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二年前，摘星城。

    阿蘇大單于困守摘星城，遭到北燕夏侯氏和拓跋烽前后夾擊，已成強(qiáng)弩之末?？砂⑻K縱橫草原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敵人對城中的軍力分布如此清楚，一定是出了內(nèi)鬼。當(dāng)他心中浮現(xiàn)這個念頭時，許多過去沒有深思的蛛絲馬跡頓時連綴在了一起：一年前拓跋烽和拓跋業(yè)一起到王庭，不但沒有和他的兒子女兒打成一片，反而和南夏謀士景至丞的兒子成天廝混一處；為了這個南夏人，拓跋烽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劍指著他兒子的喉嚨，一點(diǎn)都不顧忌可能導(dǎo)致的后果；蘇哈死的那一天，屬下把他的尸體抬過去時，蘇哈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做過什么，現(xiàn)在想想，蘇哈可能根本不是死于復(fù)仇，而是……

    阿蘇攥緊了拳頭。

    原來，內(nèi)鬼已在他身邊藏了這么久。

    過去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這些對他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話，更何況景至丞的兒子可是一個男人?？涩F(xiàn)在看來，這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說不定當(dāng)年拓跋烽能從王庭逃出去都和景至丞有關(guān)，不然一切怎么會如此巧合？都說南夏人狡詐善變，詭計多端，現(xiàn)在一看，果然如此。他曾以為景至丞雖然還有幾分用處，但性情懦弱，不敢背叛他，現(xiàn)在他的兒子和拓跋烽有了私情，他居然也敢大著膽子吃里扒外了，難道以為自己真的能靠著拓跋烽飛黃騰達(dá)？也許他現(xiàn)在處境艱難，可這并不意味著拓跋烽就能踩著他的身體往上爬，拓跋烽居然敢和鮮卑賤奴聯(lián)手，草原誰會服他？

    阿蘇命人捉景至丞來問罪。

    可早已人去樓空。

    阿蘇冷笑道：“這摘星城戒備森嚴(yán)，我不信他們二人能逃出生天，傳我令，給我搜！”

    景皎皎當(dāng)然還在摘星城。

    和拓跋烽一起。

    “你不該來，”景皎皎道，“你不在，此役誰輸誰贏，尚未可知。”

    拓跋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做了我能做的，問心無愧?！?/br>
    短短一年時間，拓跋烽和從前判若兩人了。

    他眉宇間的張揚(yáng)和灑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克制與隱忍，他變得內(nèi)斂，變得冷厲，看人時目光沉沉，令人心驚。他不說話時，周身彌漫著讓人畏懼的氣勢，比景皎皎在書上看的那些帝王君臨天下的描摹更懾人。只有對著景皎皎，他才會笑，也許是因為當(dāng)年他們有過許多美好的回憶，雖然那些回憶在今天看來只不過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前奏，可那終究是美好的，是輕松的，是讓人留戀的。也許只有在景皎皎身邊，拓跋烽才能想起自己曾經(jīng)有多開心。

    景皎皎的心情還未平復(fù)。

    他無法形容自己在摘星城中看到拓跋烽時的驚喜和觸動。

    這么長的時間，他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拓跋烽的消息，他知道拓跋烽這一年過得很難，他不僅失去了父親，還失去了母親，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大單于心狠手辣，幾乎逼得他無路可走。在這樣的困境之下，拓跋烽居然還能僅僅憑藉拓跋業(yè)當(dāng)年施予旁人的恩惠和忠心耿耿的殘部做出今日這樣的成績……也許旁人會覺得敬佩，敬佩他是一個絕地反擊的強(qiáng)者，可景皎皎只覺得心疼。他不敢想象分別的這一年時間拓跋烽都經(jīng)歷了什么，不用想都知道，那一定比地獄更痛苦。

    景至丞刻意地清清嗓子，說：“現(xiàn)在阿蘇一定在到處搜尋我們，不知你可有什么妙計，能把我和犬子平安帶出摘星城？”

    拓跋烽道：“沒有?！?/br>
    景至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道：“你拿了我那么多情報，把我害到如此境地，居然連脫身之法都沒為我們備好，未免太不可靠了吧？”

    現(xiàn)在他們身處的地方雖然也算隱蔽，可是用不了多長時間，大單于的人就會找到他們，這是毋庸置疑的，畢竟這座城市就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就這么多，沒有那么多懸念。景至丞忍不住去想被大單于抓到后自己的下場，大單于的手段這些年他見識過多次，知道那有多么殘忍，要不是皎皎信誓旦旦言之鑿鑿地讓他一定要為將來打算，說什么拓跋烽是他們回南夏的唯一指望，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冒這個險。

    拓跋烽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怕，很快，就沒人顧得上你和景皎皎了?！?/br>
    景至丞一愣。

    景皎皎目光微動，掠過他手中那把一看就知道絕非凡物的硬弓，還有箭壺中僅僅三支的翎羽飛箭，瞬間明白拓跋烽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摘星城絕不只是為了他，更是為了……

    “你想刺殺阿蘇？”

    拓跋烽看著他，目光中似乎有幾分笑意，“這么長時間過去，沒想到你還是這么聰明，這么了解我。不用擔(dān)心，不管我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不會再有人來為難你，我已經(jīng)吩咐過，讓人送你和你阿爹去南夏。”

    他眼中雖然有笑，但景皎皎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有去無回的決心。

    他知道拓跋烽有多渴望復(fù)仇，大單于對他做的事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就算他把阿蘇千刀萬剮，景皎皎都不會覺得殘忍?？墒恰墒乾F(xiàn)在形勢如此緊張，阿蘇身邊一定有重兵把守，想要?dú)⒌羲?，談何容易？更何況，阿蘇早就知道拓跋烽的箭術(shù)舉世無雙，怎么可能不嚴(yán)加防備？說不定早就在等他入彀，好將他誅殺?，F(xiàn)在去，和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景皎皎澀聲道：“你這么去，沒有勝算的?！?/br>
    拓跋烽聳聳肩，若無其事道：“不試試怎么知道，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他當(dāng)著景至丞的面，上前抱住景皎皎，使勁兒拍拍他的后背，就像在對待自己最好的兄弟，“如果我回不來，就不能幫你找你娘了，答應(yīng)我，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要去見她一面，行嗎？”

    景皎皎鼻子一酸，推開他，說：“不行，我不想自己去。……我知道怎么讓你如愿，我?guī)湍悖瑲⒘税⑻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