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寰洗劍敘(3)
2020年5月31日3、臨淵而落昏沉的石室中,云闕默然醒來,身邊放著那柄被他遺忘在屋子里的青劍。 石壁之上,嵌著一顆并不如何明亮,卻堪堪能照遍整間石室的夜明珠,壁上刻著一副極簡的壁畫,畫中風雨正盛,隱約有人立于深淵之側(cè),似沉思閉索,只是線條色彩斑駁到只剩一副輪廓與一道浮游其上的血色劍光。 他漠然地看著那柄被他遺忘的劍,默然良久,終于閉目。 體內(nèi)暴亂如海潮的靈力早已平靜下來,徐徐流動,原本一片狼藉不堪的經(jīng)脈也恢復(fù)如常。 他重新睜開雙眼,眼神黯淡無光,就如這昏亮畫中的一抹墨色。 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聲音中卻并沒有多少苦澀,反倒沉淀著許多無奈:“師父,即使徒兒看破了,可這根骨,若要重開四境,也要三年之久,你就這么舍得嗎?” 他如要驅(qū)走心中的煩躁一般地搖搖頭,隨后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里多了些以往沒有的釋然。 他站起身來,環(huán)視四周,忽地,他的雙目微微瞇起,因為他竟然發(fā)現(xiàn)了這間石室居然是雙面各有一道門沿,他先是推了推身后的石門,石門無動于衷。 云闕想了想,便明白了這是出去的門,若是沒有達到師父所要求的四境望玄,這門是不會開的。 隨后,他又轉(zhuǎn)身去推另一道門,咔咔聲響,隨著石板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回蕩在這間逼仄的石室中,光,漸漸地從石門后面xiele進來。 云闕推開門,走進那片光中。 映入眼簾的先是對面翠色彌漫,長滿苔蘚的山壁,隨后,便是一方寸丈大小的石臺延伸出去,而再往前,則是一望深不見底的山淵。 云闕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莫名的眼熟,他沉吟片刻,轉(zhuǎn)身進去,細細盯著石壁之上的壁畫,果不其然,那副壁畫中描繪的風光正是這里的景象。 “這是什么意思?” 云闕皺眉,他從未聽說過思過崖中有一副這么奇怪的一副壁畫,是師父將自己錯送入哪位前輩閉關(guān)的密室之中?還是說是……某種機緣? 他的雙眼微微瞇起,然而,無論他如何細看,那副壁畫在他眼中仍舊生不出花來,只是沉默生硬地盤踞在石壁之上,如萬古枯藤。 他惱火地嘆息一聲,隨后走出石門,在石臺仔細摸索著,片刻后,他雙眸忽然一亮,因為他似乎看見了石臺外側(cè)有一根隨風飄搖的絲線。 云闕蹲下去,用手抓住它,緊接著順藤摸瓜般地拉出一根釣竿上來。 他略略失望的同時也有些忍俊不禁,也不知是哪位前輩的興致這么好,居然在這種地方釣起了魚……不對,這里哪里來的魚? 他看了看一眼腳下那深不見底的山間之淵,不禁皺了皺眉。 沉吟片刻,他雙目精光一閃,整個人坐下,將釣竿甩了出去,便如一個蓑笠翁般老僧入定地等待著。 只是,許久過后,毫無動靜。 反倒是另外一面石門后傳來一陣敲門之聲:“大師兄,我給你送吃的來了?!?/br> 他睜開雙眼,將釣竿收起,果不其然,釣線之上空蕩蕩的一根,沒有釣上來任何東西。 云闕也不失望,只是平靜地將它收起。 ……吃過飯后,他也安靜下來,死了心,不再去搗鼓那根釣竿,沉默地打坐著,緩緩地呼吸著天地間相比之前濃郁了許多的靈氣。 歲月如梭,不知過了多久,云闕睜開雙眼,眼神不再是如之前的那般黯然,反倒是炯炯有神,精光閃爍,在這昏亮的石室便如兩道幽火般懸停著。 半響后,他沉默起身,推開石門。 還未開門,外面便傳來嘩啦啦地一片響聲。 云闕一愣。 下雨了? 他推開石門,果不其然,石室之外風雨大作,下成白茫茫的一片如霧簾般籠罩著他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想關(guān)門繼續(xù)打坐,卻忽然想起來了那壁畫。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竿被他遺忘在外面的釣竿,也不坐著,就這么站在風雨中隨手一甩,釣線還未甩出多遠便被那風雨捶打著崩直一根直線。 云闕也不在意,他只是沉默著調(diào)用著自己那靈力在風雨中撐出一片寧靜。 半個時辰過后,他收回靈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隨手將釣竿放下,走進屋中。 只是無論如何,他都越想越氣,百思不得其解,那畫,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又忍不住地去看那副壁畫,想從中找出更多細節(jié)。 忽然,他怔住了,因為那畫上之人原本空白無物的臉上,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了一雙黑色的眼睛,他直勾勾地看著那雙眼睛,不知不覺中,沉浸其中,雙眼漸漸無神,壁畫上那雙黑色的眼睛,就如同石室后那道一望無際的深淵一般,漸漸地將他吞沒其中。 片刻后,壁畫上的眼睛驟然消失,云闕長長地出一口氣,恍如隔世。 夜明珠的光芒靜靜地照在他的背后,在他面前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 他先是想要感慨些什么,但是他又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他的嘴角扯了扯,喃喃道:“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br>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雙手,有些不太滿意地笑了笑,但是他又記起腦海里藏著的那段另外一個世界的往事,嘆道:“這副軀殼的主人,沒想到原先竟然這么愚蠢,空入寶山而不知寶?!?/br> “不過也是,身在寶山而不知寶,我不也是如此嗎?” 話到后面,他突然癲狂般地笑了起來,眼中深沉墨色甚至于將身后那輪幽幽的明燈都嚇得黯然了許多。 ……“大師兄,今天的飯?!?/br> 石門緩緩轉(zhuǎn)動,那個男弟子照常放下飯后,便打算離去。 就在此時,云闕開口叫住了他,他說道:“于師弟,不知你明日能否幫我捎壇酒過來?” 于師弟愣了一下,遲疑道:“大師兄,這……師父若是知道了……” 看著他支支吾吾的樣子,云闕隨和地笑了笑,說道:“師弟,我知道你挺喜歡小師妹的,如果你答應(yīng)幫我捎壇酒過來,我就告訴你當年我?guī)仙角暗囊患虑?。?/br> 于師弟皺眉沉思,片刻后,他咬牙答應(yīng)了下來,“……好,不過大師兄不會騙我吧?” 云闕笑了笑,湊到他的耳邊,低低說著什么。 于師弟聽完之后,大驚失色地問道:“師兄,結(jié)果呢?師妹不會真的被……” 云闕微笑地看著他,說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只不過,你可記得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br> “……好。” 看著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和沉重離去時的背影,云闕滿意地笑了笑。 他想起平日里的某些不被他注意到的細節(jié)以及接下來將會發(fā)生的事情,于是笑容變得更加得意了些。 ……連綿的兩天陰雨之后,風雨過后,崖間瑟瑟的小花重新抖擻著站了起來,迎著日暮之時昏沉厚重的陽光,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云闕站在崖邊神色恍惚地望在對面的夏花,心中卻默默地計算著時辰。 咚咚。 約莫比平時早了些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他笑了起來,不知為何,這兩日里他的笑容比起往常而言多了許多,有得意的,有苦澀的,但更多還是如眼下這般意義不明。 “師兄,我來看你了。” 石門后,不出意外的傳來了落青瑤故作平靜的聲音。 云闕嘴角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些許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回到石室,盤膝坐下,石門開啟,露出其后一道明艷的春光。 落青瑤探出頭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師兄,我來看你了。” 門后,云闕的神色莫名地望著她,既不像她所想的那樣糾結(jié),也并非她意料之外的平靜。 他笑了笑,說道:“師妹,難得今天居然有閑心過來看我?!?/br> 落青瑤眉目低垂,柔聲細語地說道:“師兄,其實我今天來,是因為……山中出現(xiàn)了些不好的傳言。” 云闕眉頭微皺,心想這就開門見山了嗎,他問若無其事地問道:“是什么?” 落青瑤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他,眼神之中帶著平日未有的冷淡,說道:“是當年關(guān)于你救下我時的那些瑣事?!?/br> “瑣事……” 云闕嘴角微微勾起,無聲地掀起一抹極淺的譏諷。 他看著這個素日里自己照顧有加的師妹,意外地也沒有多少情緒,只是說道:“那天喝醉了酒,胡言亂語了?!?/br> “我問過于師弟了,他說……” 落青瑤眼眸之中的幽光忽然碎落一地,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一般:“師兄你將這件事拿來與他換酒喝?!?/br> “是嗎?” 云闕平靜地與她對視著,許久之后,他無聲而灑脫地笑了笑,說道:“師妹,陪我喝一場酒吧,酒醒之后,從此相安無事,我祝你與陳宇師弟白頭偕老?!?/br> 落青瑤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她默默地點了點頭,揮手掃了掃地面的灰塵,撩起裙擺,盤膝坐下。 兩人相視而坐,距離看似觸手可及,然而,心的距離卻如同咫尺天涯般遙不可及。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可是,他們兩個人,誰都不是誰的敬亭山。