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書單上沒有買到的書，接近有一百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怎么給孫泠，這也是個問題。陳村原本想把書先用快遞寄給孫泠，然后請他吃飯，這事就算暫時了了。他給孫泠發(fā)消息詢問地址，令他意外的是，孫泠沒有把地址發(fā)給他，只是說出來聊。

    陳村將所有的書用報紙包好，然后裝進(jìn)大號行李箱，拉到兩人約定的酒館。見到孫泠，他微微發(fā)愣，距離上次兩人在這家小酒館見面，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孫泠狀態(tài)更差了，顴骨高高聳起，仿佛一個燈籠骨架，撐起薄如紙張的一層黃色皮膚。酒館里暖氣充足，孫泠將外套脫了，里面穿的是一件低領(lǐng)毛衣，陳村看見他的鎖骨從領(lǐng)口飛出來，宛如兩把尖刀，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識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桌上有服務(wù)員剛端上來的兩杯茶水，冒著熱氣，孫泠拿起一杯，自己喝了，抬眼問道：“你帶行李箱做什么？”

    “噢，是之前和你說過的那些書。你這次幫了我大忙，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就挑選了一些書，我記得你大學(xué)的時候喜歡看書?！标惔逍α诵?，有些不好意思，怕孫泠覺得這禮物寒酸。

    孫泠似是被他的話勾起了以前的回憶，淡淡笑道：“是啊，那時候經(jīng)常去圖書館?！?/br>
    “你剛到學(xué)校，熟悉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圖書館，當(dāng)時還是我?guī)闳サ?。”聊到大學(xué)生活，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變近了，陳村稍微放松了一些。

    孫泠顯然對這個酒館很熟悉，陳村就將菜單遞給他。孫泠也沒有客氣，隨意勾了幾個下酒菜。

    兩人一杯一杯地喝酒，陳村時不時把目光凝在孫泠握酒杯的手上，那手指，偶爾如琴弦一般微微顫動，將杯中酒蕩起小小的漩渦。

    大學(xué)生活乏善可陳，兩人的交集也不是很多，很快就說完了。

    一時無話。

    陳村本不是善于言談之人，千萬百計(jì)找話題，話一出口，就后悔了。拋出來的話題，自己覺得拙劣，尤其是孫泠，也沒怎么搭他的話，加深了他的挫敗感，就不好意思再說。孫泠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輕易開口。

    上次聊天的那種氛圍，再也找不回來。

    陳村握住酒杯，暗想，也許這才是兩人相處的正常狀態(tài)吧，上次那樣，倒是個例外。

    一頓飯草草吃完，陳村把行李箱拉到孫泠停車的地方，蓋子打開，開始把里面的書籍一摞一摞往外搬。

    “陳村?！睂O泠忽然叫了一聲。

    這還是兩人重逢后，孫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陳村自己都覺得陌生，抬起頭看著孫泠，目光露出一點(diǎn)困惑。

    “這許多書，搬來搬去也麻煩。你直接去我家吧，把這書放下，再把行李箱帶回來。”

    陳村仔細(xì)考慮了一下，這些書，孫泠也不方便從車上搬下來，大概要跑個幾趟，不如把書和行李箱都給孫泠好了。他把書又搬進(jìn)行李箱，重新扣好，目光繞著這黑色皮質(zhì)箱子轉(zhuǎn)了一圈，又在原地推拉了幾次，四只小輪子轉(zhuǎn)得很流暢，他放下心來。行李箱去年才買的，沒用多久，還很完好，出門前，他用濕毛巾將行李箱里外都擦過一遍，現(xiàn)在看起來，也是干凈整齊。孫泠的家，他想起那棟高大華美的建筑，內(nèi)心里搖搖頭，不想去。于是找了個理由說自己還有事，這次就不去孫泠家了。

    孫泠沒有再說什么，站在車旁，看陳村將后備箱打開，將行李箱塞進(jìn)去。那行李箱很重，陳村一只手提不起來，就用雙手抱住，彎著腰，好不容易將行李箱抬起一定高度，搭在后備箱的邊沿，再一寸寸地推進(jìn)去。孫泠一直在旁邊看著，沒有幫忙，陳村對此沒有一點(diǎn)抱怨。

    關(guān)上后備箱的門，陳村看衣服上沾染了一層塵土，輕輕拍掉，然后轉(zhuǎn)過頭對孫泠說：“我走了。”

    孫泠依舊立在原地，沒有說話。一盞路燈落下慘白的光，將他的半張臉照得發(fā)白，雪洗過似的，地上的影子卻極黑，拉得老長。

    陳村想了想，腳下步子沒有挪出去。他看著孫泠的臉，每個字都說得認(rèn)真慎重：“謝謝你，幫我忙?！庇种貜?fù)說了一遍“謝謝”，好像不這樣，不足以表達(dá)他的感激。

    孫泠點(diǎn)點(diǎn)頭：“不用謝?！?/br>
    陳村朝孫泠揮手，轉(zhuǎn)身離開。走了一百多米，也沒聽到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忍不住回頭，看到孫泠還站在燈下，長長的影子從腳下延伸出去，與他的身體，形成一個鋒利的尖角。

    陳村突然心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