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舟已在顧恣蓮宿下的客棧留了兩天，唯一的消遣便是發(fā)呆。顧恣蓮將人關(guān)在里面難免心虛，允許他動自己的行囊取些玩器、書籍解悶，賀行舟只是淡漠地應(yīng)了一聲，隨后繼續(xù)望向窗外。

    出岫山如其名，是個好地方。龐隆派始創(chuàng)于漠北，后又經(jīng)歷改朝換代頻頻遷移，最終在出岫寶地定下了根，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賀行舟平日里若不是待在山中便是跑去外頭執(zhí)行任務(wù)，像這般閑適地留在山外，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好似也不是頭一次。賀行舟蹙了蹙眉，他總是回憶起自己在顧恣蓮府上的那段時光，掛念之人就在眼前，日子過得清閑不曾辛苦，該忘的大多都忘了，怎么這會兒子又記起來了？當個傻子多好。

    出岫山山巔直插云壁，山腰處又有濃霧環(huán)繞，白日里山色蒼翠欲滴，夜里也能見著星星點點的燈火，繞著天然的山道一路爬上，又隱進了云層里。

    顧恣蓮雖說閑著卻也不完全閑著，他以借口留住了賀行舟，必定得盡力盡責。小小縣城藥材稀缺，他只能書信與蔚莪谷，加之賀行舟的病情并非他所說的如此簡單，只得鉆研藥經(jīng)，訪問當?shù)氐慕t(yī)客。

    他為賀行舟每日一診，一診便花上個時辰，算上跑去尋藥學習的時間，近乎占了他一整天。顧恣蓮疲乏時也會反思自己為何要應(yīng)下這個破事，但每當見到賀行舟安安靜靜地留在屋內(nèi)時，他的疑問又煙消云散了。

    “窗外有那么好看嗎？你已經(jīng)看了足足兩天了?！鳖欗忰獠降酱扒?，順著賀行舟的目光望向外頭。

    龐隆派福澤一方，就算是個小縣城也能熱熱鬧鬧，百姓安居樂業(yè)，江湖才俊輩出。此時正值百姓休市片刻，白日里唱著吆喝的漢子、陪夫婿做生意的女子都提著東西回家做飯去了，若能再等片刻，便能見著這市場上換了一批人，有些做生意的門戶才開了門，夜市看起來更加繁華，同樣也熱鬧。

    賀行舟把目光收回，盡數(shù)投給了顧恣蓮。顧恣蓮被他注視得心跳加快，暗里竊喜卻不自知。正當顧恣蓮要開口報個喜，賀行舟卻又說話了。

    “不如放我走吧。”他語調(diào)平平，聽不出悲喜。

    顧恣蓮的臉霎時陰沉了下來，他雙手背后，緊握右拳，“如今淪為階下囚，不但沒有一點自知，還妄想反客為主。賀行舟，你真的以為你很重要嗎？你失蹤了整整兩天，許耀祖卻未曾派來半個人尋你，是死是活對他重要？他既然派你來殺我，便是認定了我睚眥必報，若想讓你與我結(jié)仇這樣做再好不過了。”

    顧恣蓮這番說的不只是氣話，有些內(nèi)容還是經(jīng)得起推敲，但聽在賀行舟的耳朵里，這一切都無意義。

    “顧……公子?！辟R行舟遺憾地移開了眼睛，“公子既然知道我不過是個廢子，又為何留下我？”

    “我……”顧恣蓮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被噎住了。

    “賀某不會重蹈覆轍。上次拖累公子，賀某一直未曾報恩言謝。我身無分文無權(quán)無勢，給不了公子多少助力，只得律己，不拖再麻煩公子。”

    賀行舟見顧恣蓮一言不發(fā)，心里直嘆氣，他怕顧恣蓮生氣，但事到如今他最好與顧恣蓮斷得干干凈凈，不傷害他人也保護自己。

    夕景迫地，很快天就要黑了。賀行舟干脆利落地從矮床上站起，拿起了手邊的克烏。

    “你敢走就別回來?！鳖欗彁郝晲簹獾?，賀行舟則一臉淡漠，也不知道他是在威脅誰。

    “……”賀行舟不語，只是抱拳作揖。

    “賀行舟！”顧恣蓮見他真的要走，又趕忙叫住，再見賀行舟不為所動，情急之下吼了出來。

    “丁八！”

    賀行舟身形一頓，回頭睞向顧恣蓮，顧恣蓮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絲復雜。

    “非得我這樣叫你才肯聽我說話嗎？”顧恣蓮怒瞪著他，眼眶都有些急紅了，“你的問題，我答不出來?！?/br>
    “但你之于我，也確實是可有可無。

    “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丁八，也有千千萬萬個賀行舟！我真是瞎了眼才挑上你，為了你我還……受那么多罪。

    “早知你是個不領(lǐng)情的白眼狼我就不救你了，趴在路邊死了算了！”

    顧恣蓮說完這句話便收聲了，他氣急了就說話不經(jīng)大腦，更何況是在曾對他百般容忍的賀行舟面前?？伤@次確實說錯話了。

    “告辭?！辟R行舟的語調(diào)依然波瀾不驚，如夜鸮一般融入漆黑不見了。

    唯有顧恣蓮獨自面對一屋明燈，右手里攥著今日好不容易試出來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