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逝去
Chapter 9 他看著太陽逐漸被遠(yuǎn)處的丘陵擋住,最后的光亮落在了停在霍斯利公館的馬車上。 眼看著宴會馬上開始,可每一個從馬車上下來的人都不是泰倫斯。 歐恩心不在焉地拿著杯淡葡萄酒和走進來的客人交談,禮貌寒暄幾句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大門。 “你在等誰?” 歐恩被突然湊過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發(fā)現(xiàn)是誒德蒙后才松了口氣,抿了口酒后才小聲回答:“沒有...我只是想看看今晚有哪些人會來?!?/br> 誒德蒙被他這個拙劣的借口逗得發(fā)笑,他伸手揉了揉歐恩的小腦袋,感慨自己那個只喜歡看書的傻弟弟也有期待宴會的一天。 歐恩不知道怎么回?fù)簦缓醚b著毫不在意的樣子換了個話題:“你最近看起來很健康,誒德蒙?!?/br> “健康?”誒德蒙沉默了幾秒,收起了那副不正經(jīng)的樣子,嘆了口氣,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妥協(xié):“是啊,最近睡得還算不錯?!?/br> “那真是太好了,睡不好的話很容易胡思亂想?!睔W恩又看了一眼依然緊閉的大門,有些猶豫地開口:“我最近睡得不是很好,也會做一些奇怪的夢?!?/br> 誒德蒙好像被他的話嚇到了,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緊張:“什么樣的夢?有出現(xiàn)奇怪的章魚和鱗片嗎?有沒有看到能隨意變換形態(tài)的怪物?你有沒有被......” “誒德蒙,你冷靜一點?!睔W恩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我并沒有夢到你說的這些...奇怪的生物。” 誒德蒙松了一口氣,他臉上帶著些難以言喻的神情,有些氣惱地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不過,誒德蒙,”歐恩笑著阻擋他的手,“你的夢境真是有夠可怕的,怪不得你之前一直睡不好覺?!?/br> 其實現(xiàn)在也依然做著這樣的夢。誒德蒙沒打算告訴他這個單純的弟弟他在夢里遭遇了什么,好吧,其實有的時候也沒有那么可怕。 正打算繼續(xù)聊天時,宴會廳那里卻傳來了小小的sao亂。 他們走過去一看,sao亂中心站著的是一位不認(rèn)識的客人,但在場的客人們似乎有認(rèn)識他的,他們叫他拉頓爵士,是一位剛獲得從男爵頭銜的中年男人。 這位男人衣著還算得體,但他站立的地方卻沾上了一層潮濕的河沙,他手上還拿著一條裹著沙粒和水草的白色手帕,正滿頭大汗地向一位年輕女士解釋什么。 “不,艾琳小姐,這并不是我故意羞辱你,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干凈的手帕里沾上了沙子?!彼@得有些氣憤,看著那位年輕漂亮的女士掩著臉和其他伙伴匆匆離開后才小聲咒罵道:“該死的,這鬼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兜里?!?/br> 誒德蒙對于這個不被邀請就混進來的人感到反感,他朝周圍受到驚擾的客人們做出道歉,正好艾爾瑪太太和其他仆人端著剛做好的甜品上來了,他也正好有機讓仆人將這個粗魯?shù)闹心耆藬f了出去。 韋爾斯家族的人脾氣一向很好,他們歡迎其他人來家里做客,但對于某些失禮的行為也是難以容忍的。 歐恩看著那個中年人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淺色的外套背上還粘著水印,真奇怪,怎么會有人以這樣狼狽的打扮參加宴會呢? 誒德蒙正在幫艾爾瑪太太招呼客人,韋爾斯勛爵帶著阿爾曼和議會中的其他男人交談。歐恩沒有心思和別人說話了,他刻意躲避了那些想和自己攀談的眼光,走到了大門外。 站在門外招待客人的仆人帕克看著遠(yuǎn)處表情有些怪異,看到歐恩閣下出來后才俯身打了個招呼。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歐恩似乎聽到了遠(yuǎn)處微弱的嘈雜聲,但河邊的路燈太昏暗了,他并不能看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歐恩閣下,住在附近的賣花女跳河死了?!痹跉W恩驚訝的表情中帕克繼續(xù)說道:“聽說是被男人騙走了錢財還懷了孩子,真是可憐,這個天氣的河水冷得讓人不想靠近,她就那么跳了下去?!?/br>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跳下去的,剛聽人說,打撈上來的時候衣服上都裹滿了水草和沙子,濕漉漉的,人都泡白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樣的男人欺騙了。還能看到那個已經(jīng)鼓起來沒了動靜的肚子了,真是可憐?!?/br> “哎呀衣服臟了還可以洗洗再穿,沒吃的了還能出去干點活計,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你說那個男人知道那可憐的姑娘已經(jīng)死了嗎?他肯定會下地獄的,希望那姑娘的冤魂能狠狠治他一頓,就像我之前在酒館里聽人們講的那樣,鄰郡的墓園里晚上還能聽到野狗和冤魂的爭斗聲呢......” 帕克喜歡說話,直到按照自己的想法講得差不多了才停下來,他還有些意猶未盡,還想再繪聲繪色地把自己的聽聞再添油加醋地講一遍,但歐恩閣下已經(jīng)朝遠(yuǎn)處的人群走過去了。 平時這個時候還在霍斯利公館附近賣花的姑娘們今天都不見了,但晚風(fēng)中似乎還夾雜著隱約的芬芳。 歐恩看到遠(yuǎn)處橋上聚集的人群,心情哀傷且沉重。 生命的離去讓他覺得憂傷,見不到想見之人的哀戚又讓這份情緒又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痛苦。 他走近了些,旁邊那些衣著陳舊的人看到了他,木然著臉悄悄離他遠(yuǎn)了些。 這樣的夜晚讓他感到陌生和害怕,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直面死亡。他看到有人死去,閉著眼沒了氣息,他就知道這個人再也無法聞到花香。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明白生命為何會誕生,為何會消逝,為何會與其他生命糾纏相交,又為何會毅然決然地選擇跌入死亡。 為何要逃離這個世界呢? 以此刻所感知到的時間為由,周圍的一切都在發(fā)生著改變,但站在全部的時間上來看,一切又都沒有任何變化,那死亡對于時間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歐恩站在與他截然不同的人類中,交談聲與夜風(fēng)混雜在一起便有些聽不真切了。河水上空泛起一層碧綠色的淺淺霧氣,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聆聽他人話語的能力。夜風(fēng)與橋洞下的黑水翻涌起來,似乎在急切地追尋著什么,少女已經(jīng)變得同樣冰冷的軀體下是正在偷聽別人講話的草木生命。 除了死去的人,這里到處都充斥著生命。 水草開始瘋長,平靜的水面似乎正在發(fā)出詭異的變化,本是溫暖天氣才會開放的花朵都打開了花苞,身邊灌木叢的嫩芽也都長成了墨綠色的葉子,遠(yuǎn)處傳來了狗叫聲,一股腐爛的腥氣正夾雜著濃烈的花香從四處涌來。 “晚上好?!?/br> 冷靜溫厚的聲音讓他混亂的感知一下子又有序起來,歐恩還未從那種詭異的感知中完全抽離出來,不知何時站在他身旁的公爵大人給他披上了件厚重的斗篷,那股帶著玫瑰和酒液香氣的溫?zé)岣幸幌伦幼屗蛄藗€寒噤。 歐恩想開口問好,但張開嘴的時候卻發(fā)出了一串他無法理解的聲音:“ ” 這是他從未學(xué)習(xí)過的語言,歐恩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用到口腔內(nèi)部的發(fā)聲器官。 他徹底清醒過來,看到公爵大人臉上的微笑,理智回來后才后知后覺地紅了臉。又不知為何心里泛起委屈,或是一種對自己或者什么東西的不滿。他也不知道和誰置氣,只好沉默著低下頭,抓著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朝身旁的男人又靠近了些。 身后的人群開始散開了,負(fù)責(zé)處理尸體的那些人正抬著尸體從河邊走來,歐恩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已經(jīng)被黑布遮擋住的姑娘,黑布上鼓起的圓潤弧度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死亡了,他最不喜歡看到無辜的生命突然逝去,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不適應(yīng),泰倫斯轉(zhuǎn)過身,抬起手虛扶在那件寬厚的斗篷上,帶著這個顯得有些落寞的少年又往后退了些,死亡才在他們身后漸漸離去。 夜風(fēng)又沉默下來。 回去的路上他們也保持著沉默,或許并不是沒有交流,他們還能彼此相見,還能一起前行,這樣一種詭異又讓人心底踏實的感知讓歐恩覺得安心。 他又想起了那個問題,在這樣一種舒適的氛圍下,開口問道:“您覺得生命的消失是為了什么呢?” 泰倫斯站在公館門口,明亮光輝下的人眼里帶著信賴與求知,他看著他柔軟的黑發(fā),看著他眼中逐漸平息的霧氣流動,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 似乎是在觸碰人類存儲記憶與智慧的大腦,又像是人類親緣關(guān)系中年長者表達對年幼者的寵愛。 公館的大門已在他們的身后打開,觥籌交錯,光影流動,貴族間的宴會還在繼續(xù)。 歐恩下意識朝打開的大門望了望,下一秒,他就又聽到了那個寬厚又溫柔的聲音:“或許,生命的消失是希望開啟一段新的生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