從掃雷起就接觸網(wǎng)絡(luò)，絕對的沖浪高手，從2G一路成長到了5G。家里父母也很開明，從不覺得兒子沉迷網(wǎng)絡(luò)該被送去見雷電法王，他們支持兒子接觸新世界——實際上就是生意忙得沒時間管，所以他要啥就給啥。在白慎華真正見到大黃之前，也早就知道這位方才滿20歲的男同學(xué)人生履歷之豐富、生活經(jīng)驗之精彩。大黃最喜歡外出旅游，他走遍了大海和山川，喜歡在博客上寫游記，久而久之也成了知名的旅游博主。雖然從不露臉，行事低調(diào)，但是組織什么露營、遠走、觀測流星雨、探險大山洞的項目，可從不缺少他的身影。當(dāng)然，因為多年浸yin網(wǎng)絡(luò)，他也是一個萬事通，什么事兒需要打探都可以找他。大黃也喜歡面基，見過的人很多千姿百態(tài)，遇見過事也很多稀奇古怪，所以，在某些方面，百事通的大黃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人生導(dǎo)師。

    直到某次，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生導(dǎo)師遇到了另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讀書人。

    大黃對白慎華的態(tài)度，大概可以分為幾個階段。

    大一時，大黃眼里的白慎華，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滿腹經(jīng)綸道理里最對的人，雖然同樣也是個很奇怪的人。就像不理解為什么理科出身卻選擇了歷史系，對于白慎華，大黃仍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

    比如白慎華活得像個苦行僧。

    大一，同宿舍一年，他連自慰都少見到白慎華做。終于有一天，他憋不住了。

    “我怎么沒見你宿舍里打過飛機？你不是Gay吧？”他這么問。

    “何出此言？”白慎華正在刷牙，吐了水，眼神掃過來，問：“我哪里Gay了？何況——誰說Gay就不打飛機了？”

    大黃把自己的手機猛地湊到他面前，大黃是很直的男人，手機里正在播放一個超級清涼的大胸美女。

    白慎華定睛看了兩秒，舔舔嘴唇，卷走牙刷泡，然后又開始漱口。

    “拿開?！?/br>
    “切。”大黃瞟著他的下半身，感覺有點兒動靜，“這不喜歡？喜歡就多看唄？沒網(wǎng)址？我給你。”

    “別給我。”白慎華冷冰冰地拒絕，卻又轉(zhuǎn)回了點心意，“下回你看，叫上我，我蹭點兒來看就行了?！?/br>
    看個片都要拼單？大黃都笑了：“你那么摳？關(guān)愛一下自己，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吧？”

    白慎華也不和他計較，只解釋自己想解釋的，“忙?！?/br>
    對白慎華來說，特地拿時間去看小黃片是件子虛烏有的事。天知道他腦子里有一整個學(xué)生會、半座歷史學(xué)院和許許多多個老師或叮囑或吩咐下來的任務(wù)，還去看片？他是嫌自己體還不夠虛？精不夠竭？

    大黃：“那你忙，連戀愛都不想談了？”

    “誰說我不想談戀愛的?！卑咨魅A這回反駁得很快，他眼神明亮，說到愛情，那張一貫冷漠嚴謹?shù)哪樉妥兊糜泄舛途徚?，看起來還是一個飽含愛情理想主義的青年，“要是遇見喜歡的，我肯定會追?！?/br>
    大黃又把手機湊到他面前，讓那對動態(tài)的藍色比基尼里彈跳的大白兔襲擊他的眼睛。

    “這個怎么樣？是我們學(xué)院的。?；ù筚愖钚愿羞x手獲得者?！贝簏S顯然在拉皮條：“這美女好像對你也有意思，托我來問問?！?/br>
    美女實在穿得清涼，白慎華別過眼睛，“……拿開！”

    看著他略有薄怒，大黃哈哈笑：“你不喜歡？你是不是喜歡清純的？”

    大黃上下瞅他，想到了什么，笑得有點猥瑣。

    “白慎華，你是不是還是童子雞??？”

    童子雞就喜歡清純的不是嗎？個個都對著長發(fā)飄飄的初戀戀戀不忘。

    白慎華：“切?！?/br>
    他很正經(jīng)地看著他：“我才不是童子雞?！?/br>
    大黃促狹地看著他：“不信，我才不信呢?！?/br>
    白慎華：“你愛信不信?！?/br>
    不過，腹有詩書的人總是習(xí)慣性地滿腹經(jīng)綸。在突然被質(zhì)疑不談戀愛是童子雞或者Gay之后，讀遍了顏如玉的白慎·氣自華，偶爾也要口若懸河地和兄弟談起自己內(nèi)心里關(guān)于愛的那部分世界。其實大黃不難看出，白慎華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自己的戀愛觀、人生觀、價值觀，也就是俗稱的萬事小九九的男人。

    “我喜歡崇拜我愛的人，所以我從不愛一個與我不旗鼓相當(dāng)?shù)娜?。我想要崇拜我喜歡的人，但這種崇拜可從不在他那張貌美如花但一看就沒讀過幾天書的臉上，我很樂意看到他在電影屏幕上與佳人談情說愛。但他要是在我身邊，我從不愛，我頂多多看幾眼。花瓶，花瓶有什么用啊？”

    興許是哥倆第一次談有關(guān)戀愛的事，白慎華也放開了內(nèi)心，一半嚴肅一半文縐縐地大黃說——“我追求平等的交流，而非一方對另一方的崇拜與模仿。我在人格上不低于任何人，我的愛情也是。我一直想要旗鼓相當(dāng)?shù)膽賽?。要和對方有交鋒感，也可以互相幫助。”

    雖然內(nèi)心稍微鄙薄這種戀愛不夠甜，但大黃還是附和了，“對，女人還是要有點內(nèi)涵才好。你說的這種戀愛，對。也適合你?！薄咨魅A這種老干部就適合配女強人。

    白慎華擰他一把：“以后少說爺童子雞！”

    大黃像只靈活的大金毛犬，蹦開，“嘿嘿?！?/br>
    關(guān)于喜歡和崇拜的關(guān)系，大黃也覺得可以理解。他當(dāng)時喜歡白慎華，當(dāng)然是朋友那種喜歡——的確也有“崇拜”的成分在里面。大黃偷偷給他取了外號，叫小杰瑞。曾經(jīng)的大黃作為無知熱血的友情青年，覺得白慎華真是哪哪都好，沒有任何缺點。聰明伶俐，長袖善舞，但從不危害他人，精明得就像小杰瑞。

    他曾以為杰瑞上天入地，都不會被K頭的。

    后來大黃領(lǐng)悟過來，那時候他們對愛的理解都太理想化了。就像沒有經(jīng)歷過河流的人，在河邊站立時稱贊河流靜謐，等你真正踏進了河流的中央，弱如紙葉的人怎還有自己？身體里所有的情緒就只剩一種隨波逐流感，想要站穩(wěn)腳跟別被沖走，除此之外滿心就再無其他的綺麗了。顯然此時的白慎華還不知道大胸大屁股的“美女”的好處，所以遙觀愛情之海，看起來裝模作樣，假正經(jīng)似地躲開眼睛，完全不懂豐乳肥臀的美——顯然那個時候，大黃也看不穿這件事，只當(dāng)白慎華還有初戀情結(jié)，喜歡清純meimei。

    那時算是白慎華在大黃心目中形象的最巔峰。白慎華的確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大黃有很多朋友，但他的人生就注定了他沒有特別親近特別熟絡(luò)的朋友。大黃就像一輛開在西部的觀光車，他的生活就是一部南來北往的公路片。而白慎華這個半路躥出來的，反而上車買票，陪了他很久很久。大黃高中時就經(jīng)常翹課外出去玩，到了大學(xué)，待在宿舍里的日子倒多了，就為了白慎華唄。

    所以人不是留不住，是遇不到哪個讓你留下來的人。

    對白慎華說的很多道理，他也曾照單全收。他真的蠻欣賞白慎華某些品格的，白慎華雖然有點像黑蓮花，但他是真的蓮花。他做的事情，從來不是說說一套做一套，他有自己的意志，那么他就真的按照這個意志去做，而絕不是用意志為自己添了光彩，轉(zhuǎn)身卻去做了所有俗人都在做的事情。

    比如，錢。

    誰都知道白慎華愛錢，但他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大二中期，他狙擊了魚輕水，卻把那筆高等獎學(xué)金給了平平淡淡和他沒有什么交集的新生吳柚。表面高風(fēng)亮節(jié)，但實際上依然遭到了一陣攻擊。魚輕水轉(zhuǎn)系離開了，但她也不是什么善茬。有一次，歷史系開會，她跑來砸場子，朝白慎華扔了一大卷鈔票。紅鈔翻飛，見者變色，白慎華卻不為所動。

    魚輕水嘲諷：“白慎華，老娘現(xiàn)在有的是錢！”

    白慎華反問她：“你覺得錢代表什么？”

    魚輕水：“你那么費力地學(xué)習(xí)，設(shè)計每一個績點，不就是為了錢嗎？說得自己好高尚！”

    白慎華：“我第一名的績點帶來了獎學(xué)金，你的錢帶來了學(xué)院排名第一嗎？”

    魚輕水：“呵呵?！?/br>
    白慎華站起來，面對撕逼，他從來就不怯場。他踩過她丟了滿地的鈔票，滿眼不屑。

    “魚同學(xué)，炫富并不可取。學(xué)生就是學(xué)生，學(xué)生是拿學(xué)業(yè)說話的。今天你這樣，對得起你十年寒窗來到東外嗎？難道你接受的教育最終目的是讓我們拿大把的錢去羞辱別人嗎？我覺得你不尊重的是自己。萬事都錢眼子里爬來爬去，不覺得像鉆進墓里的蛆嗎？錢是讓我們接觸更好平臺更好資源的條件，錢讓你轉(zhuǎn)到了金融系，但錢絕對不是我們對外夸耀自己的條件。我們學(xué)院講究實力至上，如果你真的想炫耀，想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可以讓你的男朋友為我們系捐一臺水下勘測器，那我們會感謝你?！?/br>
    魚輕水當(dāng)時傍上了很大一個富豪，但最終，那個富豪也沒有替她為歷史系捐一臺勘測器。

    此一役后，大黃聽說了這件事，對歷史系突然有點害怕。

    “你們歷史系天天在唱drama，我害怕。”

    白慎華微笑：“放心，魚輕水下次進不了我歷史系的院門?！?/br>
    他拍胸脯保證：“有我在，歷史系絕對沒有歪風(fēng)邪氣?！?/br>
    大黃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說：“你，要不你別那么拼命了？”

    他有時候挺為白慎華不值的，他不知道他那么盡心竭力地做一個好學(xué)生，有什么用。

    白慎華：“不拼命的東西做出來永遠都是下三濫三教九流……你想做下三濫三教九流嗎？”

    大黃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太理想主義了?！?/br>
    白慎華也輕輕的：“有理想就要去做?！?/br>
    就像他說的，他到歷史系去是為了未來，整個兩年以來，白慎華的確為歷史系不說汗馬功勞，絕對是榮辱與共的扛把子。

    開始總是這樣……一切的路都像是榮耀的開端?？珊髞?，大黃覺得，他終于把白慎華看塌了。

    白慎華絕對不是無懈可擊，他的缺點，反而太明顯了。

    大黃都懶得說了。

    歷史系的歪風(fēng)邪氣太盛了。

    今年六月，高考改卷，東外歷史系老師不夠，白慎華被抽過去協(xié)助閱卷。

    結(jié)束后有慶?；顒?，是謝院長的答謝宴會。院長帶“杰出人物”陪酒局，“杰出人物”帶了大黃來擋一點酒。作為朋友也是“酒友”，大黃是非常夠意思的，很多時候白慎華需要單獨出去和外面的教育廳領(lǐng)導(dǎo)或者贊助商談東西，學(xué)生會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白慎華單刀赴會，大黃往往都會主動請纓陪著他去。而白慎華呢？——白慎華可從來不心疼哥們，該推杯換盞挪給大黃喝的酒，一杯也不會少。

    大黃的手機屏保又換了一個大胸美女，白慎華手爪子撈雞腿時，油濺在屏幕上了，大黃心疼，白慎華慎華嘲笑了他，“大黃，你怎么還喜歡胸大的？”

    酒過三巡，他舌頭有點木了，大黃也胳膊撐在了桌子上，眼神稀碎地看著他，幾乎要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大黃不服，牽衣服下擺擦著手機，“呵呵。你難道不喜歡美女嗎？”

    很明顯感到了大黃不同以往的認同，“大黃，不是我跟你講道理?！卑咨魅A皺著眉，或許也是喝了酒，導(dǎo)致他有點兒愛裝，這樣才顯得自己有點兒與眾不同的逼格，“你談戀愛你看胸有什么用?。磕切匮b的什么呀？那胸會和你看同一本書，想同一件事情嗎？就當(dāng)是一碗水，她和你旗鼓相當(dāng)嗎？”

    大黃：“旗鼓相當(dāng)？啥??？”他腦子有點亂，還真翻譯不出來什么叫旗鼓相當(dāng)。他暈得很，聽了半天大概就聽懂了他那還是不愛花瓶的自負話，于是他猛地拍桌——雖然力氣真沒使大，也使不出來，但他覺得氣勢夠了，能擋住這小子裝逼了。他指著他，那是一臉擋也擋不住的疑惑和嫌棄啊，“?！愀嬖V我，你一眼見到南寓，你就看出他讀了多少書，值得你喜歡嗎？”

    白慎華嘴唇微微動了三秒，眼神在紅酒的曖昧、白酒的純烈和啤酒的渾濁間來回了幾下，安靜了。

    “去你媽的?！?/br>
    他不說話了，只拿起酒杯繼續(xù)喝。大黃冷笑一聲，白慎華拿起酒杯，明顯思緒飄渺。

    “喝啊大黃。這可是謝院珍藏的茅臺。這酒喝了……學(xué)校的新科目就可以開了……”

    “你他媽就是見色起意。”大黃嘟囔：“你又逃避話題……”

    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了，老師過來了，那些贊助商也來了。白慎華醉個屁，他開始看不順眼大黃了，逮著他就灌。

    后來白慎華也真的醉了，司機送他們回去。謝院躺在前面副駕駛，兩人橫七豎八睡在后座，整個車里都是濃濁的酒氣。大黃他倆和院長老相識了，彼此也不會客氣和保持姿態(tài)，只是各自處理著自己身體里對酒精的反應(yīng)。大黃伸著手想去扒開車窗吹風(fēng)，支撐起身體的時候，聽見垂著頭滿身酒氣的白慎華嘀哩咕嚕自言自語，就像在說夢話一樣。

    “是，我也喜歡，胸大的?！?/br>
    大黃一聽，冷笑：“你他媽的，承認就好?！?/br>
    他撥他腦袋，“別想裝高冷了，弟弟。你啥樣我還不清楚??？”

    他們咕噥著，腦袋湊在一起，像一對難兄難弟。

    白慎華說：“大黃，你要真想做個好人，你把南寓給我弄走吧。我受不了他了?！?/br>
    大黃瞇著眼，眼皮沉重地張羅不起來，聲音也輕。

    “我他媽倒也想啊，誰想要你他媽談個戀愛，我也跟著遭殃——不過，你他媽的，又廢話……先問問你自己，舍得嗎？”

    白慎華篤定，雖然語氣有點飄：“我舍得?！?/br>
    大黃：“凈跟我說屁話。白慎華……你我誰跟誰啊，還裝……你他媽舍得了個幾把。”

    他手甩向一邊，好像不想管他了。

    “從一開始，你就他媽把他當(dāng)寶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叫你做什么，你都舍不得?！?/br>
    大黃突然生氣，他猛地推開他：“老子明天要去面基，你自己去和南寓玩。你被他打死，我都不會回來看你?！彼藗€身，腦袋重重地砸在白慎華頭上，“我要買黃玫瑰……那女孩喜歡黃玫瑰和尖叫雞。”

    白慎華也陷在賭氣里，被砸也不痛，他反駁大黃：“我回去就抄筆記，我絕對不看他一眼……”

    大黃才不信呢，他頗具格調(diào)地一聲冷笑，瞥了一眼他：“希望我回來，你眼珠子還在——可別盯得太久，被人南寓發(fā)現(xiàn)了，到時候爸爸不在，保不了你這條狗命。”

    白慎華：“……你就繼續(xù)好為人父吧……反正，我聽不進去。”

    聽不進去的東西，聽不聽得進去，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