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這一年多，陳村和寒露的感情已經(jīng)很穩(wěn)定了。去年過年回家，父母開玩笑問他是否有女朋友，陳村笑著沒說話。他mama太了解他了，陳村這孩子實誠，不大會撒謊，沒否認那就相當(dāng)于肯定的答復(fù)，于是順口讓陳村有空把那姑娘帶回家見見。

    想到兩人的未來，陳村覺得要更努力地攢錢才是。他原本工作就認真，現(xiàn)在可以稱得上是拼命了?；久刻於紩影啵谕砩舷掳嗷蛘咧形缧菹r間搜集客戶資料，到了上班時間，就一個接一個打電話，一天下來，喉嚨都啞了。和寒露說話，用了很大力氣，發(fā)出的聲音比蚊子嗡嗡聲大不了多少。他有種力不從心的無奈，為自己能力的平庸。他有使不完的勁去努力，他不怕吃苦，但保證不了努力的結(jié)果，對比一些前途無量的人，他的天花板過于低矮。無論是以前上學(xué)還是現(xiàn)在上班，都是這樣。

    寒露心疼他，大晚上給他燉冰糖雪梨，又去買了喉片，讓他上班帶著。趁著他喝湯那會兒，寒露說起以后的打算。她的工作勝在穩(wěn)定，但是工資提升的空間不是很大，除非能夠迅速通過職稱考試，然后一級級往上考。自此，兩人比之前更忙了，陳村忙著加班，寒露下班就在燈下看書，為考試作準備。盡管這樣，兩人每周還是會抽出固定的時間去玩，看電影啊，逛街啊，街邊各種小吃，也被他們嘗了遍。生活是忙碌而快樂的。

    直到有一天，寒露說自己爸媽想見陳村。

    陳村緊張了一陣子，提前一周就開始準備，選禮物、買衣服、剪頭發(fā)，皮鞋是不久前買的，就沒再買新的，他把鞋子擦得锃亮。寒露看了，覺得好笑，“我爸媽人很好的，你不用這么緊張?！?/br>
    “畢竟是第一次見你爸媽，總得留下一個好印象呀?！标惔宄鲩T前，將鞋子上不存在的灰塵又擦了一遍，對著鏡子看了幾眼，還是不確定，轉(zhuǎn)過身，問后面的寒露：“你看看，我今天這一身，應(yīng)該不會顯得輕佻吧？”

    “不會?！焙陡吲d地笑道，“我都想讓你以后多花點時間在打扮上了，拾掇一下，還是很帥的。”

    陳村第一次聽到別人這么說，很是不好意思。

    “噢，我說錯了，不是帥，是俊朗，帥是形容一般男生的，形容我男朋友，肯定要用個別致一點的詞。”

    緊張的氣氛在這般閑話中沖淡了不少。

    陳村之前聽寒露說過，她是獨生女，家中就兩個老人。陳村進門時，看到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男生，略微覺得詫異。那個男生看起來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對這個家很熟悉的樣子，他雙腿攤開，非常放松地坐在沙發(fā)上，和孟爸爸一起看電視，不時把剝好的堅果遞給孟爸爸。

    孟mama在廚房忙碌，客廳里不時傳來食材倒進熱油的滋呀聲。

    “露露回來了啊，這個應(yīng)該是小陳吧，快過來坐?！泵习职终泻舻馈?/br>
    寒露牽著陳村的手走過去，“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個是我的男朋友，陳村?！庇种钢猩?，頓了頓，說道：“這個是住我家隔壁的小伙伴葉歡，小時候他爸媽不在家，他經(jīng)常上我家蹭飯吃呢，胃口大得很，有時候把我的那份都吃了?！彼裆行┊惓＃M量以輕松俏皮的口吻向陳村介紹道。

    那個男生飛快地接過話：“我最喜歡吃孟阿姨做的菜了，今天有大餐吃，沾了你們的光?！彼洱X一笑，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陳村和寒露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寒露從陳村手中接過禮物，“爸爸，這是陳村給你們挑的禮品，他選了很久呢?！?/br>
    孟爸爸眼睛黏在電視上的一顆球上，隨口說道：“放著吧。”

    陳村看了看電視，畫面上是一場足球比賽，穿著紅色隊服和白色隊服的兩撥人在球場上飛速地跑著，所有人一起追逐指甲大小的足球。他有些后悔平時沒看這類比賽，不然現(xiàn)在至少可以說點什么。

    眨眼間，電視里響起了歡呼聲，和沙發(fā)上的歡呼聲連成一片。孟爸爸和葉歡擊掌，高聲喊道，“進了，進了！”

    陳村敏感地察覺女朋友的爸爸大概不喜歡他。

    一頓飯也吃得不是個滋味。

    “小陳啊，你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孟mama把一罐湯推到他面前，“這是佛跳墻，用鮑魚海參燉的，最是滋補，你嘗嘗?！?/br>
    “謝謝阿姨?！标惔宕蜷_蓋子，異香撲鼻，用調(diào)羹舀了，送入嘴中，孟mama又說了一句，“露露和小葉最喜歡吃這個?！?/br>
    陳村再怎么遲鈍也覺得氣氛奇怪，嘴里的湯突然不好喝了，他咽下去，又喝了幾口，才笑著對孟mama說：“味道很鮮美?！?/br>
    陳村雖然是做業(yè)務(wù)的，但是并不擅長在宴會上應(yīng)酬往來。業(yè)務(wù)上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專門的話術(shù)，他多練習(xí)，也就可以說得流暢自如了。而在飯桌上，面對對他態(tài)度曖昧的女友的父母，他有些無所適從。他想表現(xiàn)得幽默一點，但幽默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掌握的。再加上葉歡表現(xiàn)得太過活躍，兩個老人明顯又非常喜歡他，經(jīng)常被他逗得眉開眼笑，把他當(dāng)最愛的小兒子一般，陳村被邊緣化了，像個局外人。他甚至都沒時間懊惱平時為什么不注重應(yīng)酬交際，只努力地想加入他們的話題中。這是徒勞的努力。他們?nèi)苏f話，你一句我一句，像連綿不絕的流水，陳村不習(xí)慣在別人說話時打斷他們，所以常常就認真傾聽，這在人人都想按著他人脖子聽自己說話的今天，或許是一種美德，但現(xiàn)在顯然不合時宜。他想禮貌地聽他們說完，然后接上自己的話，但是他們一人說完，另一個人馬上無縫把話題接下去了。他一次次驚覺自己錯過了機會。

    寒露看不下去，為了表示和陳村一個陣營，干脆就不說話，只埋頭吃菜，時不時夾點菜到陳村碗里。

    孟mama總算注意到他了，“小陳，你在哪里工作??？”

    陳村說了公司地址。

    “那個地方好像有點偏吧?！?/br>
    “也還好，現(xiàn)在交通都很發(fā)達。”

    “你們工作是做什么？”

    “就是給一些企業(yè)啊、政府啊、學(xué)校之類的單位拍宣傳片?！?/br>
    “我看現(xiàn)在短視頻比較流行，你們是拍那種嗎？”

    “我們拍的視頻比較傳統(tǒng)一點，就是做一些硬性的宣傳，相對來說，比較長一些，大多是三到五分鐘，十分鐘的也有，根據(jù)客戶的需求來定?！?/br>
    “那你們這種還是相當(dāng)于傳統(tǒng)的媒體，”孟爸爸說，“你們這一行行情不行啊，我看現(xiàn)在傳統(tǒng)媒體都快沒落了，以前一些做報紙的、做雜志的，都倒閉了?！?/br>
    陳村想說雖然現(xiàn)在都流行新媒體，但是傳統(tǒng)媒體也有它適應(yīng)的場合和時間，但是孟爸爸馬上又和葉歡討論現(xiàn)在做什么最有前途。

    一頓飯快結(jié)束的時候，孟mama不經(jīng)意問起，“露露沒給你添麻煩吧?！?/br>
    “沒有沒有，我和她在一起很開心?！?/br>
    “她從小啊，最是嬌生慣養(yǎng)，什么都要最好的，吃要吃最好的，用要用最好的。我們?nèi)ジ＝糜?，她自從在?dāng)?shù)爻粤朔鹛鴫@道菜，回來后就一直吵著要吃，我沒法啊，就這一個女兒，就想著法兒弄給她吃，一個星期，總會弄那么兩三次，你說，就這些鮑魚啊海參啊這些材料也不便宜，普通人家哪里承受得了啊，我們家雖說不是大富之家，為了她，也只能昧著良心吃了。她床上蓋的被子，也非要那種鵝絨被，我和她爸就取笑她，她這是小姐身子，如果以后嫁得不好，就是丫鬟命了……”

    “媽，你別說了，我哪有那樣?！焙赌樇t得滴血，不是羞的，是氣的。

    飯后，陳村還想再坐一會，寒露卻一刻也待不下去，拉著他就出門了，陳村匆忙地和她爸媽告別。

    “你會不會覺得我爸媽勢利？”回去的路上，寒露摟著陳村的胳膊，擔(dān)憂地問。

    “怎么會？”

    “雖然是帶你去見我爸媽，但我其實也挺緊張的，我不僅希望他們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喜歡他們?！?/br>
    “我知道。”時序正是早春，風(fēng)里還有一些料峭勁，拂在臉上有微微的刺痛感。陳村將寒露冰涼的手搓了搓，搓得發(fā)熱，然后塞入自己寬大的口袋。

    “今天的事，你不要介意。我爸媽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可能因為我是獨女吧，他們總希望我嫁給一個經(jīng)濟條件不錯的人，你懂的吧，大人們都這么覺得，好像對方條件好，就一定能跟著過上好日子。但是我覺得，如果需要錢，就自己去掙啊，別人經(jīng)濟條件好又沒用，那錢是他們的又不是我的，而且拿了別人的錢手軟，我才不想那樣?！?/br>
    “我怎么會介意?！?/br>
    即便寒露的父母看不上他，他也能理解。貧窮的確是件悲哀的事，寒露或許不明白，她父母是懂的，陳村也是懂的。所以，他怎么會介意？

    晚上回去，陳村失眠了，他索性坐起身，給自己列了計劃表，一個月存多少錢，什么時候能夠買車，要存多少錢才能湊夠房子的首付，自己的工資要到什么水平才能付得起月供……他把手機通訊錄里的客戶從頭到尾翻了兩遍，想看看工作之余，還有沒有其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